晚霞透進窗玻璃,在深色的地板上,落下大片大片影影綽綽的橘紅色光影,也將三人的影子拖得老長。
周蘭清披着一件墨藍色的刺繡披肩,後面垂到腰身處,華貴的顏色,將她整個人的氣質映襯的愈發雍容,也愈發的難以靠近。
大概用四個字足以形容,望而生畏。
這個年歲,這個莊重,一舉手一投足,就是一身的不怒而威的氣場。
她雙手優雅的抱胸,眉骨幾乎是不自覺的挑了挑,“她怎麼來了?”
沒有指名道姓,可是這個屋子裡的人,包括做飯的阿姨都知道,這個“她”,指的就是站在紀雲深身側的喬漫。
而她會這麼問,是因爲這個時間,他應該已經準備去機場了,即便回來跟家人道別,也絕不會帶喬漫回來。
他這麼做,分明是打算不走的意思。
至於原因,也很簡單,就是因爲站在他身側的這個女孩。
她將他從小一手帶大,比任何人都瞭解他的脾氣秉性,行事作風。
更清楚,他愛上一個人,會有多麼的死心塌地。
即便站在所有人的對立面,甚至與全世界爲敵,他也在所不惜。
晗兒如此,今天的喬漫亦是如此。
喬漫白淨溫淡的臉上沒什麼情緒,沒有躲避周蘭清的眸光,一絲一毫都沒有。
還沒說話,就被身旁的男人伸出長臂,攬進了溫暖結實的懷抱裡,接着低沉性感的聲音便在死寂一般的客廳裡響了起來,不像解釋的解釋,“晗兒有事找我,我不放心她自己回去。”
周蘭清聽後,眉眼幾乎皺成了一團,那雙渾濁銳利的雙眸,隔着客廳層層疊疊的餘暉光線,看向牆壁上的復古掛鐘,上面的指針已經指向了下午的五點零二分。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是晚上七點的飛機。”
“嗯,請了產假,漫漫懷孕了。”
說着,就攬着喬漫往樓上走,言語和動作不再像以往那樣萬分尊敬,很明顯是想徹底擺脫她的約束和桎梏。
剛剛繞過周蘭清的身邊,就聽到她略帶失望,甚至是恨鐵不成鋼的聲音傳來,“紀雲深,你什麼態度?”
周蘭清轉過身,看着幾步外的男女背影,“我國的政壇風雲詭譎,變幻莫測,你爺爺在京城幾乎時時刻刻都在與人博弈廝殺,這本就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場,比得就是誰更能小心翼翼,殺伐果決,可你呢?簡直玩物喪志!”
從沒有過的爭吵,或者說,從沒有過在衆人面前,而因爲她的爭吵。
說實話,喬漫有那麼一點希望,希望周蘭清能像過去那樣,將他降服,這樣對每個人來說都是皆大歡喜。
可也有那麼一點希望,希望紀雲深能夠爲自己活一次,哪怕只有一次,即便不是因爲她。
不過這些都只是她瞬間的想法,快到從腦海一晃而過,緊接着就恢復了最初的平靜,再無其他。
她的眸光無處安放,不經意的擡眸,卻在樓梯的拐角處看到一抹白色的裙角,隱在大片的陰影中。
這個畫面,真的讓她腦子裡衍生出那麼一刻的惡意,想讓紀雲深和周蘭清的爭吵逼她現身,可她又覺得爲時過早,因爲還有許多事情,她需要證明,需要時間證明。
身邊的男人因爲周蘭清的話語,高大的身形微微一僵,過了幾秒,甚至十幾秒,才恢復如常。
他環在她瘦小的肩膀上的大手微微的動了動,滾燙的溫度順着他大手的挪動而轉移,再次透過衣服傳進身體裡,竟然讓她微微瑟縮了一下。
當維護這兩個字,在她腦海形成的時候,她幾乎不敢相信。
大概他從來沒有在周蘭清的面前這麼強硬過,當然,也可以說,他從來沒有爲了她,在周蘭清的面前這麼強硬過。
所以,當他這麼做的時候,她能夠想到的,甚至唯一想到的,只有維護這個詞語。
也能夠讓她真切的感受到,他是在盡他的所能維護她。
男人半側頭,留給周蘭清的大概只有一個線條冷漠的側臉,他說,“奶奶,之前我尊敬您,也怕傷害到您,更顧忌到您的身體,所以您即便做的過分一點,甚至超出我的底線,我也在一忍再忍,可是奶奶,您教過我,在一個地方跌倒兩次,根本不是大意,而是愚蠢。”
“我知道您是爲了我好,但有些事情,抱歉,您已經做不了我的主了!”
話音落下,也沒有再聽周蘭清說什麼,就直接擁着喬漫往樓梯口走去。
男人擁着她往前走時,她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樓梯的拐角處,那裡已經什麼都沒有。
他的步子很大,她需要倒着碎步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有的時候,感動不需要他爲你做的多麼驚天動地,大概只需要他爲了你,而做出了改變。
而這種改變,又是你認爲他不可能做的改變。
上了樓,紀雲深就將喬漫帶進了自己保留在老宅的那個房間裡,握着她的手,直到走到牀邊,才淡淡溫溫的開口,“我去找晗兒,你把房間的門反鎖,睡一會,或者玩會手遊等着我,我會很快回來。”
“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你跟我去,她即便想說什麼,也不會說了。”
不知道是房間裡沒開燈,只有落地窗外映射進來的影影綽綽的燈影,還是因爲他逆着光影而站,身影被深色的黑包圍,總感覺他更高大了。
也更加深不可測了。
“好,我知道了!”
男人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才離開房間。
窗外的園林景觀燈的燈影,隨着漸漸颳起的夜風,而變得搖曳迷離起來。
隔了幾秒,女孩才起身,走到房門邊將房門反鎖後,就走到靠在落地窗那側的牀邊,然後坐下,看着窗外。
她看向視線所能目及的遠方,那裡是連綿起伏的黑色山影,和城市的萬家燈火連成的一片燈紅酒綠的海洋。
滿目的繁華熱鬧,卻讓她的心裡衍生出更多的冰冷回憶出來,便不再看。
幾秒後,她掀開被子,鑽進被窩裡,腦海裡不知道爲什麼,都是剛剛在樓下他跟周蘭清針鋒相對的畫面,怎麼也甩不開,丟不掉,直到放在枕頭邊上的手機震動了起來,她才從那個畫面中掙脫出來。
她看了一眼亮起屏幕上的來電顯示,下一秒就滑了接聽鍵,接着就有一道略帶低啞的男聲傳來,“喬小姐,您好,我現在跟您確認一下航班信息,您在兩週之前,由我們公司定製的私人旅程表上,定製了一張從林城經由土耳其中轉的K-1127號航班信息,最終飛抵敘利亞首都大馬士革國際機場,請問您對這一點是準確無誤的嗎?”
“是的!”
“那麼什麼時候出發?最近的一班是明天。”
“大概要拖一段時間,先幫我保留着,如果有需要,我會隨時給你們打電話。”
“好的,喬小姐,祝您生活愉快,再見。”
“好,再見。”
窗外幽靜的光,在這一刻好像全部化爲了催眠的道具,她的眼皮越來越重,越來越重。
她太累了,再加上思緒繁複,很快就進入了睡眠狀態。
……
紀雲深走出房間,聽到房間的門從裡面被落鎖後,才邁開穩健的闊步,朝着紀晗的房間走去。
剛剛走到一半,就被從樓下走上來的周蘭清叫住,他被迫停住腳步,看向幾米開外的周蘭清。
“我有點事要和你談談,跟我到書房來。”
不再是強硬到不可商量的語氣,甚至太過心平氣和。
他精緻的眉眼覆上一層濃稠的陰影,間隔了兩秒,才邁開腳步,朝着書房的方向走過去。
走進去的時候,周蘭清已經站在書房的落地窗邊,正看着窗外的各色燈影,矍鑠的身軀在相對昏暗的光影中,竟然有了幾分頹廢蒼老的意思。
他回身帶上門,並沒有發現,在他關門轉身的那瞬間,門又輕輕的開了,不過只是一條小小的縫隙,如果不去細細觀察,很難發現。
男人的腳步聲偏沉重,他剛剛走近,就被周蘭清回過身的那巴掌,打偏了臉。
“紀雲深,你從小接受的高等教育,就是爲了在我們紀家最困難的時候,來忤逆我的?”
現在政壇一分爲二,其擁護各自不同的勢力團體,都在暗地裡角逐,這種時候,哪怕說錯一句話,都有可能讓他們紀家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特殊時期,要特殊對待。
她沒想到他會因爲一個女人,這麼不知輕重。
紀雲深動都沒動,甚至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只是輕輕淡淡的說了一句,“奶奶,您到底還是老了,這一巴掌對我來說,不痛不癢。”
“你……”
周蘭清氣的擡起手又揮過去一巴掌,一張雍容的臉,已經是驚駭可怖的神色。
她伸手將已經滑下去的披肩又重新搭在了肩頭上,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髮,嗓音恢復了以往的慵懶和漫不經心,“小深啊,奶奶再問你一遍,你去還是不去?”
“如果我只是作爲所謂紀家,所謂政績上的一枚棋子,那麼我去或者不去,好像也沒有多大的意義,反正都是做給別人看的!”
“不去是嗎?”
周蘭清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繞到書桌邊,手指在桌面上滑過,細細的摩挲,“如果你實在要留下,那我只能讓晗兒替你去聯姻,和陸家。”
林城路人皆知陸家大少陸遇白的心頭好是紀晗,但誰也都知道,陸大少的愛好廣泛,換女人如衣服,下線低的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他做不到。
別說嫁給那樣的男人,就是簡單的相處,晗兒可能都受不了。
“奶奶,您在逼我妥協?”
“如果你覺得是,那就是了!”
紀雲深習慣性的摩挲着右手上的婚戒,聲音依舊是沒什麼起伏的調子,“奶奶,您不會的,您那麼疼晗兒。”
“是嗎?我疼她嗎?”
周蘭清聽後,很輕很淡的笑出聲來,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一般,“既然你是那麼認爲的,那我現在不妨告訴你,她在我心裡的位置。”
紀晗晚上吃的有點鹹,想下樓喝點水,剛剛走出房門,就聽到書房裡有輕細的說話聲音傳出來。
她走過去,看到書房的門漏着一條縫隙,她幾乎是想都沒想,就貼近了門邊。
“紀晗呢,她只是我們紀家的一個養女,在我心裡,她連條狗都不如……”
周蘭清的聲音十分的清冷,像是冰天雪地裡的凜冽寒風,一下子就吹進了她的心裡。
人前人後疼愛了她十年的奶奶,竟然對另一個人輕描淡寫的說她在她的心裡連條狗都不如。
這種感覺就像你被全世界都背叛拋棄,可你依然認爲只有她是真心對你好,所以你從來也不曾有過任何懷疑。
可是這一秒鐘,突然涌來的萬箭穿心的疼痛,幾乎讓她的呼吸都困難了起來,就連心跳好像都停頓了幾秒。
“奶奶,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
懵掉的不僅是站在門外偷聽的紀晗,還有站在周蘭清對面,已經身形微微僵硬的紀雲深。
“我當然知道我在說什麼,所以,小深,你必須做出選擇了?是喬漫還是晗兒。”
如果爲了喬漫留下,紀晗就必須跟陸家聯姻,不管她願不願意嫁。
如果他不想讓晗兒和陸家聯姻,就必須依照之前的承諾,現在就去京城第38集團軍擔任軍長,那麼就等於間接的放棄了喬漫。
“所以,奶奶,您寧願看着您的孫子痛苦,也要繼續一意孤行下去嗎?”
“是的,如果痛苦能夠讓你清醒,我寧願你痛苦。”
這一秒鐘,整個世界好像只剩下死一般的安靜。
十幾秒,半分鐘,甚至是更長的時間,誰都沒有再說話。
紀雲深垂在身側的雙手微微攥緊成拳,甚至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樣的話,做什麼樣的表情的合適。
很久,久到他整個身體都僵硬到不會動的時候,他纔看向站在晦暗不明的光影裡的周蘭清。
這個樣子的奶奶,是從來都沒有過的陌生。
“奶奶,我們在說晗兒,您從小捧在手心裡疼的晗兒。”
正文 286,這小姑娘看着挺有心眼,但對你好像還真的有那麼幾分實意真心
外面的天色已經全部暗了下來,夜風颳過窗玻璃,偶爾發出輕微的聲響。
書房只開了一盞落地臺燈,橘黃色的光線,勉強能照亮房間的一角。
紀雲深逆着光而站,周圍稍暗的光影,將他高大的身形映襯的更加挺拔偉岸,幾乎遮住了周蘭清頭頂上方的所有光亮。
她聽到他的話後,那雙經過歲月洗禮雕刻後的眸子,彷彿穿透了無邊的黑暗,一點一點的融進了他漆黑深邃的眸子裡。
她說,“小深,活到奶奶這個歲數,你就會明白,人生就是這樣,有得必有失,假如我能夠用晗兒換回你的回心轉意,也才能夠讓你意識到,我爲了紀家和你,可以無所不用其極的話,那麼即便犧牲一個我養了十年的養女,又有什麼關係呢?”
“況且,當初領養她,也只是因爲你常常覺得孤獨。”
周蘭清的聲音,依舊是融到骨子裡的優雅,輕輕緩緩,一字一句敲打着他的耳膜。
落地窗玻璃上映着他影影綽綽的身影,熨燙到沒有一絲褶皺的白襯衫黑西褲,卻給此刻的他,莫名的增添出了幾絲狼狽出來,“奶奶,您把我們養大,給了我和晗兒最美好溫馨的童年,就是爲了讓我們長大以後,生活在您所構建出的爾虞我詐的世界裡嗎?”
紀雲深垂在身側的大手緊握成拳,用力到泛白,就連聲音都緊繃到了極點,“奶奶,您知道爸爸媽媽爲什麼會很久都不回家?我的童年爲什麼會那麼孤獨嗎?”
周蘭清沒有說話,一雙蒼老的手下意識的攥緊身前的刺繡披肩,眸光迅速的從他漆黑深邃的眼睛上移開,即便隱藏的很好,可那個動作,還是多少帶出一絲躲閃的意味。
紀雲深微微垂頭,看向被角落光線拖得老長的影子,“您用您的強勢,幾乎操控了爸爸長大成人前的那二十年,讓他形成了優柔寡斷的性格,直到他遇見了懂他的媽媽,可您在中間百般阻撓,甚至不惜手段,一直到他們揹着您結了婚,甚至生下了我,您纔有所收斂。”
“可婚後呢?您大多數的時候,都帶着操控的強勢,想讓他們每一步都按照你預想的去走,只要有一丁點的不滿意,您就會雷霆大怒,我想大概這纔是他們這些年不愛回家的真正原因吧!”
周蘭清深吸了一口氣,保養得宜的臉上隨着他的話,多出了三分不知名的情緒,但是很快,快到幾乎無法讓人捕捉。
“奶奶,您覺得爺爺在仕途上栽過的跟頭,就是我們接下來要走的路,可是您別忘了,我們不是他,人生也不會一樣。”
說完,他閉了閉眼睛,聲音恢復了以往的低沉,“時間很晚了,漫漫還沒有吃晚飯,我找晗兒說點事就會離開,晚飯我們不會在這吃。”
轉過身,還沒有擡腳邁出腳步,就聽到身後蒼老優雅的聲音響起,叫着他的名字,“小深……”
紀雲深頓住腳步,沒動,也沒有回頭,好像在等着她接下來的話。
大概隔了兩秒鐘,周蘭清的聲音才繼續響起,她說,“小深,別再掙扎了,你和晗兒十年的感情,最終不是也走到了盡頭?說放下就放下了,何況你和喬漫還不到一年,沒關係,你斷不了,我會幫着你斷掉,直到你能斷掉爲止。”
紀雲深聽後,精緻的眉眼立刻覆上一層不可置信,他轉過身,呼吸已經開始紊亂,“奶奶,您知道我和晗兒……”
後面的話他沒說完,但周蘭清怎麼可能聽不明白,話頭就是她挑起來的。
“看來喬漫沒跟你說啊……這小姑娘看着挺有心眼,但對你好像還真的有那麼幾分實意真心。”
周蘭清走過來,伸手理了理他白襯衫的衣領,“小深啊,奶奶不會害你,聽奶奶的話,把喬漫忘了吧,京城有許多名媛淑女隨着你挑,總會有一個符合你的脾氣口味。”
“奶奶,感情在您的眼裡,或許一文不值,又或許只是前進路上的絆腳石,只要出現了,隨時隨地都可以清理掉,可那對我來說並不是……”
似乎顧慮到她的身體情況,他儘量選擇用更加輕緩的語調說道,“我愛了就是愛了,也做不到說忘就忘,晗兒的遺憾,我不會讓它出現第二次,還有,奶奶,我不想成爲沒有感情的動物。”
話落,他沒有再聽周蘭清說什麼,就朝着書房的門口走去。
拉開門,眼角的餘光好像瞥到走廊上有一晃而過的人影,白裙翩躚,很快就消失在了樓梯的拐彎處。
他還沒有完全舒展的眉心,又深深的蹙了起來,接着便擡腳走過去尋找。
站在樓梯口往一樓客廳看過去,除了忙碌的傭人,再看不到其他,似乎剛剛只是他的錯覺。
……
紀晗跑回房間,整個人以呆滯的神情跌坐在牀上時,心口還是止不住的砰砰跳。
淚流滿面,或者說,已經泣不成聲。
人的一生能夠有多少個十年,而又有多少個十年能夠浪費的活在虛情假意中?
難過的情緒翻涌,怨恨也如潮水般襲來。
就這樣坐了多久,她已經感知不出來,直到房門被人從外面敲響,她才從怔忪的情緒中被拉回來。
她抹掉臉上的淚,又清了清嗓子,用着正常的語調問道,“是誰?”
“是我。”
紀雲深倚着門邊而站,大手從褲袋裡摸出煙盒,抽出一根點燃,眸光看向走廊窗外的夜色。
遠處的萬家燈火,和連綿起伏的山脈,在黑夜中,散着神秘深幽的色彩。
不過好像一瞬間,那些倒影便融進了他漆黑深邃的眸光裡,像是萬千星光在閃耀,又像是絢爛綻放過後的煙火,只剩下孤寂。
紀晗聽到紀雲深的聲音,連拖鞋都沒穿,赤着腳跑過來,在手剛剛碰到門把手時,又像是觸電般縮了回來。
“我身體有點不舒服,想睡了,你先回去吧!”
紀雲深又深吸了一口手中的香菸,青白色的煙霧將他的聲音氤氳的更加低沉暗啞,“你……沒事吧?”
“沒事啊,我就是到了每個月不方便的那幾天,有點難受。”
“好,那你好好休息,有事隨時給我打電話。”
“好,我知道了!”
走廊上沉穩的腳步聲越來越遠,紀晗轉過身,嬌小的背脊靠在深棕色的梨花木門板上,然後隨着身體逐漸的癱軟,一點一點的滑坐在地板上。
腦海裡幾乎都是周蘭清剛剛在書房裡,對他說的話語,一遍又一遍的重複。
她蜷縮起雙腿,雙臂微縮,將自己環抱了起來。
眼淚再次決堤滑落,她想,這世上所謂的愛情親情,大概比什麼都東西都可笑。
她哭着哭着,就笑了出來。
……
喬漫做了夢,夢中的她,被人強行拽到了醫院裡打胎。
她拼命的跑,拼命的逃,到最後還是被人抓了起來。
那人的身影很高,她努力的想看清那個人的容貌,可是最後只看到了一個模糊的輪廓剪影。
如果不是放在枕頭下面的手機震動起來,她想她還會繼續把這個夢做下去。
即便是被手機震動的聲音吵醒的,但也跟噩夢驚醒的感覺類似,心臟跳的厲害,整個人感覺到很疲憊,像是經歷了一場車禍,被人拆了重裝後的疲憊。
在黑暗中,摸索了幾秒手機,直到握在手裡,她才緩慢的睜開惺忪的睡眼。
屏幕上顯示的是陌生號碼,她似乎猶豫了一下,才滑下接聽鍵。
剛剛接通,對面就有一道清冷低沉的男聲傳過來,“喬小姐,您好,我這裡是林城第一人民醫院,剛剛您的朋友肖小姐,已經因爲搶救無效死亡,請問您能夠聯繫到她的家屬嗎?”
呼吸一窒,腦海裡快速的閃過肖夢那張俏皮的臉,如果沒有那通電話,她是不是就不會出事了?
雖然他們之間因爲蔣英東而註定老死不相往來,但並不代表她希望她因爲自己去死。
如果可以的話,她其實更願意她一輩子活在內疚當中,活着的難受折磨,要比死了一了百了,更讓人覺得有報復感吧。
“她的父母姐姐都已經過世了,其他的人我聯繫不上。”
肖夢的父母在她十歲的那年就過世了,她從小是被姐姐帶大的,除了肖敏,她沒聽說過她還有別的家人。
總歸是有愧疚的情緒在,所以她的聲音都不由自主的低緩了下去。
“這樣啊,那能麻煩您到醫院一下,替她料理一下後事嗎?我們醫院這邊不會讓沒有家屬認領的屍體停放在停屍間,一般都直接拉去火葬場火化,但又怕家人知道後難受,所以想着您能不能先幫着料理一下?”
喬漫握緊了手中纖薄的手機,好半天才從喉骨裡艱難的擠出一個字,“好!”
愧疚也好,不忍心也罷,總之死者爲大。
認識一場,她還不至於連一個人死了,都要那麼斤斤計較。
她掀開被子,雙腳落在牀邊的地毯上時,突然覺得人生也不過如此,朝生夕死,無一倖免,挺悲哀的!
正想着,臥室的房門就被人敲響了起來,“漫漫,你醒了嗎?”
是紀雲深。
“嗯,醒了,等等……”
她伸手理了理因爲睡姿而變得凌亂的及肩黑髮,又理了理身上的睡衣,才套上拖鞋,走過去開門。
紀雲深剛剛吸了一根菸,她剛一打開房門,就聞到了淡淡的尼古丁的氣息,和夾着鬚後水的清冽味道。
“你們談完了嗎?”
睡前的記憶紛紛涌來,她擡眸看向站在逆光陰影處的高大男人,乾淨分明的瞳眸,像是潺潺流過的溪水,清澈透底。
“還沒談,她身體不太舒服。”
喬漫哦了一聲,然後晃了晃手中的纖薄手機,“剛剛醫院來電話,說肖夢死了,我要去醫院一趟,你把我送到離這最近,方便我打車的路口,可以嗎?”
她的聲音是那種最平淡,也是最自然的聲音。
沒有過多的情緒,或者說已經沒有了情緒。
不會像過去,有那麼多依賴的情緒,也不會像現在,有那麼多埋怨的情緒。
就好像他們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包括感情。
“好!”
男人點點頭,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才轉身往樓下的方向走去。
喬漫回過身,拿下掛在衣架上的風衣外套,然後快步的跟上他,朝着宅子外走去。
入夜的風有些涼,再加上海濱城市的日夜溫差大,喬漫剛剛走出去,就被那凜冽的溫度,刺激的立刻攥緊了身上的衣服。
紀雲深沒有像她說的那樣,而是直接把她送去了醫院,甚至幫她把她想辦的事情都辦好了。
離開的時候,她又回頭看了一眼躺在那裡的肖夢,不知道爲什麼會有種人事皆非的感覺。
而所有的而一切,也隨着肖夢的離開,暫時畫上了一個逗號。
無力感不僅是那些無法理清的頭緒,還有她越來越重的孕期反應。
從那晚幫肖夢處理完後事,喬漫就被紀雲深帶到了挨着海邊的一處別墅裡,美其名曰是保胎,其實就是變相的禁足。
前後大概有二十幾名保鏢把守,房子裡除了她和趙嫂,再沒有其他人。
紀雲深很忙,尤其是傅青山赴任京城後,他就更忙了。
偶爾會到這裡過夜,但一般她都睡下了,他纔來,第二天她醒來的時候,他又離開了。
就這樣循環往復過了大半個月,直到這晚,她坐在房間裡玩着平板,卻突然聽到門鈴聲響起。
知道她在這裡,除了紀雲深,再沒有其他人,她一開始以爲是紀雲深,也沒理,繼續玩着手中的平板。
但低頭兩秒後,她又覺得不對,紀雲深到這裡來怎麼可能會按門鈴?
她抿了抿脣,放下平板,從牀邊的地毯上站起身,接着走到房門邊。
外面的腳步聲有些凌亂,好像不是一個人,可能是深夜的原因,她下意識覺得很危險,便躲在門後邊,沒動,屏息等着那些腳步逐漸靠近。
一秒兩秒,甚至是很多秒過去,那些凌亂的腳步聲才逐漸歸於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