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玖送太子離開之後,臨窗的地方,一扇木製暗門被慢慢推開,從裡邊走出位身穿深紫長袍的俊朗男子。他是典型的裴家人長相,身材挺撥,五官端正,華美的深紫色映得他膚色越發白皙,溫文優雅中又出幾分高貴,風度翩翩。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太子方纔坐過的那張玫瑰椅,片刻之後,匆匆走了出去。
“收拾他沒有?”徐氏見着他,笑着問道。
“沒有,他也怪可憐的。”裴三爺臉色嚴肅。這臭小子雖可惡,卻也很可憐,要整治他,真還有點於心不忍。唉,再怎麼尊榮,親孃卻對他那樣,可憐,真是可憐。
徐氏粲然一笑,“今天咱們娶兒媳婦呀,相公,別玩了,忙正事吧。我聽前頭說,大哥二哥尋你好幾回了,你若再不出去,大哥怕是要進來捉人了。”裴三爺看看時鐘,嚇了一跳,“娘子,我這便出去。”反正太子也走了,他也暫時放下收拾整治太子的心思,趕緊忙活正事去了。
徐氏看着丈夫匆忙離去的背影,頗覺好笑。裴家三兄弟之中,也就是他年紀一大把了還這麼愛玩,長子今天娶媳婦,他卻惦記着要想法子整治太子,跑水榭去了。相公,你好有雅興。
裴家這天一整天都是客來客往,喜氣洋洋。黃昏時分新娘被迎進門,拜過天地後送入洞房,新郎裴珩還沒來得及好好看看自己的新婚妻子,就被攆出去待客了。按說新郎少不了被灌酒的,不過裴珩真沒喝多少-兄弟太多,援兵太多,這個給他擋一杯,那個給他擋一杯,他這做新郎的不就輕鬆了麼。衆兄弟之中,最殷勤的是六弟裴瑅,“五哥,這杯弟弟替你!”很豪邁的接過酒杯,一飲而盡。裴珩大爲滿意,六弟你真有眼色,放心吧,到你洞房花燭夜的時候,五哥投桃報李,也替你擋着!
兄弟們這麼幫忙,裴珩早早的脫身回房,和新婚妻子李氏度過一個迷人的夜晚。第二天早晨裴珩和妻子拜見長輩,新婦李氏生的眉清目秀,行動間裙裾不動,環佩不響,儀態嫺雅,裴家長輩看在眼裡,各自滿意。
裴閣老和方夫人又添了個可心的孫媳婦。
半個月之後,裴家重又張燈結綵,這回是六郎裴瑅娶妻。到了裴瑅娶妻這天,阿玖這正牌小姑子早早起了牀,打扮得漂漂亮亮,“娘,我幫您招待客人!”去到林幼輝面前,熱情的表示要爲她分憂。林幼輝上下打量着她,很體貼的問道:“囡囡,你今天不用去水榭?”你五哥成親,那人專程來了;今天是你六哥成親,難不成他倒不來。
“不用。”阿玖嘻嘻笑,“出擊北元的大軍即將凱旋歸來,他要忙的事可多了,脫不開身。娘,祖父今天都上朝去了呀,要到下午晌纔回來。”連親孫子結婚也是一天假不請,祖父,您老人家真是太有事業心,太忠君爲國了。
林幼輝心裡有些發沉。靖海侯一向是員勇將,這回皇帝命他率兵出擊北元,他更是顯示了卓越的軍事才能。前不久他乘勝追擊,一舉攻下了北元王帳,靖海侯這回可是立下了蓋世功勳。這樣的功勞立下來,靖海侯加官晉爵是意料中事,他一抖起來,連帶着金鄉伯府都面上有光。靖海侯府、金鄉伯府,可算得上章皇后有力的後盾,金鄉伯府如今沒什麼出色人才,靖海侯府卻有一個能征慣戰的曹無傷。他這次大勝歸來,章皇后、靖海侯夫人,會不會又生出什麼心思……
阿玖奇怪的看着她,“娘您怎麼了?六哥娶妻,大軍凱旋,都是天大的喜事啊。”
林幼輝勉強笑了笑,“對,是喜事。囡囡,你旁的不用管,親戚朋友家未出閣的少女若來赴宴,娘都安排在小花廳裡了,你便跟着四嫂五嫂在小花廳招待客人,好不好?”阿玖痛快的答應了,卻依舊站在原地不動,笑嘻嘻看着林幼輝。這回輪着林幼輝奇怪了,“囡囡,你怎麼了?”阿玖笑,“娘,靖海侯凱旋,我真是很高興。不只是我,陛下、祖父和他,都是高興的。”
林幼輝也是聰慧之人,略一思忖,便即明白阿玖這話的用意。其實她自幼跟着林尚書長大,眼界見識都遠勝尋常貴族女子,方纔的擔心,不過是做母親的憂心女兒,關心則亂罷了。
“他?他是誰啊。”林幼輝故意做出迷惘的樣子。
“十哥啊。”阿玖毫不害羞。
林幼輝無語。女兒,你是小姑娘家,能不能裝出幅嬌羞模樣?
阿玖調皮的笑笑,帶着初荷、再荷去了小花廳,“四嫂,五嫂,我來了。”楊氏和李氏見了她都笑,“妹妹,有嫂嫂們呢,你不必張羅,陪着親戚們坐坐便好。”阿玖笑咪咪,“四嫂五嫂疼我。”不捨得我辛苦忙累,真是好嫂嫂。
阿玖陪親戚家幾位小姑娘坐着聽戲,蕭管悠揚,琴曲悅耳,輕鬆愜意。出乎阿玖的意料,梅瓊和陳凌薇一起來了。按說她倆和溫雅有些交情,今天不是應該去溫家的麼,怎麼到裴家來了?阿玖笑盈盈招呼她們,“阿瓊,凌薇,請坐請坐。”梅瓊羞澀的笑着,坐到了阿玖身邊,“阿玖,我過幾日便要行及笄禮了,請你務必光臨。”阿玖微笑,“我和你的生日只差幾天,你行及笄禮的時候,我應該正忙着演習,不一定得空。阿瓊,我會好生央求家母,若得她允許,定會到場的。若實在出不得門,也會差人送禮,放心,禮是少不了的。”梅瓊有些失望,“如此。”陳凌薇好奇問道:“阿玖姐姐,你會送什麼及笄禮啊?”阿玖笑了笑,“一對耳墜子。由西蕃過來的酒色蠟子製成,有幾分華美。”陳凌薇露出羨慕的神色,梅瓊心不在焉的道了謝,“阿玖,你費心了。”
梅瓊不大有精神,陳凌薇興致卻是好的很,“……我哥哥整天不着家,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麼。”她神色間的誇耀之意十分明顯,任是誰也聽的出來。陳凌雲在去年那場宮變中緊緊跟着魏國公,立下不小的功勞,由指揮僉事升爲指揮同知。陳凌薇有這麼個同母哥哥,當然是得意的。
“……我五叔快要回京了。到時,我家更熱鬧!”陳凌薇小臉喜滋滋的。她五叔陳莊和靖海侯一起出擊北元,俘虜不少北元王爺、妃子、百官,這次回京,鐵定是要得封賞的。
阿玖和梅瓊都禮貌的向她道喜,“這是極好的事,凌薇,恭喜恭喜。”陳凌薇是庶女,父親又早亡,身份本是有些尷尬的。陳莊和陳凌雲這一立功升官,她是直接受益人,長了不少身價,保不齊能說門從前不敢想的好親事。
陳凌薇得意的笑笑,軟語央求阿玖,“阿玖姐姐,到你及笄的時候,我要來!”阿玖笑着點頭,“我祖父母、父母都請了親友來觀禮,到時人會很多,我差人送貼子給你。”梅瓊打起精神,“我也來。”阿玖無可無不可,“好啊。”
阿玖並沒多想。做爲裴閣老唯一的孫女,她的及笄禮上一定會有不少貴婦光臨。梅瓊和陳凌薇如今都還待字閨中,可能是想在貴婦們面前露個臉,給自己增加機會吧,這也是人之常情。
娶媳婦這種場合,一般沒女孩兒們什麼事。女孩兒家又不好鬧洞房什麼的,不過是聽聽戲,喝兩杯淡酒,湊個熱鬧而已。到了申時,女孩們便早早的散了。
新娘迎進門,阿玖本想去洞房湊湊熱鬧的,卻被林幼輝攔住了,“乖女兒,我着了老成媽媽過去,你六嫂有人照看,不必擔心。早些歇着吧,明日還要早起。”阿玖大爲不滿,“我不搗亂,我就過去看看。”林幼輝笑笑,“明早再看。”到底還是哄着阿玖回去了。
阿玖直到第二天早上纔看到溫雅。溫雅穿着真紅掐金繡富貴花開織錦緞褙子,裴瑅也是大紅喜服,兩個紅通通的人站在一起,看着特別喜慶。他倆衣服是紅的,臉也是紅紅的,笑的略有點傻,“兩個幸福的孩子啊。”阿玖感慨。
阿玖笑嘻嘻叫了“六嫂”,溫雅羞澀的答應了,送了她一支鑲着老米色顛不剌的金釵做見面禮。阿玖笑咪咪道了謝接過來,溫雅你好闊氣呀,這個時代的寶石之中,除了貓睛、祖母綠,然後就得數上顛不剌了,很昂貴的。
“妹妹很快會有更貴重的釵,這隻,拿着玩吧。”溫雅輕聲細語的說道。裴瑅附合,“對,小阿玖很快會有更貴重的釵。”那人肯定會送釵,也不知會鑲什麼寶石。小時候送石頭,奇石,玩石,大了送寶石,甚好甚好。
---你倆這算是婦唱夫隨麼?阿玖瞪着哥哥和好友,無語。
坤寧宮,太子問候過章皇后,正要轉身離去,卻被章皇后叫住了,“小十,回來,娘有話問你。”太子停下腳步,過了片刻,轉過身,彬彬有禮的詢問,“母后殿下有何吩咐?”
章皇后心中酸楚,“小十,你是打算一輩子不叫娘了?”小十,你是打算和娘置氣一輩子不成。
太子面無表情,“母后殿下若沒有別的吩咐,兒告退。”太子異常冷淡,轉身欲走,章皇后忙道:“小十,你小師妹即將及笄,娘爲她做正賓,替她插釵,好不好?”
太子若有所思,擡頭看向章皇后,“您爲小師妹插釵?”這是自己曾經的夢想啊,皇后爲小師妹插釵,普天之下,再沒別的小姑娘能有這份尊榮了。
章皇后心裡這個難受,就別提了。這是幾個月以來,她的小十第一回肯正眼看她,坦然面對她,自從那晚之後,小十先是臥牀養傷,然後是例行公事的來問安,眼睛寧肯看着地磚,也不看自己這親孃。
“是啊,娘爲她插釵。”章皇后含淚點頭。
一個做母親的,居然要靠這樣的行爲來挽回自己的親生兒子,真是好沒趣。小十,娘生生是被你逼到了這一步啊。
章皇后滿懷希望的看着太子,盼着自此能和她的小十和解,母子如初。
“對不住,母后殿下說的晚了。”太子略一思索,客氣的拒絕了,“陛下已經託了希平姑母,也已經知會了裴家,旨意已出,不便更改。母后殿下的心意兒領了,告辭。”
太子長揖道謝,轉過身,揚長而去。章皇后無力的癱坐在椅子上,怔怔流下淚來,養兒子有什麼用?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下他,精心養育他,到頭來卻是這麼個結果。如今靖海侯凱旋歸來,自己再和小十和解,金鄉侯府的尊榮、皇后的權威,都會一天天恢復。可是小十竟會這樣,小十,娘白養你了。
“怎地不肯答應?”皇帝微笑問道。
“已經定了,不好更改。”太子悶悶的。
“哦?”皇帝揚起眉毛。小十,只因爲這個麼。
“小師妹一輩子只有一回的大事,正賓總要挑選一位真心喜愛她的人。”太子慢慢說道:“師母專程帶小師妹拜見過希平姑母,小師妹說,姑母很喜歡她。”
可是,小師妹從來沒有提到過皇后殿下喜歡她。一次也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大家的包容,總是右的太多,謝謝大家沒罵我。
我會雙更到本文完結,親愛的們,喜歡的話,多鼓勵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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