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袁祖蔭雖然表面上稱是去外地打點生意,但實際上卻是去會他的情婦張小曼。已經四十多歲的袁祖蔭,在外面包養的情婦卻大概有五六個,而張小曼是她們當中最年輕的,才二十歲出頭,因爲高考失敗而到摩勝市打工的她,爲了能輕鬆地賺錢,寧可出賣自己的青春,成爲這個足以做自己父親的男人的情婦之一。好色的袁租蔭過兩三個月就會到那裡去住上一兩個星期,對家裡人說是去外地打點生意。殷柳雪對丈夫在外面所築的幾個小香巢也是心知肚明,只求他維護婚姻的尊嚴,其他的也不去計較了。
他給張小曼購置的房子在摩勝市郊區,安排了人伺候她的生活起居。作爲他最得寵的情婦,張小曼當然要想盡辦法施展自己的魅力來留住袁祖蔭,這天一大早,她早早起牀,爲袁祖蔭準備好了早餐。只是她沒想到,她此刻的一舉一動,都被黑影拿着的望遠鏡看得一清二楚。
“那個下賤的女人……他們兩個住在一起的時候,待在別墅裡面的僕人都回到市區去了……果然和我先前計算的一樣啊。”黑影慢慢放下了望遠鏡,伏在樹旁嘆了口氣,說:“這一帶的溼氣越來越重了,雖然早做好了防範,不過……我必須耐心點,時機還不成熟。必須要保證成功,不能功虧一簣。那個女人應該也不難對付,只是要注意不讓他們有報警的時間。成敗在此一舉了!”
玉嬌,你的在天之靈要保佑我,讓我親手爲你復仇……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黑石?”坐在壁爐旁凝視着那爐火的非聲,在享受着逐漸驅趕走室內寒意的溫暖,回憶起了一些往事。
“當然記得啊,”黑石在一旁坐在搖椅上,看着一本《神曲》,說道:“是在玉嬌的墓碑前吧。那個時候,看到在墓前哭得那麼傷心的你,我立刻想起你是當時那個在玉嬌的靈堂暈倒的那個年輕人,馬上就猜到你就是我妹妹過去和我說過的那個重要的人。於是我便上前安慰你,因爲你和我,都同樣是深愛着玉嬌的人啊……當時由於你都已經泣不成聲,幾乎都暈了過去,實在令我感同身受啊。那個時候我就決定,把你視爲弟弟看待。”
“那天,當我跨入縞素的靈堂,看見玉嬌的遺照的時候,我是沒有辦法相信,她就這樣離開了我的……更不要說是接受她自殺了的這個殘酷現實了。醒來後已經是一週以後了,那時候,跑到玉嬌的墓碑前的我,遇見了你。你的眼神確實和玉嬌非常酷似,那個時候……我,我只想問你,爲什麼讓她就這樣死了,你爲何沒有能好好地保護好她呢?殺死玉嬌的人就是她自己,那讓我連在憎恨中獲得尉籍也沒有辦法獲得……”
他的回憶逐漸展開了。
“爸爸,難道你真那麼討厭玉嬌嗎?”
非聲依然記得昔日,他不惜拋棄自尊,當着所有家人的面,跪在父親的面前,請求他成全他與玉嬌。
“我想,您是不會在乎她只是一個秘書吧?”非聲甚至不敢仰視父親,他等待着父親最後的裁決。
“那是不可能的!”父親那毫不留情的話語,徹底打碎了非聲的一線希望。
“我不同意,自然有我的考量!”
非聲抱着祈望的表情環顧四周,大哥依然是一言不發,而二哥更是以非常不屑的口氣對他落井下石:“非聲啊,那個小秘書臉蛋是挺漂亮的,但是也不至於爲了她忤逆爸爸吧?以我們袁家在社會上的地位,還怕找不到合適自己的女人嗎?”
二哥幸倫那齷齪的表情令非聲作嘔,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在如今這個時代,他還要面臨這種家庭干涉自由戀愛的事情發生。心似乎凝結到了冰點,但是那份灼熱的,不斷在心底涌動出來的狂熱,卻絲毫沒有辦法減少。他也不是沒有考慮過放棄,他本來明明也對父親的事業絲毫不感興趣,從來也沒有去過父親的公司,他唯一與父親事業的交點就是玉嬌,爲了她,哪怕是要讓他真的接受父親的事業,也許他也會考慮的。但是,哪怕提出這個條件,父親也不答應。
“我想我也許說得還不夠明白,”袁祖蔭惡狠狠地掐滅手中的雪茄,對非聲下了最後通牒:“只要不是這個女人,你隨便選任何女人,我都不會有意見!你聽明白了嗎?如果你只是想玩玩,沒有認真的意思,我倒是不反對,但若你認真起來,非要結婚不可,那麼我絕對不允許!這樣好了,你將來結婚後,可以在外面把她當做情人,這是我對你最大的讓步,我不能讓她當我的兒媳婦!”
聽到父親如此侮辱自己所愛的人,非聲心頭那份壓抑已久的怒火終於爆發出來,他不顧一切地站起身斥責父親:“你不要以爲每個人都像你那麼骯髒下流!你在外面包養情婦的事情,媽媽和我們都是知道的!你以爲只要有錢,就可以隨便地玩弄女人,就可以踐踏他人的自尊嗎?玉嬌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愛人,哪怕你是我父親,我也不允許你詆譭她!”
袁祖蔭聽到這番話,自然是被氣得渾身發抖,抄起身旁的一個菸灰缸就朝着非聲的頭上扔去……
非聲撩開前額的劉海,對一旁驚訝的黑石解釋道:“看見了吧?這道傷疤?這就是那個時候,我那位父親給我留下的!與大哥和二哥不同,我實在無法忍受父親的一切!我生長在一個怎樣的家庭!縱然錦衣玉食,可是卻沒有任何的幸福和溫存,家庭,更像是一個yu望的競技場,人們在金錢面前泯滅良知,可以隨便地侮辱,折磨他人,這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即便我,我只是希望和自己真心所愛的人生活在一起,也沒有辦法實現!現在回想起來,玉嬌那時候對我那麼說,恐怕是爸爸找人去威脅過她了……”
非聲又彷彿回到了那對他而言,僅次於知曉玉嬌死訊的痛苦的那天。
爲了能徹底地反抗父親,非聲已經做出了與家庭斷絕關係的決定。這天,是他將與玉嬌相愛的事情告訴父親的第二天,菸灰缸的傷已經包紮好了。他在下午玉嬌下班時間到他們經常見面的那家咖啡店去等玉嬌,早上他已經打過電話給了她。然而,當他看到神色憂鬱的玉嬌踏入店門的時候,他便有些不好的預感。
玉嬌剛一坐下,就開門見山地說:“非聲,對不起,我今天是最後一次和你見面了……你,你頭上是怎麼回事?難道你父親爲難你?”
“不,不是的,”非聲已經完全忘卻了頭上的傷口,他驚訝於玉嬌所說的“最後一次”。
“事實上,我已經被公司解僱了,所以我今天根本沒去上班。”
“爸爸他……對不起,玉嬌,我……”
“夠了!你已經把我的生活徹底攪亂了!我是我們家的主要經濟來源,自從父母死後,哥哥他把所有希望都放在我身上,他因爲學歷不高,所以沒有辦法像我一樣成爲辦公室的白領,當初拿到這份工作就很不容易了!沒有了工作,你讓我們家以後怎麼辦?難道依靠你嗎?就憑你畫的那幾張畫?你一直說錢不好,錢不好,錢有什麼不好的?缺乏金錢的生活,你知道是多麼悲慘嗎?我到現在都沒有告訴我哥哥我已經失業了!這全是拜你所賜!”
玉嬌越來越激動,她的眼神中充滿了怨恨和不甘,到最後,她都哽咽到幾乎說不出話來。非聲沒有想到他和玉嬌的愛情卻反而傷害到了玉嬌。
“我……我不可能再繼續和你在一起了……非聲,你就不能夠腳踏實地地去找一份工作嗎?你爲什麼那麼無視現實呢?當你失去家庭的經濟補給,只怕你連自己也養不活!”玉嬌冷冷地諷刺着非聲:“你根本一無是處!不過是個生活在自己的想入非非之中的妄想家而已!”
“可是,我們明明是相愛的……”
“我根本不愛你的。”
非聲的手被壁爐中的火灼到,才突然從回憶中甦醒過來。他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逐漸把手伸入壁爐中去。
“玉嬌她……那句話應該不是真心的。”非聲緊握住雙手,說出了自己的想法。黑石認真地傾聽着他的訴說,連一個字也不想遺漏。
“可是,她當時的確那麼說了。她否認了愛情,因爲她明白到,物質纔是真正實際的存在,愛情只是充裕物質基礎之下的調劑品而已,哈哈,這就是現代人的價值觀!玉嬌,她曾經也那麼憧憬過我的生活,她也曾經欣賞過我的畫,可那天,她卻對我不屑一顧,她徹底否定了我的價值……”
“反抗父權禮教家庭干涉自由婚姻的思潮,從五四時代就已經開始了,在那時的人而言,愛情自然也就是最重要的思想武器之一,人們渴望思想解放……但是,人們現在反而在倒退,現在的年輕人,哪裡能和五四時期的優秀青年相提並論?可是,我們也必須接受這現實,”黑石努力地安慰着非聲:“你如果生在上個世紀初的話,也許會在歷史上留名也說不定,可惜你生錯了時代啊……玉嬌她,也許真的是愛你的,但是她也必須面對她的現實,不管怎麼樣,對她來說……做出與你分手的抉擇,都不能說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