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包公新傳之《包青天現世》
題記: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
——錄自開封府大堂前碑文。
時間:始於北宋祥符五年至明道年間。
序言:
包公包青天,原名包拯,字希仁,宋代廬州人。包公28歲中進士,先後擔任天長、端州、揚州、廬州、池州、開封等地的知縣、知府,出使過契丹。此後一路升遷,先任監察御史,後任戶部判官、戶問副使和地方三路轉運使;一年後擢知諫院諫官;再改爲龍圖閣直學士,後任御史中丞、三司使和樞密副使,成爲朝廷的宰輔重臣,總掌國家軍政。
包公爲官之地不可謂不多,但其重心都與開封府相連。
包公湖,一灣如月,座落在古都汴梁西南。
如今遊人如織,堪爲開封的一處盛景。
許多人都困惑包公眉宇間天眼般的一彎明月,據說就源自清清亮亮的包公湖。
包公湖原名包府坑。後人因“坑”的不雅,遂爲“包公湖”。相傳此稱謂的緣由有二:一是包公居住在湖之西側,二是開封府就埋蔽在湖的下面。
飽受黃河水患之苦的開封府,如今僅存《開封府題名記》一碑。碑上按先後順序題刻着北宋開封府183位知府的姓名和上任年月,寇準、范仲淹、歐陽修、蔡襄等都位列其上。
司馬光在《諫院題名記》中放言:“天禧初,真宗詔置諫官六員,責其職事。慶曆中,錢君始書其名於版。光恐外而漫滅,嘉祐八年,刻著於石。後之人將歷指其名而議之曰:某也忠,某也詐,某也直,某也回。嗚呼,可不懼哉!”
《開封府題名記》被譽爲“鎮汴之寶”。
近覽此碑,歐陽修名字上方,有個鯨魚般的凹痕,光滑而自然。“鯨魚”頭沖天,而尾部隱約可辯:……二年三月龍圖閣直學士權知。
它的點睛之筆是碑上沒有曾威鎮開封府的包公,他的名字早南宋時就被愛戴他的百姓摸掉了。
被生活擠壓得如同草芥的小小老百姓在此碑上尋找包公,帶着屈辱與傷痛,將崇敬與景仰凝聚指間,親切地撫摸包公的名字,與包公傾談,與包公訴說,取得心靈的慰藉與平和。
如此萬千手溫匯融,萬千指紋疊加。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逝者如斯。石刻的包公名字不見了,代之的是民心鐫刻的深深的溝痕。
此碑是北宋以來歷朝歷代芸芸衆生對包公“清正廉明,執法如山”的法律精神的呼喚與吶喊。
自公元907年後梁太祖朱晃建開封府至今,幾經廢黜,屢毀屢建。城頭變換帝王旗。但作爲精神之光的包公卻昂揚獨樹一幟,雖經歲月煙塵的磨礪,反倒愈見其奪目之光彩。包公與開封府早已水**融,因爲包公包青天,開封府才成爲天下百姓心中的聖殿。
開封可以沒有皇宮,但不可沒有開封府。
開封可以沒有帝王,但不可以沒有包公。
第一章
包拯爲官,主要以斷獄英明、執法如山、不畏權勢、敢於爲民請命爲特徵,並因此而著稱於世,成爲中國文化史上久負盛名的清官……
然而包公卻生路坎坷,歷盡磨難。從他還沒有降生始,不幸就接踵而至……
沃野坦蕩,銜迤邐淺山,傍潺潺流水。
畜羣珍珠般地拋撒在綠色的沃野上。
蠕動的羊羣。
幾匹駿馬在小河旁暢飲後,揚頸長嘶,又狂奔絕塵而去。
牛背上的牧童持笛淺吹,笛音如水盪漾。
村頭立着一塊石碑,上面鐫刻着三字:包家莊。
養育包公的村莊算得上是山青水秀,這是做厭了惠安知縣的其父包懷,爲逃避官場黑暗、同僚傾軋而精心選定的世外桃園。其實包懷一開始就錯了,地域上的世外桃園或許是可以尋覓的,但是當人心是片罪惡的黑虎林時,這世外桃園便不復存在。一如包懷恐懼官場、恐懼同僚而不得不每日裡小心翼翼,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一樣,他開始對二兒子包海及二兒媳李氏恐懼之極,每日裡不得不小心翼翼——
這是一個富庶的村子。
磚壁瓦屋,深院高宅,或兩棟或三棟,被縱橫四道圍牆圈定,居家自成格局。
臨街的大門兩側均高臥着或大或小神態迥異的石獅,用以鎮妖驅邪。
早晨。包家大院。包懷住宅。
周氏在牀上捧腹滾動。她咬着毛巾使**聲不張揚開去。她臉上、額上浸出大顆大顆的汗珠兒。
牀前。包懷抓耳搔腮,舉止無措。
包懷眼睛倏忽一亮,上前伸手去扯周氏嘴裡的手巾。
周氏連忙推擋不讓:“老……老爺,你這是——”
包懷:“夫人,你喊出聲來疼痛即會輕些!”
周氏指了指窗外的一棟住宅:“海兒……海兒他們——”
包懷恍然道:“夫人是說海兒兩口子還在睡覺,夫人怕驚動了他們,惹起不安生對麼?”
周氏點頭默認。
包懷:“夫人,你這是生老夫的孩子,光明正大,天經地義,你怕從何來?”
周氏忍痛表白道:“海兒媳婦……平常就視山兒夫婦……如眼中釘,她能容得下再多出一個分產業的?這次……要真再添一個孽子的話,咱們這包家宅院就該無風三尺浪了——這……海兒吧,又是塊麪糰。”
包懷忿忿地:“麪糰?你擡舉海兒了,這叫近墨者黑。當初老夫爲海兒選這麼個媳婦真是瞎了眼了!”
周氏:“事已至此……不能全怪老爺……怨爲妻沒有調教好兒子、媳婦!”
包懷氣不打一處來,嗓門也就自然擡高了:“夫人,哪有婆婆怕媳婦的道理?有老夫在你就不要怕她!”
周氏朝窗外包海的住宅努努嘴:“老爺!你低些嗓門……低些嗓門——”
包家大門口。包山領着一位接生婆匆匆而入。
接生婆挾着藍色布袋,氣喘吁吁道:“累殺我了,累殺我了。”
包山道:“喜婆受累了,喜婆受累了,我們包家會加倍封銀的,會加倍封銀的。”
接生婆喜上眉梢:“客官快領我走!客官快領我走!封銀事小,母子平安事大。”
院中。老榆樹上的兩隻花喜鵲翻飛對翔,叫出一片喳喳聲響。
包山沖喜鵲一笑,笑得慈眉善眼。
西廂房,包海住宅內。
牀上,包海與李氏正同枕相擁而眠。
李氏睜開雙眼。她聽到外邊的響動,扒開包海攬在她胸上的胳膊,又搬開包海壓在她腹部的大腿,嘟嚕着罵道:“起來死豬!壓死我了!”
包海翻翻身,又沉沉睡去。
李氏下牀,快步走到窗前。
李氏的表情、目光閃爍兇邪之氣。
竈間。竈膛內劈柴火熊熊燃燒。
王氏正用撥火棍撥動竈膛內的火。火光映紅了她的臉龐。
她不時抽出手來搖動旁邊一隻搖籃。搖籃裡邊的襁褓中露出一張嬰兒酣睡的臉。嬰兒是她的兒子包黑子。
她起身掀起鍋蓋。鍋水沸騰。
她熟練地朝鍋裡打着荷包蛋。
包懷住宅裡傳出響亮的嬰啼。
接生婆尖聲喜報:“客官,是個小狀元郎呵!是個小狀元郎呵——”
包懷喊道:“山兒,封賞銀,加倍封賞銀!”
包山道:“父親,孩兒這就去辦!”
竈間。王氏雙手捧着一大碗熱氣騰騰的荷包蛋匆匆而出。
她一臉喜氣洋洋地跨進包懷宅內,將荷包蛋遞在周氏手裡:“母親大人多吃些纔是。”
周氏:“爲母這般年齡,還讓你們晚輩兒爲此事勞頓,實在是難爲情,實在是難爲情呵——”
王氏抱起襁褓裡的小包公道:“母親老年得子,可喜可賀,是父母親大人的福分,亦是孩兒們的福分。”
王氏逗着小包公:“三弟叫什麼名字呢?”
周氏瞥一眼包懷。
包懷不假思索道:“排行老三,三公子,姑且就叫包三吧。”
包三踢蹬着將小腳從襁褓裡露出。
王氏詫異道:“母親大人,包三的左腳心有塊胎記——”
周氏點點頭:“是有塊胎記。”
包懷也湊過身看:“什麼有塊胎記?”
王氏朝包懷托起包三的左腳。
包三的左腳心果然有一塊明顯的胎記:圓圓的,殷紅色。
周氏面露憂慮:“這胎記生在腳心裡,是兇?是吉?”
包懷不以爲然:“兇吉都是我們的兒子。”
王氏突然眼睛一亮道:“此胎記非但吉祥,而且頗有說辭——”
周氏:“有何說辭?”
王氏:“此胎記爲清官志——”
周氏驚訝:“清官志?”
包懷:“有何出處?”
王氏:“出自唐五當山妙觀道長的《玄釋》一書——”
包懷搖搖頭:“《玄釋》?清官志?”
周氏搶白道:“此書上是怎麼說的?說說無妨!說說孩子。”
王氏淡淡一笑道:“兒媳記得此書上是這麼說的,圓紅記爲紅日,男左女右,男主左,紅日於左腳心,將紅日踩於腳下,堪爲青雲之上,故稱‘清官志’—— ”
周氏笑對襁褓道:“我的小包三,我的小清官。”
包懷笑着連聲道:“無稽之談,無稽之談——”
王氏笑逐顏開:“兒媳故妄言之,二老故妄聽之——”
周氏對王氏道:“黑子快該醒了,你快去照顧黑子吧——”
包懷附和道:“快去吧,這裡有我呢。”
王氏:“兒媳暫且退下。”
周氏盯着王氏的背影讚歎點頭。
包懷宅外邊,李氏躡手躡腳地貼近窗前。
王氏從宅內走出。
李氏忙朝暗影處躲避。
王氏走遠。
李氏佇立窗前,貼耳窺聽。
裡邊傳出包懷與周氏的對話:
包懷:“這老二媳婦若有老大媳婦之一半,我們包家也幸甚,我們包家也幸甚呵。”
周氏放下手中的荷包蛋碗道:“天地之別,天地之別呵,一個知書達禮,賢惠懂事,一個如狼似虎——”
包懷宅外面,李氏聞之跳腳罵道:“死老婆子!你好?你不如狼似虎?你與兒媳婦比着生孩子!老風流老不要臉!”
宅內。包懷:“夫人你怎麼把碗放下了?你要多吃些補補身子纔對。”
周氏嘆氣搖頭。
包懷:“夫人還在爲海兒媳婦犯愁?有老夫在你怕從何來?有老夫在你就不要怕她!”
宅外。李氏破口大罵:“老雜毛老不要臉!就衝你這句話,本娘子也要給你老雜毛老不要臉的一點兒顏色瞧瞧,讓你老雜毛老不要臉的清楚馬王爺是三隻眼!”
宅內。周氏憂心忡忡地說:“居家過日子比樹葉都稠,如果每日裡吵吵鬧鬧,見面跟烏眼雞一般,這日子還有法過嗎?”
包懷:“還怕她反了不成!還怕她反了不成!”
宅外。李氏咬牙切齒地:“就衝你老雜毛老不要臉的這句話,本娘子也要反個樣子給你老雜毛老不臉的瞧瞧!”
宅內。周氏搖着頭說:“硬壓也不是辦法呀老爺,和爲貴麼!”
包懷:“放心吧夫人,老夫自有辦法!”
李氏轉身走進自己住室,回腳用力踢上。她惡恨恨地自言自語道:“不等你這老雜毛老不要臉的使出招術兒,本娘子就先讓你一命歸陰——”
包海仍在牀上酣睡,鼾聲如雷。
李氏氣沖沖奔過去,照包海的光脊上猛擊一掌。
包海乍醒,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緊張地盯着李氏問:“夫人,發生什麼事兒了?你如何氣成這般模樣?”
李氏:“還不是你老爹老孃做下的好事兒!”
包海揉着眼睛問:“我老爹老孃又如何惹你了?”
李氏:“你老爹老孃又給你弄出了個兄弟來!”
包海:“且莫攪了爲夫的好夢!且莫攪了爲夫的好夢!”他說着又平身躺下了。
李氏伸手拎住包海的耳朵,在包海連聲“哎呀哎呀”中,把包海拉下牀,又把光着腳丫的包海扯到窗前,氣呼呼地說:“你伸長耳朵給本娘子聽清楚了!你伸長耳朵給本娘子聽清楚了!”
聽到父親住室傳出響亮的嬰啼,包海一臉的愕然。
李氏蔑視道:“如果是隻老母雞還不錯——”
包海轉身茫然盯着李氏。
李氏接着說:“老母雞下這麼勤的蛋也算是爲主家造福,你說這老孃們生孩子算咋回事嘛,何如一隻老母雞?”
包海臉紅了:“娘子,你何出此言?太過分了吧?”
李氏雙手掐腰,一副凶神惡煞的派頭:“你以爲過分?”
包海立馬軟了:“畢……畢竟是我的生身母親,你如何能比成一隻老……老母雞呢?”
李氏指着包海的腦門道:“你的生身母親又怎麼了!她就是一隻老母雞!她就是一隻老母雞!連一隻老母雞也不如!姓包的你今天敢跟本娘子犟嘴了?你是不是吃豹子膽了?”
包海怯懦地避開李氏的目光。
李氏惡恨恨地:“你母親她即便是老母雞,我也要讓她下的這隻蛋打碎爛掉!”
包海“吞兒”一聲笑了。
李氏納悶:“你笑什麼?”
包海:“你也就是說說大話,在屋子裡衝我發發瘋,管管我罷了,你能管得住老爺——”
李氏突然揚手捂臉,放聲大哭。
包海抱着李氏顫抖的肩膀連聲勸道:“娘子,你這又是何苦呢?你這又是何苦呢?”
李氏淚雨滂沱地表白:“本娘子當初嫁你包家……就衝着你爹是縣太爺,你是縣太爺的二……二公子,本娘子老父親是員外……在惠安縣城也算得上是豪門首富……豪門首富呵……本娘子待字閨中時雖算不上金枝玉葉……也衣食無憂、使奴呼婢,不曾想你爹個老雜毛……他竟放着有權有勢的縣太爺不做,辭官到這窮鄉僻壤,吃粗茶淡飯……穿粗布衣衫……”
包海勸阻無效。
李氏哭鬧愈來愈甚:“本娘子命運逆轉……天上地下……始料未及……始料未及呀,本娘子命苦呵……本娘子命苦呵……”
包山住宅裡,牀頭牆壁上掛着一把入鞘的長劍。
包海宅中李氏的哭鬧聲隱約傳來。
王氏正坐在牀頭爲包黑子哺乳。她揚起臉對包山道:“你聽這老二媳婦越鬧越兇呵。”
包山嘆氣搖頭。
王氏:“你不妨再去勸勸他們,這樣鬧下去成何體統?”
包山:“我去?我還真懶得理會那個惡婆娘。”
王氏:“畢竟是做大哥的嘛,胸懷不妨要博大些。”
包山:“好心也會當成驢肝肺呀,老二媳婦的德行你又不是不清楚?”
王氏站起身將襁褓朝包山懷裡一塞道:“你要不去,我可是去哩呀。”
包山忙阻止道:“你還是好生喂黑子吧。”
王氏:“那你快過去!”
包山連聲道:“我去我去我去,還不行?”
王氏欣然。
包山出門。
李氏哭鬧愈甚。
包海手足無措。
李氏突然揚起淚臉質問:“本娘子是不是你的媳婦?”
包海連聲道:“你是我的媳婦,你是我的媳婦呀!”
李氏:“你是不是本娘子的丈夫?”
包海:“我是你的丈夫,我是你的丈夫呵!”
李氏:“那本娘子問你,你聽不聽本娘子的話?”
包海爲之一怔,一時拿不定主意。
李氏猛地從枕下抽出一把鋒利的剪刀,咬牙切齒道:“姓包的,本娘子告訴你,你此刻若答應聽本娘子話還告罷,你若跟本娘子拗勁兒,今天本娘子就死給你看——”
包海駭然道:“娘子,我聽你的還不行?我聽你的!我聽你的!娘子你想想自你嫁給我之後,我啥時間不聽你的話?你的話一直就是我的聖旨呵娘子。”
李氏破怨爲笑,收下剪刀說:“其實本娘子還是爲我們倆今後的小日子着想,你想呵老爺辭官歸來也就那麼一點兒家底,這比不得老爺還在位上,即便再清廉,不說財源滾滾,也財源不斷吧——”
包海點頭。
李氏:“人們號稱你爹個老雜毛是包百萬,即便是有百萬家資,也是死錢,花一點兒就少一點兒,死錢不受花呀,包家就按你們兄弟倆來說,我們將來也只能分得一半資產,往後的日子也就很緊巴了,如今你母親又生了一個出來,不還得再分出一份兒?我們這‘二一添作五’的家當,已經變成‘一分爲三’了——”
包海點頭:“是這麼個理兒。”
李氏:“如此‘一分爲三’,我們會落下多少?你這官做不得,工做不得,田又做不得,再說我們很快也會有孩子的,等這點兒小家當花光了,你用啥養活我們母子,難道我們居家能沿街乞討不成?你這一家之主總不能眼睜睜看着我們全家餓死吧?”
包山走到包海宅外,正想揚手敲門,聽到裡邊李氏所說的話,又把揚起的手停住了。
包山側耳凝神。
宅內。包海無言發呆。
李氏:“當然,天無絕人之路,只要你能聽本娘子的話,我們這個小家就能撐下去,並且還能過得不錯。”
包海眼睛一亮道:“你說吧娘子,我聽你的。”
李氏伸出雙手果斷地做了一個合攏的手勢。
包海:“娘子的意思——”
李氏:“我們要把老爺的家當全弄到手——”
包海苦笑着輕輕搖頭:“這談何容易?”
李氏:“事在人爲。”
包海直盯着李氏。
李氏:“本娘子已經有辦法了——”
包海:“什麼辦法。”
李氏從櫃櫥中取出一隻小瓶子。
包海:“這是什麼東西?”
李氏:“砒霜。”
包海驚訝道:“什麼?砒霜?”
李氏:“對砒霜。”
包海大吃一驚:“娘子,你想幹什麼?”
李氏陰陰地:“誰妨礙我們,我們就——”
包海驚訝地盯着李氏:“你想對剛出生的嬰兒下手?再說母親抱着、父親守着,如何能下手?沒機會呀——”
李氏一字一句道:“先把你爹個老雜毛毒死,朝後的事兒也就好辦了!”
門外。包山險些驚叫失聲。
包公尚在母親腹中就遭惡人暗算,原因在於家產。曠古至今,兄弟間爲財產撕破臉皮,相爭相煎相殘之事屢見不鮮。不但草民百姓如此,達官顯貴亦然。差不多與此同時,發生在皇宮大院中的一場爲爭奪東宮太子之位的齊天大案也露出了端倪……
第二章
內室牀上,包海仍在呼呼酣睡。
李氏一陣風地跑進來,照着包海的光肩膀猛推數下,連聲呼喚:“快起來!快起來!”
包海揉着惺忪的眼睛道:“什麼事兒呵,攪我好夢!”
李氏嗔道:“睡睡睡!你是豬呵,照你這般睡法兒,你老爹這份家當何時能到我們手裡?天上會掉餡餅?”
包海:“人算不如天算。”
李氏:“謀事在人,你告訴本娘子你謀了麼!”
包海:“我聽娘子你的不就是了!”
李氏:“你聽本娘子什麼?”
包海如數家珍:“娘子你不是讓我先用砒霜毒死我爹,之後再毒死我娘,之後再毒死大哥大嫂,如此這般老爺的全部家當就到我們手上了,我的記性還可以吧娘子!”
李氏點頭:“你心裡還算明白,可你做了嗎?”
包海:“這事兒得等機會,我們不是一直在找機會嗎?”
李氏壓低嗓門道:“眼下機會可是來了——”
包海亮開眼睛:“什麼機會?”
李氏:“你爹個老雜毛病了——”
包海:“病了?昨天我見他還好好的。”
李氏:“人有旦夕禍福,老雜毛生病稀鬆平常得很嘛。”
包海:“娘子的意思是——”
李氏:“我們去老雜毛牀前做做孝子,好好地孝順一番——”
包海笑着打斷道:“娘子的意思我明白,我們明着裝孝順,暗中找機會下毒,可娘子你何時孝順過?明眼人一瞧你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豈不弄巧成拙?”
李氏瞪眼道:“你想打退堂鼓麼?”
包海:“誰說我打退堂鼓?我沒有打退堂鼓!”
李氏:“這是天賜良機,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包海盯着李氏不語。
李氏從櫃櫥中取出那隻裝砒霜的小瓶子:“煎藥時悄悄放進煎藥鍋裡,草藥味兒重,老雜毛聞不出來,一喝就大功告成了。”
包懷頭纏布帶,半靠在牀頭。
周氏坐牀前的小凳上。
包山、王氏夫婦俯首躬身施禮:“孩兒爲老爹爹請安——”
包懷揮揮手:“免禮免禮。”
包山、王氏夫婦:“孩兒暫且告退。”
包懷:“先一邊兒呆着,爲父有話要講。”
包山、王氏夫婦對視一眼後,退至側位而立。
包海、李氏夫婦上前俯首躬身施禮:“孩兒爲老爹爹請安——”
包懷朝一邊指了指。
包海、李氏夫婦移至那裡,與包山、王氏夫婦並排佇立牀前。
包懷欠動着身子,想改變一下坐姿。
周氏忙起身扶持:“老爺,你要當心纔是。”
包懷點頭會意,坐好後清清嗓子,掃視四位兒子兒媳道:“爲父偶感風寒,不是什麼要命的大病,三五日即會痊癒,孩兒們勿須掛記。”
四位晚輩一齊施禮道:“孩兒祝老爹爹早日康復。”
包懷:“爲父雖未到大限之日,可爲父以爲有些話還是早說爲好。”
四位晚輩一齊施禮道:“孩兒願聽老爹爹的教悔。”
包懷:“爲父混跡官場二十餘年,雖爲七品知縣,小小芝麻官,可在惠安縣城,也是個跺跺腳全城亂動的人物,敬我者、怕我者、遠我者、恨我者,均大有人在。捫心而論,在惠安縣城我們包家還是挺風光的,起碼在全城百姓的心目中我們居家是夠風光的。但是在這風光的後邊,這苦甜酸辣只有爲父清楚,先說這官場黑暗,雖然大宋律明示皇子犯法與民同罪,但刑不上大夫自古而然,且不說上邊的官宦本人,即便是官宦的遠親故鄰犯法,一張條子一道指令下來,我就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不辦這頭頂的烏紗帽就保不住了,僅這一項我不得已而爲之枉法命案也有三十餘宗,爲父是個黑官呵——”包懷說至此不禁扼腕喟嘆。
周氏勸道:“官場歷來如此,老爺切不要過度自責。”
四位晚輩一齊施禮道:“老爹爹有恙在身切不可自責。”
包懷:“再說這官場腐敗,這朝野上下孺婦皆知,‘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這知府的十萬雪花銀哪裡來,全靠朝下邊縣裡要呵,敲詐勒索呵,攤派呵,雖然爲父兩袖清風,從未佔一兩贓銀,可爲了應付上邊一次又一次伸過來的黑手,我這知縣不得不搜刮民脂民膏,僅此一項,經我這知縣的手,也不下幾百萬呵,爲父爲上邊的貪官奔波多年,禍害百姓,不也是個貪官麼——”包懷說至此,感慨之極。
周氏:“老爺爲官清廉,在惠安縣有口皆碑呵。”
四位晚輩一齊施禮道:“老爹爹爲官清廉,孩兒自幼皆知。”
包懷:“再說這官場兇險、同僚排擠、勾心鬥角、弱肉強食,爲父身受心領,感慨系之,感慨系之呵。侯門深海,一旦翻船,輕則罷官,重則居家抄斬、殊戮九族,爲躲避這天災人禍,爲父爲官那些年,每日三省五審,如履薄冰如臨深淵。爲父深感爲官之苦,爲官之累,爲此爲父才絕然辭官,攜全家隱居鄉里,日出而做,山落而息,苦是苦了些,可苦得平安,苦得泰然,這平安就是福呵。”
周氏:“老爺,爲妻及孩兒們並沒有埋怨你呵。”
四位晚輩一齊施禮道:“孩兒明白老爹爹的一片苦心。”
包懷:“既然明白,爲父的意思是我們包家的後代從此永不讀書永不爲官。”
衆人皆愕然。
包懷:“夫人,我們的包三應恪守此條。”
周氏:“有老爺在,爲妻不會妄言。”
包懷動容:“老夫如果歸天了呢?”
周氏:“爲妻謹記老爺的吩咐便是。”
包懷將目光轉向包山、王氏夫婦。
王氏向包山示了眼色。
包山會意與王氏一齊施禮道:“孩兒謹記老爹爹的吩咐,永不讀書永不爲官。”
包懷:“你們的黑子呢?”
包山與王氏:“黑子亦永不讀書永不爲官。”
李氏推包海一把,兩人一齊上前說:“孩兒謹記老爹爹的吩咐,永不讀書永不爲官。”
包懷指着包海斥道:“就憑你疏懶成性,你何以爲官?難道你指望爲父養活你一輩子不成?從明年起分給你們幾畝田地,你們自行耕種,自食其力。”
包海面紅耳赤。
李氏亦倍感難堪。
包懷一揮手:“都忙你們的去吧。”
衆人皆退。
走進自己的宅內。李氏忿忿道:“老雜毛成心跟我們過不去。”
包海亦忿忿附和道:“是成心跟我們過不去。”
李氏陰陰地:“我們不能等明年讓他把我們轟出去。”
包海亦陰陰地:“我們是不能等明年讓他把我們轟出去。”
李氏決然道:“我們該下手了,先下手爲強。”
包海亦決然道:“我們是該下手了,先下手爲強。”
竈間裡邊的火爐上,一隻藥鍋冒着團團熱氣。
王氏正在朝爐子上續着小劈木柴。
李氏貼着牆跟,左顧右盼,鬼鬼祟祟地溜過來。她透過竈間的小窗朝裡邊窺視。
王氏問:“是誰在外邊?”
李氏一慌,拔腿想溜,轉念又覺不妥,只得回答:“大嫂,是弟妹我。”
王氏忙說:“是老二媳婦嗎,快進來快進來。”
李氏連聲答應着:“來了來了——”急步跨入。
王氏:“弟妹你這會兒有事嗎?”
李氏:“沒事沒事,我就是想過來看能否幫幫大嫂的忙。”
王氏:“我正好該喂黑子了,你幫我照看一下這藥鍋。”
李氏喜不自禁道:“行呵行呵,這藥鍋我會看,在孃家的時候,這活兒我常做,大嫂儘管放心。”
王氏滿意地起身移位:“那敢情好。”
李氏湊身過去,接着朝爐底續柴。
王氏走到門口,又回過身來說:“藥已經熬得差不多了,再熬一會兒你把藥控只碗裡,給父親大人端過去——”
李氏:“弟妹記下了,弟妹記下了。”
王氏:“弟妹,另外藥碗上邊——”
李氏不等王氏交待完就接上了話茬:“上邊還要蓋上一層黃紙,藥是不能見天的,對麼大人嫂?”
王氏笑着點點頭,跨門而出。
李氏望着王氏的背影,得意之極地笑了。
李氏的笑容很陰險。
李氏迅速起身,奔至門口窺視一番。
撲入李氏視野的院子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影。
李氏又迅速轉身,奔至窗口窺視一番。
撲入李氏視野的這一面院子仍空蕩蕩的,也沒有一個人影。
李氏陰陰地自言自語:“天助本娘子,天助本娘子,活該老雜毛一命歸陰呵。”
李氏麻利從懷中取出裝砒霜的小瓶子,打開小蓋兒,將裡邊的藥粉倒入了沸氣滾滾的藥鍋。
李氏將藥鍋從火爐子上端下來,一不小心還燙了一下。她惡恨恨罵了一句:“這老雜毛臨死還要再燒本娘子一下。”
李氏控藥。
李氏端着藥碗走出竈間,她雙手捧着藥碗小心翼翼地經過院子,走近包懷住宅的門前。
門是虛掩着的,露着一道縫。
半躺在牀上的包懷朝前欠欠身子說:“夫人呵,爲夫有一樁心事該交待與你了——”
周氏:“什麼事呵老爺,還這般神秘兮兮的。”
包懷:“關於我們包家的財產。”
李氏聞之側耳凝神細聽。
周氏:“你說吧老爺,爲妻聽着哩。”
包懷:“如果爲夫遭遇不測——”
周氏打斷道:“老爺,不許你說這不吉利的話——”
包懷:“防微杜漸,未雨綢繆,並非不吉利呵。”
李氏的神情爲之一動,愈加專注。
周氏:“你說吧老爺。”
包懷:“爲夫被稱之爲‘包百萬’,其實沒有那麼多,也就七十來萬兩吧。”
周氏:“這是老爺一輩子的血汗錢,來之不易呵。”
包懷:“埋藏的地點回頭我領你去看。不過爲夫有一句話,夫人一定要謹記在心。”
周氏:“老爺請講,爲妻聽着哩。”
包懷:“關於這批家財夫人一定要深藏心間,不要對任何人說。”
周氏:“對孩兒們也不說。”
包懷:“不到時候決不能說。”
周氏:“什麼時候說呢?”
包懷:“等夫人的彌留之際。”
周氏:“老爺,爲妻不明白,這是爲何?”
包懷:“夫人你得讓孩兒們有點兒盼頭兒,這樣孩兒們才能貼你靠你熱乎你孝順你圍着你團團轉,你就可以終身有靠,老年得福,盡享天倫之樂,爲夫也就死而無憾,即便是身處陰間也免了對夫人的牽掛——”
門外。李氏惡恨恨地罵道:“老雜毛,真陰真損呵。”
宅內。周氏動情道:“老爺——”
包懷:“夫人如果早早將家財分給了孩兒們,他們對夫人沒有了盼頭,失掉了念想,還會貼你靠你熱乎你孝順你圍着你團團轉嗎?如果夫人遭受冷落,爲夫也就死不瞑目,即便是到了陰間也免不了對夫人的牽掛呵——”
周氏啼泣道:“老爺你不要——”
包懷:“夫人,你可記清楚了。“
周氏拭淚點頭:“記清楚了。”
包懷:“詩人孟郊說過,小人智慮險,平地本太行。小人之衆,如過江之鯽。民間皇宮,莫不如是。瞧瞧那些晚景淒涼者,爲夫這一手也是不得已而爲之呵,這叫牽着孩兒們的牛鼻子轉,有不得孩兒們不孝順,孩兒們即便是心腸歹毒也不敢表露。”
門外。李氏惡恨恨地罵道:“老雜毛今天算你命大——”
李氏環顧四周,院子靜悄悄。
李氏斷然將手中的藥碗拋擲於地。
“砰”的一響,藥碗碎了,藥液流淌了一地。
李氏咬牙切齒道:“老雜毛,你躲得了初一,還能躲得過十五,你有千條計,本娘子老主意,等着吧老雜毛你跑不了本娘子的手心。”
到了晚上,包懷宅內蠟臺上亮着一隻燭光,火苗來回閃動。
周氏圍被坐靠牀頭,母愛十足地奶着襁褓中的包三。
周氏神色睏乏,不停地打着盹。
牀另一頭,包懷正呼呼酣睡,時而扯着長長的鼾聲。
突然,外邊一陣異樣的響動。
周氏猛地打個悸驚,困頓全無。
外邊異樣的響動愈甚,還夾雜着非人非畜的喘息聲:“哈哧——哈哧——哈哧……”
周氏覺地側耳聚神凝聽。
窗外,更響的非人非畜的喘息聲:“哈哧——哈哧——哈哧……”
周氏忙用腳蹬了蹬包懷,低喝道:“老爺——老爺——”
包懷未醒,翻了翻身,又扯起了鼾聲。
窗外,更響的非人非畜的喘息聲:“哈哧——哈哧——哈哧……”
周氏:“是誰?”
窗外,突來一股陰風,周氏打個悸冷。
蠟燭忽閃一下,滅了。室內頓時一片黑暗。
窗櫺上映出一個怪物的剪影:毛毛茸茸,似狼非狼,似狐非狐。
周氏驚叫一聲:“老爺,有鬼——”
包三驚叫一聲,哇哇大哭。
包懷乍醒乍起:“什麼有鬼?鬼在哪裡?”
周氏:“窗外窗外。”
包懷急視窗外。
窗櫺上映出一個怪物的剪影:毛毛茸茸,似狼非狼,似狐非狐。
包懷順手抓起案臺上的一隻汝瓷花瓶,赤腳朝外就衝。
周氏驚呼:“有鬼呵——快來人呵——”
包三哇哇大哭。
包懷邊衝邊喊:“夫人,快點蠟燭!快點蠟燭!”
包懷猛地打開門。
門口的月光下,立着一個怪物:非人非馬,腦袋毛毛茸茸,似狼非狼,似狐非狐。
包懷悚然而立,嚇懵了。
怪物朝包懷伸出了毛茸茸的手臂。
包懷手中的汝瓷花瓶脫落,隨着“砰——”的一響成爲碎片。
怪物毛茸茸的手掌揸開五指,尖甲鋒銳,直伸到了包懷的臉前。
包懷魂飛魄散,“啊呀——”一聲倒地。
周氏顫抖着點亮蠟燭。
窗櫺上映出一個怪物的剪影:毛毛茸茸,似狼非狼,似狐非狐。
周氏轉身朝窗子望去。
隨着“咔嚓、咔嚓”幾聲脆響,窗櫺碎了,一隻怪物的腦袋探了過來:毛毛茸茸,似狼非狼,似狐非狐。
周氏驚恐萬狀:“鬼呵——”一聲尖叫,暈厥過去。
包三啼叫不止。
包山、王氏、黑子三口正在熟睡外面傳來清晰的周氏與包三的驚叫聲。
王氏乍醒乍起,順勢推包山了一把:“他爹,不好——”
包山猛坐起身:“出啥事兒了?”
王氏:“父母的宅裡出事兒了,你聽——”
包三的啼叫聲清晰傳來。
包山點頭:“是小包三的哭聲。”
王氏:“你愣怔什麼,還不快去看看。”
包山迅速下牀。
包山猛地打開門。
門口的月光下,立着一個怪物:非人非馬,腦袋毛毛茸茸,似狼非狼,似狐非狐。
包山悚然而立。
怪物朝包山伸出了毛茸茸的手臂。
包山嚇懵了,吱唔一聲:“鬼怪——”
王氏不以爲然:“朗朗乾坤,何來鬼怪?”
怪物毛茸茸的手掌揸開五指,尖甲鋒銳,直伸到了包山的臉前。
包山魂飛魄散,“啊呀——”一聲倒地。
王氏聽到動靜,迅速抽出牆壁上掛着的長劍,飛身而出,隨之一聲斷喝:“看劍!”
王氏的長劍一閃青光,劍鋒直指怪物。
怪物閃身躲過,奔逃。
王氏緊隨其後,猛追。
怪物逃至後院草亭旁。
王氏飛身跳落在怪物的前邊。
怪物爲之一愣。
王氏持劍高喝:“你是何人在此裝神弄鬼,快快答話!”
怪物不答。
王氏接着喝道:“本娘子劍下不留無名之鬼!快快答話!”
怪物一聲吼叫。
王氏與徒手怪物交手數回合。
王氏的劍法若行雲流水,怪物操動靈活肢體騰翻挪移。
王氏連刺數十劍未中,但她並不悔心泄氣,所持長劍一劍比一劍有力,在怪物的頭部、胸前點點開花。
王氏邊揮劍邊大喝:“本娘子看你還有些身手,你爲何扮裝鬼怪騷擾我包家宅院,難道你不怕死嗎?”
怪物不再戀戰,瞅個空子,騰空迤邐而去。
王氏遲疑了一下,正欲飛身直追。
包山跌跌撞撞而來,並揮手喊道:“夫人莫追,救護父母要緊——”
王氏頷首認可,轉身飛奔過去。
包山緊隨其後。
周氏還在牀上神志不清地講着胡話:“來人呵……有鬼,有鬼——”
王氏連聲呼喚:“母親大人,母親大人——”
包三此刻竟不哭不鬧了。
包山架着周身癱軟的包懷走了進來。
包懷撲向牀邊,眼含熱淚道:“夫人呵——夫人呵——”
包山喊道:“母親大人,母親大人——”
王氏衝包山喊道:“快端盆涼水來!快端盆涼水來!”
包山應聲而出。
包三雙眼圓睜,面色赤紅。與衆生迥然不同。
包山端着一盆水匆匆而入。
王氏麻利蘸溼一條毛巾,敷在周氏的額頭。
包懷將包三抱在懷裡。
周氏睜開了混沌的雙目,隨即掙扎着坐起身:“包三哩?我的包三哩——”
包懷忙將包三遞到周氏懷裡。
周氏抱緊包三後,環顧身邊的諸位親人道:“今晚咱們包家遭的是什麼劫難呵,遭的是什麼劫難呵——”
包山應聲答道:“我看見了是鬼呵,毛毛茸茸的鬼呵——”
王氏不無懊悔道:“這怪物的身手還不凡,孩兒數十劍都刺之不中,又讓它逃了。”
包懷哼一聲道:“鬼?哪有什麼鬼?沒有家賊引不來外鬼——”
衆人均被包懷這驚人之語所詫然。
王氏與包山交換了一下目光後道:“父親大人,您發現什麼了嗎?”
包懷搖搖頭,神色狐疑地問:“海兒呢?海兒夫婦呢?家裡出這麼大的事兒,都沒有驚動他們的好夢?”
包懷的話音剛落,門外就響起了呼天愴地般地哭叫,是包海夫婦的混聲合腔:“撞見鬼了呀——撞見鬼了呀——”
包海夫婦相攙相依,跌撞而入。
包海夫婦,滿臉血跡,衣衫破爛,傷痕累累。
包懷愕然。
衆人皆愕然。
包懷:“好了,事情已經過去了,你們都各自回去安歇吧。”
包山夫婦、包海夫婦應諾離去。
周氏:“老爺,你疑心這事兒與海兒有牽連?”
包懷:“當初是有此疑惑,後來一見海兒兩口的模樣,他們也受了鬼怪的襲擊,險些錯怪了他們。”
周氏:“海兒畢竟是我們的親骨肉,爲妻奶大的小孩兒還需要能不知他的秉性?也就是手腳懶點兒,有點兒貪得無厭,要說陰毒還真委屈了他,你說海兒他能陰毒到哪裡去?”
包懷:“山兒明明聽到了海兒夫婦在背後罵我老雜毛,還定計要用砒霜毒死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周氏無言嘆氣。
包懷:“山兒的爲人我們還不清楚?我不相信山兒會說假話。”
周氏附和道:“山兒是個好孩子呵,假話是出不了山兒之口的。”
包懷一臉的憂慮:“看來我們這宅院真的滋生了陰邪之氣,得想個法子纔是。”
周氏攬緊包三道:“我們這宅院一直都平平安安,何來陰邪之氣?”
包懷晃着腦袋說:“世事莫測,世事莫測呵。”
周氏拉被躺下道:“明天我去靈光寺上香,求佛祖保佑我家平平安安。”
包懷默然點頭,轉身朝外走。
周氏揚起頭:“你去哪兒老爺?”
包懷:“方便一下。”
周氏:“你自己行嗎?”
包懷邊走邊說:“無妨無妨。”
周氏提醒道:“掂着燈籠。”
包懷順手掂起門口的一隻燈籠。
後院。包懷掂着燈籠走至牆角,習慣地輕咳一聲。聽聽茅廁裡無任何回聲,他才從小門進入。
廁所裡蹲着一團模糊的黑影。
包懷不由緊張道:“誰?”
黑影未答,但蠕動着緩緩直立。
包懷舉起燈籠。
燈光照亮了一個高大的怪物:非人非馬,腦袋毛毛茸茸,似狼非狼,似狐非狐。
包懷悚然發呆。
怪物朝包懷伸出了毛茸茸的手臂。
包懷嚇懵了,吱唔一聲:“鬼——”
怪物毛茸茸的手掌揸開五指,尖甲鋒銳,直伸到了包懷的臉前。
包懷魂飛魄散,“啊呀——”一聲倒地。
燈籠在地上燃燒。
縣城。大街上人羣喧鬧,熙熙攘攘。
一小酒館門前的紅漆立柱上隨風飄蕩着旗幌,旗幌上面顯赫着一個大大的“酒”字。兩側彩畫歡門,設紅綠杈子,緋綠簾幕,貼金紅紗梔子燈,裝飾廳院廊廡,花木森茂,座位華貴。
包海策馬而至,翻身下馬,棄繮而入。
包海沿店主廊匆行,兩側排列小閣子,吊窗花竹,各垂簾幕。
包海熟門熟路地推開一閣子間,裡邊有一壯漢背門而坐正自斟自飲,聽到門響,並不回身,只說:“包二公子還算守信。”
包海:“讓大俠受累了。”
壯士:“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包海從懷中取出一隻小包放到桌上:“這是賞銀,如數奉上,請大俠笑納。”
壯士:“你家一婦人武功甚高,是包二公子什麼人?”
包海:“是小生大嫂。”
壯士:“你大嫂好生了得,你要當心纔是。”
包海揖拜:“謝大俠提醒,小生告辭。”
壯士:“包二公子走好,不送。”
包海轉身走出,並隨手關上了小閣子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