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了房子裡,葉夕媱一路逃到臥室的角落裡,蜷縮着身子,眼淚像是已經流光了,她的眼睛乾澀得疼。她拉開那碎花的窗簾,遠處仍舊是燈光璀璨、人流往來的景象,她也只有這麼遠遠看着,才能看得清那兒究竟有多美。反而身處其中的時候,美則美矣,卻像是做夢似的。
夢中漫步,終有一日會醒的。醒來後的惆悵與落寞,也只能自己慢慢舔舐。
葉夕媱極力睜大了雙眼,可是怎麼也看不清那兒的人影是不是還是一樣的。她不知道那個模糊的白衣身影還是不是他,燈光照得亮那一個熱鬧的街市,卻照不亮每一個人的面孔。她卻只想要遠遠看着,只去看一個模糊的身影,不作他想。
相遇以來,他忽近忽遠,從沒說過要和她重拾舊情的話,就連一句緬懷過去的安慰之語都沒有,或許在他的世界裡從來就沒有過去。她又何必再自尋煩惱,非要把自己往死衚衕裡趕?
手機震了震,葉夕媱拿過來一看,那是一條短信,來自於一個陌生的號碼。葉夕媱點進去,那短信上只有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對不起。
那海風從窗戶裡吹過來,帶着鹹溼的潮水,吹到了葉夕媱的身上。微涼的感覺,像是以往並不美好的回憶撲面而來,她早就不再去想了,可是那些痛苦和委屈一見了他,彷彿是見了久違的故人,全都涌了出來。所有的痛苦和委屈,她和別人絕不會多說一個字,可是對他,她卻能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來。
她只願意把傷疤撕裂了給他去看傷口,讓他知道什麼叫做觸目驚心。
葉夕媱將那手機捂在胸口,她抱住自己的膝蓋,縮着身子,將頭埋下去,顫抖了起來。
第二天下午,葉夕媱正窩在沙發上喝咖啡,高琳卻突然出現了。葉夕媱開了門,高琳手裡抱了一大摞文件夾,幾乎都蓋住了她的頭,葉夕媱忙接過來一半,問:“這些是什麼啊?”
高琳進了門,將文件夾擱到了沙發上,她一屁股坐下來,長呼出一口氣,才道:“這是那個度假村以前留下來的一些合同,裡面可能有一點問題。袁先生讓我和你好好覈對,”她看了幾眼那堆積如山的文件夾,叫苦連天道:“把這些東西都看完,我的眼鏡度數又要加深了吧!”
葉夕媱先給她倒了一杯水,然後稍微翻了翻那些文件,道:“這些東西我以前看過一遍,問題不是很大的。”
高琳點點頭,忍不住好好打量起四周。亞麻色的桌布,布藝沙發,碎花窗簾,那些桌凳皆是上好的木材製成,還帶着淡淡的樹木清香味道。牆壁是雪白的,白得晃眼,窗外是碧海藍天,身在其間竟像是夢境中似的。高琳忍不住讚道:“夕媱,你這兒的環境真好!我本來以爲我在度假村那兒住的賓館已經夠好了,但是和你這兒一比,那根本是貧民窟啊!”
“不一樣的鎮子建築也不一樣嘛,伊亞這兒都是這種樣子的。你看周圍那些房子,不都千篇一律嘛。”葉夕媱笑着掩飾道。
高琳卻還是嘖嘖道:“這房子住一天,得要多少錢啊!”
葉夕媱就笑道:“那你搬過來和我一起住吧。我一個住着也無聊,晚上咱們還能一起出去逛一逛。”
高琳連忙擺手,道:“這我可不敢。”她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指了指門外,道:“十二少就住在那棟房子裡吧?我可不敢在他眼前多晃悠。”
“大庭廣衆的,他又不會吃了你!”葉夕媱忍不住笑道。
高琳就解釋道:“他一看我我就心跳加速、呼吸困難,我根本就不敢直視他。你別看
我面對他的時候表面上是神情自若,其實我心裡都緊張死了,我說話的聲音都在抖!”她嘆一口氣,又道:“我工作五六年了,也接觸過不少富商巨鱷,還從來沒有這樣過呢!”
葉夕媱就打趣道:“哦,我懂了,原來不是他要把你給吃了,而是你想把他給吃了啊!”
“什麼呀!我那敢對他又非分之想。三天前他去和袁先生一起去了度假村,我事先已經去那麼看了好幾次,所以袁先生讓我先和十二少大概地說說情況。我就巴拉巴拉地說了,從度假村的位置面積,說到設施佈局,說到種植的花草樹木,說到設計師設計的理念。說得我都口乾舌燥了,他還是隻顧看自己的,似乎根本就沒聽我講話,好半天,他才淡淡地‘哦’了一聲。”高琳一口喝乾了杯裡的水,不甘道:“這麼多天,我和他說了大概上萬字了,他就只跟我說過一個字!還是個可有可無的字!”
看着高琳這麼憤憤不平的樣子,葉夕媱就道:“不用管他,他一直都是這樣的。特別是工作的時候,就連Tiger跟他彙報事情他也很少聽。”
高琳疑惑道:“你怎麼知道?”
“我這不是和他爲鄰這麼多天,觀察出來的嘛!”葉夕媱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輕咳了幾聲,道:“十二少這種人,能避多遠就避多遠吧,否則被他盯上了,有你受的。”
“他要是盯上我一天,要我難過十年我都願意了!”
葉夕媱撲哧一笑,道:“高小姐,袁先生纔是你的主子呢!你不會是要玩無間道吧?”
高琳卻不屑道:“十二少纔不會爲袁先生費一點心思呢!這些天裡我可是看得清楚了,這個合同分明就是十二少賞了一碗飯給袁先生吃,明擺着便宜他。我實在是想不通這袁天剛哪裡好了,十二少怎麼就偏偏要把這個機會給他!”
葉夕媱眉間稍稍一抽動,只說:“他們老闆之間的利益牽扯,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唉,本來還以爲這次憑着袁先生的關係,我還能在十二少面前表現表現,沒想到,人家根本就不屑於看我們這幫人!”高琳無奈道。
葉夕媱忍不住笑道:“小姐,我拜託你了,明明是你說你見到了十二少就腦子發矇,你還能怎麼表現啊?再說了,十二少是到這兒來談生意的,你以爲是來談情說愛的?你看到這些天他身邊有跟過女人嗎?”
高琳神秘兮兮地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真以爲十二少是什麼正人君子不近女色嗎?怎麼可能!前兩年有鬧得沸沸揚揚的女明星宋艾青,這些年他雖然收斂了一點,但是身邊的女人可從來沒有斷過。”說着她湊近葉夕媱,低聲道:“上次袁先生的飯局,你不是先走了嘛,不知道後面的事情。其實袁先生花了大代價找了兩個女人,還是十二少喜歡的類型。那天晚上不就給送到他房裡去了嘛!”
咖啡的苦澀漸漸在葉夕媱的脣邊蔓延開來,她牽強一笑,道:“那些黑幫裡的大少不都是喜歡這樣玩來玩去嘛,”她頓了頓,覺得心中似乎有一根刺似的,輕輕劃過她的心間。她忍不住又問:“十二少喜歡什麼類型啊?”
高琳回憶地想了想,道:“長髮,純情那種的吧。好多年前是喜歡年輕的,大學生在他那裡很受歡迎。這兩年他就不喜歡了,我記得有一次有個吳爺千挑萬選選了兩個年輕的大學生送給他,那叫一個青春逼人、清純無比啊,聽說美得不得了,但是十二少看都沒看就退了回來。這件事還被道上傳了很久呢,沒人知道十二少怎麼就變了口味了。”高琳擺一擺手,道:“其實坦白講,十二
少很早以前貌似很正派的,很少玩女人,就算有也只有一兩個。這幾年卻很多了,亂七八糟的,他底下的人都不知道要討好誰呢!”
葉夕媱就道:“這有什麼難的,Tiger那些人叫誰嫂子,就應該討好誰唄。”
高琳哈哈大笑,不可思議道:“他們有喊過誰嫂子嗎?他們喊的都是什麼宋小姐、孫小姐之類的小姐吧。我看吶,他們要是喊誰嫂子,那人馬上就在黑道上成名了!”
“從來沒有喊過嗎?”葉夕媱猶自不信,又問。
高琳斬釘截鐵地道:“不可能的。夕媱,你在外國留學好幾年,可能對國內黑幫裡的事情不清楚。一個幫派裡的嫂子是個很敏感的詞,沒那麼輕易喊出來的。要麼是老大已經娶了你,要麼是老大對你情真意切並且除了你身邊也沒有其他女人了,這樣他底下的兄弟纔會喊你嫂子。這嫂子等於是一個名分地位了,一旦成了嫂子,就算外面有些鶯鶯燕燕,你都不需要放在眼裡,因爲黑幫裡的兄弟只承認你是嫂子。”高琳歪着頭想了一會兒,搖搖頭,道:“現在卓暮颺等於是所有黑幫的頭了,Tiger若是喊一個女人嫂子,我真想象不到那女人會有多神通廣大!”
心裡似乎漲滿了海水,葉夕媱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酸澀無比,高琳的聲音漸漸小了,腦海中卻都回蕩起很多年前的聲音了。無數個人的聲音交織起伏,每一個人的面孔都是那樣熟悉,只是他們的表情,他們說過的話,葉夕媱都快要忘記了。
曾經擁有過那個稱呼,她卻以爲那只是一種束縛的稱呼,藉此顯示她已經是一個老大的女人了,她再沒有自我追逐的權利。而每一個喚她“嫂子”的人,都是卓暮颺派過來監視她、束縛她的枷鎖,無論她走到哪裡,無論她在做什麼,都要謹記着,她已經是卓暮颺的女人了。
直到現在她才知道,原來這個稱呼是一個無聲的許諾,是一種無言的認可。她想做什麼都可以,她和其他圍在他身邊的女人不一樣,她能夠長住在他心中,她是唯一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都已經走得這麼遠了,才發現以前走過的老路,那些已經坍塌的老路,是那麼異彩紛呈。
葉夕媱拿起文件,淡淡地道:“總會有的,他不可能終身不娶吧。”
高琳笑道:“所以現在別人巴結的都是穆小姐啊!”
“穆小姐?穆珺婷?”葉夕媱問。
“對啊。雖然說十二少身邊的女人跟走馬燈似的,一會兒一羣,但是這個穆珺婷也算是常青樹了。幫派裡每年都有一場聚會,穆小姐一直都是十二少的舞伴。這還不清楚嘛,聚會上都是幫派裡的元老了,雖然有些現在已經不管事了,但是名聲威信還在,十二少將穆小姐帶過去,就等於是面見長輩了。”高琳心裡卻還是疑惑,道:“不過呢,平常也沒見十二少對穆小姐怎麼麼好,要說晚上和誰在一起最多,也輪不到穆小姐。”
她這麼一大通說完,聽得葉夕媱頭也痛了,她揉了揉太陽穴,道:“穆小姐和十二少算得上是青梅竹馬,穆小姐的父親不也是幫派裡的嘛,十二少帶她出席也沒什麼奇怪的。”
高琳不以爲然,道:“我覺得十二少和穆小姐的關係一定不一般。你看啊,這麼多女人,誰敢有事沒事就打個電話給十二少說些無關痛癢的小事?我上次逛街的時候,在國際廣場裡見到過他們兩個,那時候穆小姐在給十二少選領帶呢!我聽得可是清清楚楚,穆小姐喊十二少喊的是‘暮颺’!我當時差點下巴都掉了!”高琳又道:“你敢喊十二少的名字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