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二十四)第二三局

第二局。

朱律贏了第一局,便該朱律出題。

朱律靜靜站於大殿之上,無風裙自不動,她面帶微笑,向座上沈湛與宋彌爾褔身行禮,“陛下,娘娘,奴婢才疏學淺,實在不知要如何向艾那公主討教,奴婢斗膽,想請陛下娘娘爲奴婢支招。”

此話一出,中山國衆人臉色也緩和了些,總不能真叫一個奴婢出題爲難他們的公主吧。

座上沈湛與宋彌爾瞭然一笑。這便是打一棒給一個甜棗。

叫他們吃些苦頭,而後稍微對他們好一點,他們便感激不盡了。

國與國之間的博弈,與人和人之間,也有不盡相似之處。

宋彌爾點頭微笑,沉思片刻,“方纔艾那公主選了事中焚香,朱律你投機取巧,險勝半着。爲表歉意,你便也選事中煎茶一事。便爲大家沏一個武夷巖茶罷。”

朱律依言稱是,艾那鬆一口氣,沏茶多簡單的事,不過就是取水、煮茶、倒茶,講究些水與器具罷了,想來也沒什麼好看。可下一刻,她卻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浴蘭將備好的器具、材料推上來,可不是簡單的清水、茶葉與器具。

朱律淨手,頭一步不是煮水沏茶,而是焚香。香是沉香,青煙嫋嫋升起,而後大殿絲竹和鳴。

朱律這纔將武夷巖茶取出,素手執裝茶器具,朝在座衆人展示一番。再燒開備好的山泉水,先燙洗茶壺,再將茶葉放入紫砂壺內。做完這幾步,朱律才輕聲道:“靜氣焚香、和以絲竹,葉嘉酬賓、孟臣沐霖,烏龍入宮。”

說的正是她方纔做的那幾步。

艾那嘴也不自覺張開,這些她竟是都未曾見過。

接着又見朱律懸壺高衝,接着用壺蓋颳去表白泡沫,稱之春風拂面,再重洗仙顏、若琛出浴、玉液回壺。

接着替衆人斟茶,關公巡城、韓信點兵,將茶奉上。依此法動作數次,總算叫大殿上衆人都品到了一口香茶。

便是一個時辰又過去了。

朱律也以三龍護鼎之勢,賞茶、嗅茶、品茶、啜茶,三斟石乳。

最後再爲大家呈上鹹味茶點,添補茶之餘韻。

中山國之衆人,都還在怔忡驚愕之中,而大曆衆人,尤其是那些不怎麼講規矩,隨性之至的皇族宗室們,都紛紛撫掌叫好。

朱律方纔所演示的,正是正兒八經的茶藝沖泡之法,從焚香到最後上茶點心,半點不差。而衝出的茶水,清冽回甘,正是恰到好處的滋味。

有的時候,品茶不是要品出一個高低,要的正是符合此時此刻情態、心境的,恰到好處的茶。

中山國衆人頭一次見這正宗的品茶規矩,歎爲觀止。而這茶,便是他們當中有不懂茶的,也喝得出其中絕妙滋味。

幾乎不用衆人猜測,大受打擊的艾那公主也許是發揮失常,她本試圖學朱律在上一輪的方法,選一個與茶相對的,可只能平平無奇,寫了一幅七十二種字體的“茶”字,字也不怎麼精神,這種技法,便是大曆的黃口小兒,也會上一二。真不能算艾那獲勝。還是皇后娘娘開口,依舊說是投機取巧,選了大曆本就有的茶道。便將這一局算作平局。

可在座的都心知肚明,是朱律還是出題的皇后娘娘投機取巧嗎?難不成中山國文化匱乏,也要算在大曆的頭上麼?

中山國吃了個啞巴虧,但幸好是平局,只要下一輪艾那獲勝,事情還能有所轉機。

第三局。

艾那卯足了勁,提出要同時比拼。

她要彈奏古琴。

要求朱律也只能從技法當中選擇一種。

這可是明擺着蠻橫不講理了。技法之中,除去已經用過的寫畫臨帖,不能用在此時此刻的抹牌、鞦韆、雙陸、織錦、蹴鞠、圍棋,朱律能用的所剩無幾。

吟詩可以,可要在彈奏古琴這麼短的時間內,做一首驚豔絕倫的詩,基本上不可能。倘若稍稍平淡無奇,便是輸了。而刺繡消耗時間長,更是沒辦法施展,難不成還要與艾那公主一樣,也吹彈樂器?

衆人又替朱律膽戰心驚。不知道她會選什麼。

卻不想她跪在大殿之上,請求陛下與娘娘賜她一柄未開鋒的劍。

未開鋒的劍拿來做什麼?難不成要當場表演開鋒?

等不及衆人多加揣測。艾那求勝心切,古琴聲響徹大殿,她技法高超,奏的是流水湍急、江河澎湃,無論是唱歌、跳舞還是和以樂器,都不一定能跟得上,很顯然,艾那練習這一曲,必定是很久了。

這時朱律動了,她持劍如行雲流水,竟是就此和着樂音,舞起劍來。

不是好看的劍舞,也不是雜七雜八不成體統的亂劍,而是真真正正的劍上功夫。

便是這沒開鋒的劍,也叫被劍風所帶到的衆人,汗毛直立,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到最後,也不知是古琴激發了朱律的劍,還是朱律的動作帶起了古琴,兩者皆愈加激烈,愈發湍急。

朱律的招式,已經快得看不清,衆人只覺得如雷霆萬鈞撲面而來,竟是不能呼吸。而耳邊只剩下呼喝的劍聲,眼前只有朱律與劍的虛影,那艾那公主與她的古琴,早已拋之腦後。

艾那頭上汗水越來越多,越來越密,突然只聽一聲驚呼,“錚”的一聲,艾那捧着右手,花容失色。古琴琴絃已斷,艾那手指受傷。

可衆人心神都已沉浸在劍藝之中無法自拔,根本無暇顧及艾那的痛呼。

哪怕沒有古琴之聲,也無妨。

一劍舞畢,回過神的衆人這才發覺場面的詭異。這一局,不用多說,又是朱律贏了。

朱律笑吟吟持劍而立,眼中風流肆意,竟是收不住,在場的衆人,差點就忘記,此人不過是一個奴婢。

艾那捧住手指,氣急敗壞,“這不算!皇后娘娘,你們大曆向來如此,派出最厲害的人與別國比試,勝之不武嗎?!”

簡直無理取鬧!

沈湛與宋彌爾的臉都沉了下來。

方纔還和睦的氣氛霎時降至冰點。

宋彌爾冷聲道:“難爲艾那公主還知道勝之不武這個詞。本宮派了四名侍女,人是艾那公主你親自選的,比試內容也是艾那公主你親自定的,甚至最後一項,艾那公主分明故意爲難我大曆女官,本宮與陛下都不曾開口說什麼。便是這樣,艾那公主也輸了。中山國人,便是這般輸不起嗎?!”

朱律溫溫柔柔朝艾那褔身,“艾那公主,奴婢並不是最厲害的人。論廚藝,奴婢比不上娘娘身邊的浴蘭,論茶道,奴婢比不上乏雪,便是論劍術,奴婢在宮中恐怕連名號都排不上。”她在心中默默補充一句,自然是和伯尹那幾人比,“何況,無論是茶道、廚藝、古琴技法,奴婢們都是跟着皇后娘娘學來。奴婢學時不專,不及皇后娘娘的十分之一,艾那公主,是多慮了。”

“的確如此。”沈湛淡淡道。

艾那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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