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死者之王(章)

我活着是爲了什麼呢?這個問題一直在我腦海中徘徊。從擁有自己的意識開始,我就生活在冰冷的白色世界中。冰冷的白色金屬牆壁,冰冷的白色金屬機器,冰冷的白色天花板和地面,以及來往的人羣身上那冰冷的白大褂以及他們臉上比金屬更加冰冷的眼神。

從出生開始,我就在這樣一片白色的冰冷的世界中成長。沒有時間概念,沒有絲毫情緒概念,不知道憤怒和喜悅,不知道寂寞和熱鬧。我只是活着,我只知道我活着。

直到那一天,我見到了真正的光,那是與冰冷完全不同的感覺,如此的溫暖,如此的安心。那個時候,我確信了,我活着就是爲了等待這道溫暖的光。

在這個人類充滿絕望的時代開幕的時候,我卻感覺到我的人生真正開始運轉。在我身上滯留的時間也開始流動,我活着,我感受到了與冰冷和漠視完全不同的新的感覺。

就算百年後的現在,我依然清晰的記得那一天,在被怪物攻破的城市中,那個人,彷彿太陽光芒一樣的那個人對着坐在破碎的實驗室中的我伸出了手,他對我說了那句話:“要和我一起來麼,就算是這麼絕望的時代,每一天都是可以很快樂的。”

“絕望……的時代?快樂是什麼?”面對他伸出的右手,我沒有握住,那個時候的我什麼都不知道,那個時候的我唯一的感覺大概就是,這個人很奇怪。他的表情讓我覺得自己也變得有些奇怪了。

“你不知道快樂是什麼嗎?那可真是太可惜了。跟我來吧,我會告訴你快樂是什麼,還有高興,笑容,美味,所有的所有我都會告訴你的。”聽到我的話,那個人的眼中流露出一種情緒,那個時候的我不知道是什麼,如今回想起來,那大概是憐愛吧。

於是,在那一天。我的命運改變了。

那一天之後,他一直都在我身邊,我們在大陸上到處遊蕩。他是個很奇怪的人,碰到怪物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遇到人類有時候也會大打出手。但是每次打完,卻有更多的人圍攏在他身邊。

他教會了我很多,什麼是好吃,什麼事難吃,什麼是好看,什麼是難看,什麼可以做,什麼不能做,什麼是笑,什麼是哭,什麼是高興,什麼是難過以及什麼是愛。

但是,有些東西直到如今我還是在想,如果沒有學會的話就好了。如果沒學會哭就不會悲傷,如果不知道愛就不會心痛了吧。

他一直掛在嘴邊的話,就是想要成爲英雄,成爲所有人的光。每次他這麼說的時候,我都會很不高興,我不想他成爲所有人的光,因爲他是我唯一的光啊。我想要獨自享有他的光。但是最終,他還是完成了自己的夙願,只不過那個結局實在是太過讓人悲傷了。

他真的很強,很強。就算我被實驗室的人進行過身體改造,已經成爲非人類一樣的強大,卻還是打不過他。但是如此強大的他最後還是倒在了地上。因爲遇到了更強的……

那一天,天氣是如此的陰沉,彷彿預示着事情的發生。依舊進行着兩人之旅的我們終於在下雨前抵達了目標的都市,但是迎接我們的不是人類的熱情歡迎,而是邪魔兇惡的爪牙。

爲了保護剩餘的人類,我們倆留了下來,讓別人的人先離開。我們來進行斷後,阻擋邪魔的追擊。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邪神,附身於人體的怪物。如此強大的他居然輕易的就被打敗了,我們倆人都倒在地上,鮮血混合着雨水彷彿形成了小溪。

邪神並沒有殺我們,並不是不屑我們的生命,也不是想要放我們一條生路,而是想要奪得我們的身體。雖然他打不過邪神,但是相對於其他人類來說已經強大很多了。

毫無反抗能力的我們最終,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邪神召喚同伴開始侵入我們的身體。啊,爲什麼,爲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呢,爲什麼我是如此弱小呢。爲什麼教會了我這麼多東西,我卻無法保護你呢。

那也許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無力吧,隨着邪神的侵入,我感覺彷彿身體開始失去控制,我的靈魂開始陷入冰冷之中。但是就在這個時候,我的心中卻爆發出比這種冰冷還要更加深邃更加冰冷的氣息。

侵入我身體的邪神死了,他沒有成功奪取我的身體吞噬我的靈魂。相反,他激發了我體內隱藏的能量,最後反而被我吞噬了。吞噬了邪神的我覺醒了自己的守護神。

但是當我依靠守護神的力量站起來的時候,看到的卻是同樣站起來的他。不,那已經不是他了。他是不會露出這種詭異的笑容的。他的笑容一直是那麼的溫暖。

那一天,邪神死了。城市毀滅了。而我的光也消失了。照亮我心扉的光,被我自己親手埋葬了。那一天我學會了哭,我學會了悲傷,我學會了難過,我也學會了愛。

之後幾年,我還是和以前一樣在到處遊蕩,看到邪神邪魔就出手擊殺,看到作惡的人類也出手擊殺。於是,人類看我的眼神變了,和兩個人的時候完全不同了,曾經的敬仰,崇拜全部消失了,剩下的只有畏懼。

最終,我還是變成了一個人,就和最初一樣啊。只知道活着的一個人。但是已經回不去了啊,學會了熱鬧,學會了開心的我,已經回不去一個人的時光了啊。因爲我開始學會寂寞了,一個人很孤單,很容易寂寞呢,但是沒人敢接近我。

那段時光可以說是最難受的時光吧,陪伴在我身邊的只有我的守護神。真是奇怪的守護神啊,我是活着的,守護神卻是死亡之神。同樣也是這個死亡之神一直讓我活着。

死亡之神死亡之神吧,人類畏懼就畏懼吧。沒關係,我的心中還有東西在支撐着我,那就是仇恨。雖然邪神已經被我親手消滅了。但是我的光最終也消失了,所以我就要消滅所有的邪神。埋葬掉邪神們的光。

於是,人類中還是邪神中都開始流傳死者之王的傳聞。因爲死者之王,不止殺邪魔,還殺人。沒有看穿靈魂的閻魔之目能力的普通人類可不知道那些人類是被邪神附身的。他們只知道我殺了人。

直到有一天,我親手殺掉了被邪神附身的一對夫妻,無視周圍畏懼的視線,打算直接離開的時候。一隻小小的手抓住了我的衣袖:“姐姐,請你教我怎麼變強吧。”

那是一個小小的孩子,真的很小很小,就算是因爲守護神的力量不再成長的我。他也只到我的腰部附近。明明我在他面前親手殺掉了他的父母,他卻拉着我說想要變強,多麼可笑啊。

“我,可是殺了你的父母哦。還想讓我教你麼?”雖然覺得可笑,但是注意到男孩的眼神,我卻不由自主的問了出來。

“爸爸媽媽早就死了。他們只是殺掉爸爸媽媽的兇手。姐姐,教教安格吧,安格要爲爸爸媽媽報仇。”小小的仇恨火焰在這孩子的心底燃燒。於是,我的一人之旅再次變成了兩個人。

時間總是快速流逝,卻無法在我身上留下痕跡。但是當年的小男孩已經長大成人。他變強了呢。雖然還是打不過我。昔日的仇恨火焰隨着時間的流逝也逐漸熄滅。小男孩隨着長大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多,他身邊的朋友也越來越多了。

原本一大一小的旅程,在男孩的笑容下開始擴充,三個人四個人五個人。人數越來越多。最後變成了十幾個人的小團體。我們活躍在抵抗邪魔的最前線。

經歷了十幾年的抵抗,人類也終於勉強統合起來了。不過相對的,與邪魔的鬥爭也越發激烈起來。長久的戰爭讓我們的團體快速成長,也讓我們的名氣越來越大。於是人類開始推崇,邪神開始警惕。

名氣的增大,也大大提升了戰鬥的困難和艱險。於是團體開始出現死傷。最初死的是大山,那個老實巴交的健壯男人,一直用他的盾牌武裝守護着大家,最終先一步離開了。

之後是擅長速攻戰的葉子,一直暗戀着我教出來的那個孩子,暗戀着作爲所有人領隊的安格的那位害羞女孩。直到戰死她都沒有說出自己的暗戀。

隨着團隊的減員,安格也越來越沉默,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少。但是戰鬥還在繼續,三十年後,長久的戰爭終於稍稍停歇,人類建立起了穩定的防線。這個時候我們的團隊只剩下我和安格兩個人。安格也不再像以前一樣那麼愛笑了。

在防線完全穩定之後,安格忽然對我提出想要隱居的意見。雖然我知道他只是想要逃避而已,但是最終我還是同意了。於是流浪了幾十年的我第一次在某個地方定居下來。

隱居的生活過的非常平淡,安格的臉上也逐漸開始出現笑容。但是我知道,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他還是會懷念那些死去的戰友的吧。

平靜的生活持續了幾年,卻在某一天被打破,一個黃毛小丫頭忽然登門,口出狂言的想要建立培養神裝戰士的學院。真是個狂妄的孩子啊,不過我卻很欣賞她,這種狂妄,這種自信,這種野心,也許可以給人類帶來新的變化吧。

雖然安格拒絕了那孩子的招攬,但是我知道他已經心動了。沉寂了這麼久,他的心也癒合了一些了吧,雖然戰友的死亡還是留在心底。但是戰友留下的意志也開始復甦。

幾天後,特意留心的他收到了消息,學院建立了。但是卻受到了邪神的突襲,最終還是被毀滅了。安格,他還是沒坐住啊。收到消息的當天,他就來找我了。看樣子,復出的時候到了。

已經年過五十的他還是和從前一樣的執着,一樣的跳脫呢。於是,我們離開了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再也沒有回來。

安格死了,死在神裝學院的創建戰爭中。那一天我沒有哭,我是笑着送他離開的。在臨走之前,他終於說出了自己心意。那個笨蛋,憋了幾十年居然到最後才說出來。

最後我當然是毫不猶豫的拒絕了他,拒絕的時候我也是笑着的,並沒有哭,臉上的液體只是天氣太熱流出的汗而已。我臉部的汗腺比較發達不是麼。

最後他笑着離開了,笑着說沒有後悔,笑着說很感謝我,就這麼走了。最終我還是隻有一個人。死亡之神啊,我就是死亡之神,死亡之神救不活死掉的人,他只能送活着的人去死。當然,也能讓我這個活着的人去死。

但是最終我還是沒有死掉。因爲我不甘心啊,因爲我害怕。並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害怕這樣死掉後去了下面會被那兩個人以及那些戰友們嘲笑。於是我依舊一個人徘徊在大陸上,到處擊殺邪魔邪神。

又是幾十年的時間啊,幾十年的殺戮讓我的精神都開始遲鈍。我已經累了,我殺的已經夠多了,多的我都數不過來了。我也不想再這麼下去了。於是那一天在那個陰暗的小巷子中,我打算去見那些早該見到的戰友們以及我最愛的那倆個人了。

但是,就在我即將見到他們的時候,一個笨蛋小丫頭卻忽然出現,狠狠的踹了我一腳。最後還很不禮貌的責怪我,不過卻把自己的食物留給了我。又是這樣的人啊,這種笨蛋,真是到處都有啊。雖然樣子不一樣,但是和他們真的很像啊。

於是,我遲鈍的精神再次振作了起來。幾十年沒吃過東西的我,再次吃到了所謂的美味,真的很美味啊,就算只是普通的乾糧,就算只是機械做出來的制式品,但是真的很美味啊。

之後,我也有些慶幸那個時候的我沒有直接去見他們,不然恐怕會被臭罵一頓吧。那個笨蛋小丫頭居然把邪魔那七位僅有的破壞神都引來了,真是災難的體質啊。

我這把老骨頭也是時候再活動一下了。最後啊,最後的最後,我終於戰鬥到最後了。在那個笨蛋小姑娘懷裡,我感受到了久違的光。也許當初就是這種感覺吧。太遙遠的記憶已經模糊了。但是那道光卻依舊印在心底。終於結束了啊,我終於能夠見到你們了。在下面,還精神麼?是不是爲了迎接我,準備了什麼驚喜呢,我真的很期待啊。

破滅紀144年4月14日

死者之王-奈爾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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