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傍晚時分睡多了,又因着肩胛處漲漲的火辣疼痛時斷時續、時緩時緊,我躺在牀榻上,終是許久未能入眠,在寂滅暗夜裡,側着身子,睜開雙眼,盯着輕攏紗窗的透白月光,耳畔迴旋的是一側小塌上三兒輕微韻律的呼吸聲。
更深夜長,終究是無法入睡,正待我放棄入眠,欲披衣下榻,去外面的小院裡靜看星夜時,紗窗上晃過一抹黑影,迅捷亦無聲。
我心裡暗自一緊,尋思着,縱然暗風與莫尋被我遣離開,這小院四周難保不是暗衛密佈,畢竟,我的皇帝侄子臨行前是留了這道“好生護衛本宮以周全”的密旨給暗風的,暗風不是那種沒分寸的人。那麼,此人能在戒備森嚴的暗衛眼線下潛入小院,定非等閒之輩。只怕是,一身好功夫,是堪當與我那皇帝侄子相提並論的。
心念在瞬間逗轉了個徹底,在那黑影悄然立於我牀榻前,我屏住了呼吸,狀若熟睡,只是攏在寬袖內的右手食指輕釦,只要那人一有動靜,我足夠在千鈞一髮之際按動扳扣,發射出毒鏢,致那人於死地。
直覺裡,是那人慢慢俯低身子的暗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一隻手,輕然觸過我頰邊髮絲,然後,慢慢的,滑移,滑過我的下顎,滑至我的喉口,五指蜷縮如鷹爪,只要那人稍一用力,足以頃刻間擰斷我的脖子,讓我瞬間香消玉殞,難見明晨的朝陽。
能夠感受到的,那人,內心裡,對我所懷有的憎恨,恨不能撅住我的喉嚨,慢慢的用力,看着我,慢慢的窒息而亡。而此時此刻,那人便是在做着,這一直夢寐以求的事。
我分外不喜歡這種感覺,從來都是我爲刀俎,別人爲魚肉。而此時此刻,我分明的感受到那我爲魚肉,他人爲刀俎而帶來的被動感,以及,席捲渾身的厭惡感。
但是,那人好似並不着急置我於死地,一直維持着那種撅住我喉口的動作。好似,有足夠的時間,慢慢的,親手的送我上天堂或是下地獄。
我心底劃過一聲冷笑,這個世上,太多的人,往往不是死在對手手裡,而是,死在自己的自負甚高上。所以,我從來不自負甚高,惟有步步爲營,果斷出手,方可克敵制勝,以最大的把握保護自己的小命。
我狀若無意的輕微翻身之際,右手猛旋,銀白神器在我尚未睜開雙眸之際已然朝那黑影射去。但是,比神器還要迅捷的,是那人的手指拂過我的心窩處,在我意識到自己已然被那人點中睡穴時,在兜頭而來的沉黑睡意前,我來不及睜眼,最後的意識裡,是耳畔傳來的一聲極其輕微的嘆息聲,綿延的是輕如煙雲的無奈、無力還有那淺淺的哀愁與傷感。
在漫然的疑惑與不解中,我陷入了,沉沉的睡眠。最後的最後的淺薄意識裡,我意識到自己所犯的天大的錯誤,那就是,我縱然步步謹慎,終究還是大意了,若是,老天爺許我此次有驚無險,此後,定是要以此爲鑑,身邊不可一刻無高手護衛。也許,我應該讓莫尋變得更強大,亦是或者,我可以馴服另外一個更強更忠心的高手爲我所用,護我一生無虞。
當耳畔傳來清越樂音時,我竟是恍惚的,以爲自己走進了天堂,雲霧繚繞,珠簾深處,那低眉順眼,素手弄箏的女子,珠簾輕拂,晃動的是那優柔美好的側顏。
有低低的聲音如夢幻般的在我舌尖迴旋,一如,曾經的曾經,那煙水瀲灩的西子湖畔,在每一個日升月落的日子,歡快的跑過去,跑向那溫婉含笑的女子,撒嬌的,軟軟的,愉悅的,輕脆的,喊:“娘——”
但是,此刻,那低低的聲音尚且留在舌尖,我已然警醒過來,倏然睜開雙眸,昨晚種種在腦海閃過,耳畔傳來珠簾捲起的聲音,起身的瞬間,我猛然擡頭,隨着一聲厲問:“誰?”袖中的利器已然連發數根。
“叮——”
“叮叮叮——”
藍影晃過,銀白色利器被那倏然而至的真氣揮離了方向,打在側牆上,火舌濺起,利器叮然掉落地面。
我看了眼悄然跪在塌下的莫尋,又看了看那顯然是被嚇壞了的綵衣女子,面容煞白,目光呆凝,目光從那女子臉上一掠而過,我左右一瞧,分明還是昨日的廂房。
微微伸手,撫上自己的脖子,在喉口出停了停,毫髮無傷,竟也是奇事。
我掀被下榻,莫尋就着跪立的姿勢,爲我穿鞋。
我低眉望着莫尋寬朗的後背,問:“什麼時辰了?”
莫尋答道:“晌午。”
“癡兒呢?”
“在門前大街上與小孩子玩鬧,奴才好說歹說,亦是不肯隨奴才回來。”莫尋站起身子,扶我起身,在梳妝檯邊坐下,又道,“奴才請大統領在一旁照應着。”
我餘光瞟了瞟那尚未回神的女子,問:“她又是誰?”
那女子好似這才反應過來,朝我施施然一拜,音如黃鶯,婉轉動聽:“民女碧瑤,見過大長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碧瑤!?”我依稀聽那錦繡酒樓的老闆娘提及過這個名字,“婉孃的女兒?”
“正是酒樓老闆娘的女兒,亦是酒樓最好的樂師。”莫尋站在我身後,道,“奴才聽老闆娘誇說,碧瑤姑娘的樂音有安神好眠之功效,故……”
我雙眼眯了眯,從菱鏡中打量了一眼莫尋插在我那被雲鬢中的金步搖,漫不經心的問道:“三兒呢?”
“今兒個宋太醫有會診,宋小太醫一早爲公主千歲換藥後,便去見習了,方要傍晚時分才能歸來。”
我點了點頭,對那女子道:“擡起頭來,讓本宮瞧瞧。”
碧瑤緩緩擡頭,我原是漫不經心的目光,倏然閃過銳光,旋即,長睫垂落,盯着菱鏡中自己的五官眉眼,臉色不似昨日的蒼白,就是自己,亦是覺得精神好了許多,好似體內有一股溫潤的真氣穿過四肢六骸,甚而是肩胛的傷,亦是不若先前的疼痛。菱鏡中顯示的容顏,確然是貌美如畫,肌膚賽雪,我朝着鏡中的自己扯脣笑了笑,問碧瑤:“先前,聖上來此,你可是弄箏隨侍身側?”
那女子愣了愣,雙膝微彎,跪在地上,惶恐道:“請公主千歲贖罪,其時,民女不知那是聖上,只當是尋常富貴人家公子少爺……”
我微皺眉,再站起來時,笑容嫣然,輕巧扶起碧瑤,拍了拍碧瑤的手臂,溫聲道:“本宮亦無怪罪於你,你何故惶恐如斯?再者言之,你能以清越樂音爲聖上消除疲累,亦是於我乾昭朝有功,本宮謝你還不及,又何來怪罪於你?”
碧瑤聞言,精緻容顏瞬間迷漫驚喜之色,期期艾艾道:“民女並無非分之想,只是想着,公子累時能想到來此小坐,聽碧瑤彈奏一曲,碧瑤已是無所求。”
世間女子,誰人沒有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想望!?言過太虛,聽在耳裡,不過是讓人徒生厭惡罷了。
我又笑了笑,道:“聖上若是心裡記掛你,斷然不會委屈了你。”瞧着女子垂眸的笑顏,我又道,“碧瑤姑娘若是得閒,何如待本宮用了午餐,陪本宮四下逛逛。”
碧瑤自然是應好,又朝我拜了拜,這才輕步抱古箏出了門去。
我回身,望住莫尋,一字一句,問:“昨晚,是誰來過?”
莫尋低頭,語含愧疚:“奴才與大統領追了三條街,還是在朱雀大街上,將那人給跟丟了。”
我問:“你發現了什麼異常之處?”
“公主千歲體內,有一股真氣護體。那人,並無意傷公主千歲。”
我凝眉,許久,道:“不,本宮感受得到,其實,那人是心恨本宮的。”至於那人,爲何未殺了我,臨了竟然還給本宮輸了真氣護體,確實是費解之事。
倒還真是應了一句話,怪事年年有,只是今年尤其多。也許,更是應了我那太皇太后姨媽的警示,我那姨媽曾說過,我這一輩子,惟有永世留在宮內,寸步不出深宮,方可保一世無虞安寧。
PS:猜謎猜謎,猜猜那個黑影人是誰?皇帝or軒轅問天or慕容凝or三人外的其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