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星月開始的時候，很不喜歡奶奶。
那是父親剛去世，母親把她送回鄉下的時候。
她覺得奶奶又老又醜，而且還嫌棄她是女孩子。
她很清晰地記得，那時候奶奶經常看着她嘆氣道：“你要是個男孩子多好……”
可她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奶奶。
也許是她想說吃雞，大冬天，天寒地凍，她一早起牀給她殺雞的時候……
也許是她想要一支圓珠筆，大雨天，她踩着泥濘，深一腳淺一腳地去鎮上給她買筆的時候，雖然後來給她買回來的是一支鉛筆……
也許是她大哭大鬧，她從不動怒，只是用她那粗糙的手，笑呵呵地摩挲着她臉頰的時候……
也許是夏天的時候，躺在她身旁，閉目給她輕搖蒲扇的時候……
……
尹星月沒回答奶奶的問題，奶奶也沒有再問。
兩人一起去了鎮上，奶奶如同往常一樣，去了廢品站賣了東西。
不過她卻沒有如同往常一樣，拖着小拉車匆匆回到家裡。
而是去鎮上的店裡，買了個髮箍。
很老式的那種髮箍，黑色的，用鐵絲纏絞起來的髮箍，沒有絲毫裝飾點綴物。
奶奶把髮箍戴在頭上，笑着問尹星月。
“這樣是不是利索多了？”
“奶奶很好看。”尹星月高興地說。
奶奶笑呵呵地道：“小老太婆了，還好看什麼？”
然後她拿着尹星月的手，去了隔壁玩具店，給她買了個可以背在身後的蝴蝶翅膀。
她選了個最大、最漂亮的，價格自然也是最貴的。
她從口袋裡掏出一箇舊手帕，零零碎碎地，數了好幾分鐘，才付了錢。
“奶奶，你還記得？”伊星月拿着蝴蝶翅膀，感覺眼角酸酸的。
除了文具和吃的，奶奶很少會給她買玩具，她覺得那些東西沒什麼用，最終都是扔掉，完全就是浪費錢。
她最喜歡說的一句話就是，吃到肚子裡的，纔是真正屬於自己的。
她最後一次，想要奶奶給她買個蝴蝶翅膀，因爲她見村裡一個小朋友揹着很漂亮。
可奶奶總是說下次，下次給你買……
然後就沒有下次了。
尹星月很想跟奶奶說，她現在已經不喜歡這個了，她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小女孩。
可是——可是不知爲什麼，她依舊有點開心。
在回去的路上，奶奶幫她給背上。
“真好看，就像個小仙女一樣。”奶奶笑呵呵地說道。
“奶奶，我死了，現在是鬼，可不是仙女。”尹新月說。
奶奶聞言沉默，走了好一截路才道：“可我感覺你像還活着一樣，哪有一點死了的模樣，是你媽媽騙我的對不對？”
伊星月搖了搖頭，然後跟她說起沈思遠。
“原來是遇見大師了。”
奶奶聞言，很是爲伊星月開心。
“那可要好好謝謝人家。”奶奶聞言又詳細詢問了大師叫什麼名字，住在什麼地方。
尹星月只當和奶奶閒聊，於是就告訴了奶奶。
大概過了兩個星期，一天沈思遠下班，回到家的時候，看到門上貼着個紙條，說小區門衛那裡有人找。
於是他就見到了老人，她上午就到了，一直等到他下班，她拎着一隻宰殺乾淨的雞，一籃雞蛋，還有用手帕包着的，零零碎碎的一些錢，還有那個蝴蝶翅膀。
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找來的，又是怎麼把這些東西給拎過來的……
這都是後話，暫且不表。
奶奶從始至終，都未詢問尹星月爲什麼自殺。
反倒是伊星月自己忍不住，問奶奶爲什麼不問？
奶奶說：“人活着的時候，經常會遇到過不去的坎，我年輕的時候，也經常想去死，可我是大人，咬咬牙，就邁過去了，但你還是小孩子，邁不過去也很正常……”
尹星月聞言，嚎啕大哭。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哭過。
奶奶摩挲着她的臉頰，用粗糙的手，幫她擦着眼淚。
淚眼婆娑地道：“奶奶最後悔的事，就是把你交給了你媽，她是你媽，她應該幫你邁過去的……”
“我也不想的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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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我爸爸，以前真的是黑社會嗎？”
見爸爸去了廚房，朱婷婷小聲詢問媽媽。
杜秀芝把女兒拉到懷中，撫摸着她的頭髮，柔聲道：“別聽外人瞎說，你爸爸年輕的時候可老實呢。”
“可是……可是……”
“你是想說，你爸爸胳膊上的紋身？”
杜秀芝把女兒身體轉了個方向，目視着她。
朱婷婷乖巧點點頭。
“他那個，是爲了保護我，故意去紋的身，我估摸着，他當時應該哭得哇哇叫，你爸爸年輕的時候，可是個小哭包，動不動就哭……”
朱婷婷瞪大眼睛，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媽媽可沒騙人。”
杜秀芝笑着說起過去的事情。
“那是我，我跟你爸爸是鄰居，不過你媽媽我學習好，而你爸爸是個糊塗蛋，所以上初中的時候，就輟學在外面打工……”
“他打工，有了錢，經常會給我買東西……”
“再後來，我家裡發生了一些意外，你外公外婆去世，家裡親戚，見我是一個小女孩，就覺得我好欺負，一個個冒出來，上門來鬧……”
“你爸爸護着我，跟他們吵，跟他們鬧……”
“你爸爸爲了讓他們害怕，紋了身，染了發，拿着一把刀，一邊哭一邊砍，嚇得我那些個親戚全作鳥獸散……”
“後來你爸爸就被警察抓了，抓進去關了幾個月，不過在被抓之前，他威脅我那些個親戚，說如果他們再欺負我，他出來，就殺他們全家……”
“然後就再也沒人敢上門欺負我了……”
“哇，爸爸好厲害。”
朱婷婷瞪大眼睛，從來沒有這一刻，對父親感到崇拜。
“所以啊，做人不能太軟弱，軟弱就會被欺負，首先要學會自己堅強，有些事情，不要瞞着自己最親近的人，要一起去面對，去解決問題，你還是小孩子……”
杜秀芝輕點她的鼻子，意有所指。
“那……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你爸爸打工，我繼續上學，等我畢業了後，我們就結婚了，然後有了你……”
杜秀芝嘴角噙着笑，陷入回憶。
朱廣發從廚房出來，見母女二人笑得開心。
滿是狐疑地道：“不會是在說我壞話吧？”
“媽媽說你年輕的時候，是個小哭包。”
“這話你怎麼能跟她說，我不要面子的啊？”朱廣發嚷嚷着道。
母女二人笑得更大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