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郊外，一輛掛着政府牌照的黑色轎車，在道路上穿行。道路兩側的綠化帶裡，積雪未融。
遠方，天色略有些陰沉，似乎隨時可能再降下一場雪。
伊利亞索夫坐在車裡，望着窗外。
除了季節不同，窗外的風景似乎和他離開時沒有什麼不同。
在他離開的時候，本以爲只是帶自己的學生們，去參加一場比賽，卻沒想到會留在中國。
而在他留在中國的時候，本以爲是會終老此地，卻沒想到，僅僅兩個月的時間，他就回來了。
這兩個月的時間，對他來說，充滿了魔幻，卻也有着遺憾。
他做夢也沒想到，谷小白只是用了兩個月的時間，就讓天空音樂廳破空而起。
可距離谷小白所夢想的，讓海上龍宮飛起來，恐怕還有遙不可及的距離。
如果再給他幾年的時間……
可惜，這世界上沒有如果。
不過……
他也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幫上忙的了。
當初谷小白需要他，是想要他在技術整合上的經驗和能力。
但在和谷小白接觸的這麼短短的幾個月時間裡，谷小白像是海綿一樣從他的身上汲取知識。
在剛剛到海上龍宮的時候，谷小白對他還經常是“請教”的態度，但現在的他，甚至都不敢以谷小白的老師自居。
車輛慢慢放緩，伊利亞索夫這才反應過來。
到家了。
一所漂亮的兩層小樓，坐落在那片已經老舊的小區裡。
這裡就是伊利亞索夫的家。
這輛來自政府部門的車輛停在門前，伊利亞索夫從車上下來，轉身和來人握了握手。
“先生，請允許我再一次對您致以崇高的敬意。”在離開之前，那名政府官員非常認真地和他握了握手。
“謝謝。”伊利亞索夫道謝。
“在您家裡，可能會有幾個客人在等着您……”那政府官員道，然後轉身離開了。
伊利亞索夫愣了一下，但倒是不感到意外。
果然，聽到外面汽車的聲音，他的房門打開了，幾個熟悉的面孔從房間裡走了出來。
有的是他的學生，有的是他的同事，還有幾個是僅僅見過幾面的官員。
伊利亞索夫苦笑，果然，該來的還是來了。
伊利亞索夫走上了臺階，沒有接那個伸手過來的中年官員的握手，道：“我記得之前，你們說過已經不需要我掌握的技術了。”
“伊利亞索夫教授……”那官員一下子就尷尬了。
“老師，您快請進來！”
“老師您請坐。”
“老師您喝水……”
旁邊，幾個他的學生連忙殷勤地讓他進去，給他端茶倒水。
不知道的還以爲自己是來到了別人的房子裡了呢。
伊利亞索夫看着自己這碩果僅存的幾個學生，也不好意思太不給他們面子。
他一生桃李滿天下，但現在這些桃子，卻都在別家的桃園裡。
在在美國、英國、法國、加拿大，在波音、空客、龐巴迪……
就是不在俄國。
這些能夠留下的，要麼是實在是不夠優秀，要麼是真的犧牲了很多，這次來的，基本上都是後者。
他嘆了口氣，坐了下來，道：“我知道你們想要做什麼，但是抱歉，恐怕我做不到。”
“教授您先不要忙着拒絕，先聽聽我的條件……”那官員還想說話，伊利亞索夫擺擺手，“你先聽我說完。”
“天空音樂廳雖然很偉大，但我造不出來。”
“第一，谷小白僱用我，只是看中了我管理大型項目的經驗，我的工作只是協助管理工程師，協調一些事務性的工作，技術方面並沒有參與多少。”
說到這裡，伊利亞索夫頓了頓：“第二……”
重要的第二點來了。
“第二，天空音樂廳這樣的飛行器，我們造不起。”
技術不技術的先不說，第二點纔是最殘酷的現實。
“造不起？”那官員下意識地舔了舔嘴脣，問道：“天空音樂廳的造價多少錢？”
畢竟，我們是一個國家啊。
真想要造的話，還是能造出來……
的吧。
想到申請經費的重重困難，那官員突然很心虛。
“考慮到材料和製造難度，幾十億吧，美金。”伊利亞索夫說得很淡然。
這句話，把現場的所有人都震住了。
然後那官員乾笑了笑：“您別開玩笑了……”
“這麼貴？”
“這也太誇張了吧。”
“谷小白有這麼多錢？”
“他怎麼捨得花這麼多錢？”
“只是造一架飛機？”
“老師您別開玩笑了……”
就算是波音空客洛馬，在新產品上的投入也不可能這麼多。
這麼高昂的投入，萬一項目失敗，就算是美國人恐怕都要切腹自盡的。
這種動輒就幾十億的投入法，三流小說都不敢這麼寫啊。
幾十億美金什麼概念？
那就是幾百億人民幣，幾千億盧布！
2020年，俄羅斯的全年軍費才617億美元。
基本上算是俄羅斯軍費的十分之一了！
當然了，俄羅斯的軍費確實有點少，但俄羅斯全年的GDP，也才國內一個省，比例就已經不低了。
伊利亞索夫當然是在誇張。
而且，誇張了不只十倍。
不誇張不行，他真擔心這些官員們逼迫他也造一架天空音樂廳出來。
但另一方面來說，他也並沒有誇張，甚至還很含蓄了。
這世界上除了谷小白之外，其他人別說花幾十億，就算是花幾百億美金，也造不出來一個這樣的天空音樂廳。
不行就是不行。
“如果你們不相信的話，我也沒辦法……我累了，要休息了，你們都回去吧，有什麼事情，以後再說。”伊利亞索夫下了逐客令。
他的學生們你看我，我看你，然後道：“那我們先回去了。”
“老師您好好休息。”
“我們明天再來看您。”
他們畢竟還是不死心。
走出屋子，一名伊利亞索夫的學生低聲道：“老師瘋了吧，說幾十億美金……這也太誇張了吧。”
“那也說不定，我剛纔想了想，幾十億恐怕也造不出來……這種超級大工程，恐怕只有冷戰時期的美國和蘇聯有這種實力……”那名官員道。
他仔細想了想，反而有點接受伊利亞索夫的想法了。
不接受也不行，他得回去向上級彙報啊。現在只能從這個角度，說服自己的上級了。
“花這麼多錢，造一架這樣的飛行器，他圖啥？”幾個學生還是不信。
“你們知道谷小白一次天空巡演，賺了多少錢嗎？”官員道。
“多少？”
一場演出，能賺多少錢呢？
俄羅斯雖然經濟不怎麼發達，但是藝術上的底子還在，他們這些人，大部分都去看過音樂會，仔細想想自己看過的音樂會，有些音樂會的票價才幾十盧布……
“你們知道，這次天空音樂廳的門票均價幾十萬美元吧，一共一千個名額，那是多少錢？”
“好……好幾億美金？”
一場演出好幾億美金？
臥槽！
這麼賺錢！
在演出市場，別家全年的巡演，怕是都賺不到這麼多錢！
就算是轉換到整個文化市場。
一部電影能夠有五億美元票房，在當年也能進入排名了。
“這還只是門票，你們不要忘記，谷小白的這場演出，還是全世界同步直播的，至於轉播授權費用……你們自己算算就好了。”
算，怎麼算？
但不用太仔細算，伊利亞索夫的學生們就都已經被嚇住了。
就算是去掉成本、稅收，怎麼也能剩下個好幾億美金吧。
如果一場就能賺好幾億美金，是我我也願意造一架天空音樂廳。
回去的路上，大家都很沉默。
油然而生了一種難言的無力感。
隨後，那名官員向自己的上級彙報，自然又是一番震驚。
不過，谷小白的這場天空音樂會，所有的票價、轉播費用等，都是在公開的，簡單蒐集了一番資料之後，看着最終出來的數字，他們又蠢蠢欲動了。
想要造！
如果造出來這樣的飛行器，搞觀光旅遊能賺多少錢？
俄羅斯真的很缺錢，也真的很缺軍費。
缺少軍費到什麼程度呢？俄羅斯的軍方都開旅遊公司了。
最近很多西方的科技巨頭，在炒太空概念股，爭奪太空觀光的首發。
動輒幾千萬美金的票價，比天空音樂廳還要貴。
那些所謂的太空遊，也不過是三十公里的高空而已，算不上真正的太空，距離空間站通常所在的幾百公里高空，還有一段遙不可及的距離。
而如果你的要求不高，手頭還有點閒錢，你也可以乘坐米格29戰鬥機，飛到接近二十公里的高空，感受一下地球邊緣的美麗景色，以及兩倍音速、九倍重力。
可以說是物美價廉，童受無欺。
絕對值回票價。
這還不算，俄羅斯還搞真正的太空遊！
只要幾千萬美元，一兩年的時間訓練，你就可以去太空站上轉悠一圈，甚至體驗一把太空行走！
沒錯，全國人民都關注的太空行走啥的，在隔壁，你只要花幾千萬美金就可以體驗到了。
幾千萬美元是很多，但是值得嗎？
連這點錢都不放過，可以想見俄羅斯到底缺錢到什麼程度。
各個機構自己創收養自己，比谷小白含淚開巡演養活自己還要可憐。
再仔細想想，如果有了天空音樂廳，是不是可以和米格29，和平號空間站，組個套餐，一下子產品線就豐富起來了呢！
有時候，毛熊們的腦回路，也是讓人捉摸不透。
伊利亞索夫本以爲，自己已經儘可能幫他們打消了那些不切實際的念頭。
但是等他睡了一覺，倒過來時差，就發現，那名官員又一臉笑容地在他的門外等着了。
“教授，您可否給我們引薦一下，幫我們和谷小白合作。”
“合作？”
伊利亞索夫覺得，這些傢伙真的是癡心妄……不改。
“對啊，您覺得谷小白會不會願意來我國交流一下技術之類的，給我們的項目做一些指導……”
伊利亞索夫哭笑不得，又有些悲哀。
恍惚間似乎回到了三十多年前，他到中國，給何世鬆等人當老師時的情形。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現在反過來了嗎？
“理由呢？你們能給小白什麼呢？”伊利亞索夫問道。
“呃……您的面子也不行嗎？”
“我還沒那麼大面子。”伊利亞索夫搖頭。
不論這官員怎麼說，伊利亞索夫就是把腦袋搖得撥浪鼓一樣。
伊利亞索夫愛着自己的國家，但是卻並不相信自己的同伴。
幾十年前，就是這麼一批位高權重的人，把這個國家掏空了。
萬一這些傢伙把小白弄來，是爲了從他身上弄點技術呢？
這個“弄”點技術，手段萬一過分了呢？
被伊利亞索夫拒絕得毫無脾氣，一個小時之後，那名官員怏怏離開了伊利亞索夫的家。
他的心中，一直徘徊着一個問題。
怎麼能把谷小白邀請來呢？
只能另闢蹊徑了。
幾天之後。
一個消息傳來，俄國十多所頂級學校，通過“中俄綜合性大學聯盟”，向東原大學發出了邀請。
邀請東原大學校歌賽前往莫斯科國立大學舉辦決賽。
同時，俄羅斯也會派出他們最優秀的校園歌手一起參加最終的比賽。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伊利亞索夫都驚呆了。
既然單獨請你請不來，那就把你們全請來好了！
雖然請這麼多的人成本很高，但是總比請谷小白一個人花的少！
而且，一旦上升到了羣體，就不再是私人問題，而是兩國之間的交流了。
這件事，甚至不是東原大學自己能夠決定的了。
考慮到兩國現在的關係，這邀請十有八九能成？
而且，還可以讓東原大學分擔一下成本！
這做法也是很俄羅斯了。
果然，邀請發出之後，很快就得到了迴應。
東原大學的校歌賽兩場決賽，將有一場放在俄羅斯舉行！
此外，俄羅斯的相關部門私底下還向谷小白髮出了邀請，歡迎谷小白到俄國舉辦“天空音樂會”。
這就意味着，俄羅斯的空域，已經完全對谷小白敞開，允許谷小白的天空音樂廳飛行。
谷小白接到了伊利亞索夫的電話，也是哭笑不得半天。
但想到了自己的那個任務，這算是困了有人送枕頭嗎？
雖然只是俄羅斯，但作爲第一步，也還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