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時恩笑，擡手指自己鬢邊，目光落在她髮際，“剛飛回來。”
他氣質極佳，待人從無冒犯，鬢髮烏黑濃密，沒有異常。
連城了悟，撥拉幾下頭髮，兩片白嫩花瓣飄下，落在她桌面手機上。
屏幕亮着，花瓣下全是黑字英文。
馮時恩有分寸，只是視線不由自主，花攢綺簇，不如人清麗。
他努力剋制了，追尋花瓣落下，才瞥見花瓣旁的單詞，遠東製藥。
馮時恩即刻收回視線，頓了幾息，定住神，先道歉，“帶你去見林先生那日，是我猶豫，沒及時阻止。”
連城關掉屏幕，“無妨。”
打量他，也等他下文。
樑朝肅肯定了那名記者背後是樑正平，連城一直推敲其用意。
發佈會那會兒，樑朝肅步步敗退，現實網絡幾乎逼到死角，她原以爲樑正平拎出來冰島，強調她受脅迫，是要乘勝追擊。
要樑朝肅進去，還要他身敗名裂，掐死他東山再起的機會。
可發佈會後，顧星淵公佈水源污染的前因後果。
劉李村自編自導，買通梁氏內部人員周大志，製造惡性械鬥，以便中傷梁氏，擴大輿論，逼迫政府傾向性介入。
連城很清楚樑正平老謀深算。
之前他棋差一着，是沒有摸清樑朝肅有外資的底牌。梁氏內鬥外困之際，大筆現金流陡然衝擊，他迴天無力。
如今不可能不謹慎，那爆料冰島，就不會只有一層用意，必然要進可攻，退可守。
連城想起年前樑家書房，他還未曾確認樑朝肅和她關係，就先用樑母點燃她恨意。
這會兒，手段路數倒相似，可連城又覺得不對，倘若只爲再次挑起她仇視，以樑正平的毒辣，未免有些虎頭蛇尾，大材小用。
那他目的是誰，連城一夜沒有頭緒。
直到馮時恩忽然找她，她腦海憑空閃現莫士誠。
這直覺莫名其妙。
敵人的敵人的確是朋友，莫士誠給她的感覺，也與樑正平相似。
可兩人突然有聯合，太突兀了。
“連城？”
連城猛然從思緒中抽離出來。“抱歉，你說什麼？”
一句無妨，馮時恩歉意不減，又講半晌，看她垂眸不語，像走神兒。
“沒什麼。”他抿脣。
馮時恩是克己復禮的男人，日常生活中，對女人重三疊四嘮叨，表達歉疚，倒像以道德禮貌強逼人原諒，他實在做不到。
“那你是來醫院是找我？還是看望朋友？”
馮時恩神色端正幾分，端詳她，觀望她反應，“林嫺姿女士知道，連盈盈不是她女兒。”
連城一怔。
她不像驚疑身世，倒像驚疑他的直白。
馮時恩心中有譜了。
她並非軟弱愚昧的小白花，香江一行她定然看出端倪。
可能懾於樑朝肅，纔沒有再聯繫林家。
連城說：“那她確認，我是她女兒了嗎？”
“只差血檢。”馮時恩注視她，“原本前天你在醫院抽血，就能確認。可惜遭到樑先生阻攔，林嫺姿女士不願放棄，你再次抽血，她也令人再次嘗試。結果發現化驗的血液樣本，又被人更換了。”
連城這次是真驚住，“第二次也更換了？”
馮時恩點頭。
連城攥緊手機。
那份結果出來，樑朝肅明顯鬆口氣。是他也不知道又有人調換，放了心。
還是他演戲，實際私下千方百計阻撓林。
沉默半晌，連城問，“那你來找我，是要我的血做親子鑑定嗎？”
“是。”
連城起身，馮時恩卻叫住她。
他目光從頭至尾沒從她身上移開，幽邃，掙扎。
似有隱秘內幕不能出口，卻對她生偏向，情感上想透露給她。
連城望他，“如果於你有損，就不要告訴我。”
馮時恩一愣，禁不住笑。
上流社會，讀作奢靡，寫作下流，每一道筆畫都是屠宰場浸滿鮮血的溝槽。
誰心腸硬冷，誰無懈可擊，誰是屠夫。誰道德純粹，存有良知，誰是牲畜。
連城從小長在勾心鬥角的名利場，見了許多爾虞我詐，她這一句，沒有旁敲側擊，也並非以退爲進。
分明有直覺，他欲說還休的信息，對她至關重要，偏偏態度如此坦率體諒，令他情腸觸動。
“昨天你養父的秘書周大志，忽然聯繫林先生，願意幫你認回莫家，扳倒樑朝肅，林先生保持懷疑，沒有答應。晚間，你養父親自聯繫林先生。”
“提出後續合作，他知道林嫺姿女士如今陷於醫藥風波，只要他回到國內後，將幫林嫺姿女士擊敗莫士誠。”
連城攥緊拳，驚詫莫名。
她從未想過樑正平會找林嫺姿。
從合作選擇上，林嫺姿麻煩纏身，未必能給他有利幫助。
從恩怨上，樑正平和姚念慈恨不得殺了她，也付諸過行動，絕不可能養虎爲患，讓她回到莫家。
這其中必要蹊蹺。
“謝謝你能告訴我這些。”她心臟怦怦跳，面上端的穩，“對我很重要。”
馮時恩搖頭，望向她手機，“其實這項合作，對林嫺姿女士情況很有利。出事的遠東醫藥，是當年林女士的丈夫，莫建鴻先生一手創立，這些年發展積蓄了林女士滿腔心血和思念。”
“十年前，林女士找到那具孩童屍骨，可能是因爲自身早產失子的緣故，親自制定下“希望”計劃，遠東醫院全力研發一款保胎藥劑。”
“而現在這款藥劑出了很大問題，林女士自上而下排查，各個環節都有別人的影子，但也僅僅是影子，抓不到尾巴。”
連城眼睫顫了顫，突然出聲，“有影子卻揪不出，是內部團隊出了問題？”
馮時恩目光定格她。
她身高應該一米六五，梨花樹低，花枝懸在她頭頂一寸。風一吹，顫顫巍巍落英成雨，她面容在潔白花瓣裡若隱若現，異樣的皎潔光彩。
“林嫺姿女士也這般推測。”
他起身靠近，繁茂的花枝是攔路虎。
馮時恩一手壓住，並沒突進，枝頭梨花水靈靈挨在他下頜，也擋在兩人中間。
距離雖近了，連城並不覺得唐突，只以爲他是防人耳目。
馮時恩也壓低聲，“莫士誠安排連盈盈必定有所用途，林女士現在用連盈盈試探跟隨她的人。從古至今排除內奸，耗心耗力，稍有不慎就會誤傷自己人。”
“所以莫家現在打定主意分散她精力，只要拖她到遠東醫藥暴雷，莫士誠困境自解，再不濟也以此做交易，林女士撤銷控告，莫士誠推出內奸頂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