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出了凌悅,幾乎是落荒而逃。
體內的力氣彷彿被瞬間抽乾了一般,她無力的靠在牆壁上,怔忡的看着窗外越漸越大的雨。
停留了一會,正在猶豫自己到底是該冒雨衝出去什麼都不想,好好睡一覺,還是呆呆的站在屋檐下,看着人來人往。
兜裡的手機在震動,因爲早上只充了十幾分鐘的電,現在已經開始“滴滴滴”發出短促的音節了。
是容珩……
她將手機貼在耳邊,讓自己的嗓音儘量高揚一點,不想讓他聽出來自己哭過的痕跡。
“會開完了嗎?”她問他。
他回答:“嗯。原本想叫你一起吃飯,但你好像不在公司。”
她停頓了下,纔開口:“我在凌悅。”
那邊,安靜了許久,再開口,他的嗓音顯得有些厚重,“忙完了嗎?什麼時候回公司?”
“對不起,我想請半天的假。”她咬着下脣,強忍着眼淚。
“好。”意外的,他卻什麼也沒有問,只是乾脆的答應了她。
末了,他似不放心,又補了一句:“回去好好休息,今天的事不要放在心上,公司會有解決方法的。”
“我知道……”
輕輕應着,電話‘滴滴’兩聲,自動關機黑屏。
她眼眶的淚,應聲而落。
將關了機的手機,塞進口袋裡,她直接衝進了雨簾。
雨,打在臉上,她覺得有些疼……
離下班的時間還有十分鐘。
容珩再一次撥打那串熟悉的號碼,回答他的依舊是冰冷的機械聲。
沒來由的心裡有些驚慌。
握着電話的手,不斷的在冒冷汗。
他呆呆的立在那,望着樓下。
雨已經停了,又有不少行人,在街上匆匆忙忙,來來去去。
直到唐明推開門來,驚訝的看着失神的他,“容董,怎麼站在這裡發呆?”
他回頭,看了下手腕的時間,“餘下的事情你先替我處理,我有點其他事。”
不等唐明再多說什麼,他已經側身,幾乎是一路小跑着出去。
…………
一路飛奔,誤闖了幾個紅燈,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一向是良好公民,今天扣的分比他一年都多。
電話依然不懈的打,但依舊沒有人聽,他有些生氣,煩躁的將手機丟到一邊。
右眼一直在不斷的跳。
他很少有這樣坐立難安的時候過,心裡慌亂的感覺,就好像是有什麼東西,要從他指間悄悄溜走了……
直接到她住的單身公寓。
敲了兩分鐘的門,屋子裡都沒有半分動靜。
“喬汐,你給我出來!做錯事了,還敢當縮頭烏龜!”他惱火起來,收起紳士的敲門,改成了胡亂的拍打。
聲音也幾乎是嘶吼了。
屋內,卻依舊無聲無息……
他不放棄,直到把周圍的鄰居都吵了出來。
“你找喬小姐?”鄰居甲將他上下打量了個透,許是覺得他看起來並不像是壞人,態度也不算很差,“她不在。”
“你知道她現在在哪裡嗎?”
“那就不知道了,反正一整天就沒見過人。”鄰居回答,“正好做了幾個香蕉餅,想給她嚐嚐,打過家裡的電話,也沒人聽。”
容珩沉默了一下,深深的看了眼那扇緊閉的門扉。
“謝謝,打擾了。”語氣裡,是掩不住的澀然和沮喪。
他驅車,往‘凌悅’走。
嶽鍾齊,那個男人不會不知道她的行蹤……
車才駛上道,他的電話便響了。
他以爲是喬汐,幾乎是迫不及待的去撈電話,看到屏幕上的號碼,他不由得苦笑了下。
“老爸,你趕緊回來啦!”小傢伙的叫聲從電話裡傳了過來。
“怎麼了?”
“先回來,老爸回來了再說!”小傢伙在那端急得不成樣,“我得先去找藥箱。”
藥箱?
容珩心一緊,“你受傷了嗎?不要亂動,老爸馬上回來。”
話沒說完,那邊已經撂下電話急急忙忙奔走了。
車,在壓過黃線,在路上迅速的調了個頭。
幾乎是一路衝回家裡。
“cookie,怎麼了?是不是亂玩水,又被燙了?”還來不及進門,容珩擰着心喚孩子。
小傢伙現在正是調皮的年紀,他半點都不敢怠慢。
顧不得穿鞋,脫了鞋子光着腳,直接踩進來,大廳裡卻沒見到孩子的身影。
踩着玻璃梯,正要上樓,卻聽到小傢伙“咚咚咚”極其清脆的腳步聲。
一擡頭,那張肉嘟嘟可愛的小臉,正在樓上俯下來看着他。
小臉兒燦爛,哪裡像受傷的樣子?
他靠在白玉欄杆上,仰頭看兒子,“爲什麼要拿藥箱?哪裡受傷了?”
“不是我啦!”小傢伙努了努那紛嫩嫩的小嘴,小小的手指頭,指着廚房。“是她。”
她?
她是誰?
容珩狐疑的看向廚房,彷彿是迴應他們父子倆的話題一般,廚房裡傳來極有節奏的切菜聲。
他斂了斂眉,往廚房走。
一眼就見到了那抹纖細的倩影。
幾乎是下意識的,他走過去,從後密密將她擁進懷裡。
謝天謝地,原來,她還在這裡……
找了一個圈,卻不知道,其實她正安然的呆在自己身邊……
顯然,他突然的擁抱,嚇她一跳,但熟悉的氣息卻讓她一下子安下心來。
“回來了?”溫柔的笑,漫過脣際。
他下頷抵着她額頭,“寶寶說你受傷了,哪兒?給我看看。”
“沒事,只是剛剛不小心切到了指甲,倒是把孩子嚇壞了。”她乖乖的將左手遞過去,食指被包紮成團。
小傢伙的手筆,真是不敢恭維。
“痛不痛?別做了,我們出去吃。”他將她的手,握進掌心。
她還在……
沒有悄悄離開……
抱着她,牽着她,他才能真真實實感受的到她的存在……
“不要啦,我買了好多菜,不能辜負了。”她邊說,邊推了推他,“你先出去看看電視休息一會,馬上就做好了。”
容珩不肯鬆開她,只是問:“你什麼時候來的?”
她回答:“下午就來了,太累了,所以在大廳的沙發上睡了一下午。”
“從下班到現在我一直都在找你。”
她微微側過臉去,能略略看到他臉部棱角分明的輪廓,那裡寫着幾分驚惶和不安,“我以爲你走了……”
靠在他胸膛前的身子,僵了僵。
而後,她低頭一笑,側回臉去,“我爲什麼要走?能走去哪?”
“不知道……”他幽幽嘆口氣,把玩她的頭髮。
她總是能悄無聲息的離開,彷彿沒有半點留戀的樣子……
就像當年那般……
而現在,會不會還這樣,他不得而知……
“別亂想了,趕緊出去,再不把飯做出來,寶貝要餓了。”她又催他。
他這才鬆開她出去。
兩個人,似乎都有默契,一句都不曾提到公司今天數據失竊的事。
他轉身走了……
喬汐怔忡的看着他的背影發呆。
容珩不是傻子,他應該很清楚這件事和她脫不了干係……
可是,他卻在她面前選擇不聞不問,反而還頂着董事會所有的壓力護着自己……
……
抽回神,她開始忙碌起來。
洗蔥,蒜,開始煲湯……
容珩坐在廳裡,靠在沙發上,安靜的聽着廚房裡這些熱鬧的聲音……
這纔是屬於家的聲音和味道……
……
大大小小三個人吃了晚飯,她在廚房裡洗洗刷刷,看着他領着孩子上樓寫作業。
忙完,從廚房出來,他還沒有下來。
門鈴卻在這個時間響起來,她看了眼樓上,沒有動靜,放下遙控趕緊去開門。
“喬小姐?”唐明抱着一大堆文件資料的東西站在門外。
喬汐微微一笑,“怎麼拿這麼多東西?我幫你。”
她伸手要去接,唐明卻微微側了側身,避開,臉上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不用麻煩了,也不重。”
她怔了下,沒有忽視掉他防備着自己的樣子,這纔想到他手上的這些東西應該是公司裡甚爲重要的文件。
她不由得自嘲一笑。
現在“小偷”兩個字,大約就是她身上的標識物了。
不再多說什麼,她微微側身,將唐明讓進來。
“吃晚餐了嗎?沒有的話,我下廚做點東西。”她問他。
“哦,已經在公司叫過外賣了。容董今天走得早,堆了一桌子要處理的東西。”唐明兩手都不得空,只低頭用嘴努了努手上大堆的東西,“容董應該在吧?”
喬汐微微一笑,“他在孩子的臥室裡。我去叫他?”
“不用了,我上去也一樣。”說着,唐明已經轉身徑自上樓了。
喬汐緘默着坐在沙發上發呆。
現在公司上上下下都防備着自己,大略在他們眼裡,她現在就是隻白眼狼……
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只是,不知道容珩怎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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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汐到孩子房間的時候,小傢伙正在換睡衣。
她過去,幫着孩子把小胳膊小腿套進睡衣裡。
“要睡了嗎?”她柔聲問他,邊給他鋪*。
小傢伙搖着小腦袋,“正準備換了睡衣下樓陪媽咪看電視。”
“早點睡,媽咪陪你一起。”她將他抱進被窩裡,纖細的手臂枕在孩子頭上,他軟綿綿的身子窩在她懷裡,像只可愛的小獅子。
“媽咪今晚不走了吧?”小傢伙細細的手臂圈着她的腰,小腿兒架在她腿上,像極了一隻八爪魚。
喬汐沒有回答他,卻只是喃喃:“寶貝,你惹老爸生氣過嗎?”
“當然有啊!老爸生氣的時候好恐怖,就像……就像只要吃人的大老虎!”小傢伙說得眉飛色舞,小嘴張得老大,兩隻小手做爪狀,調皮的朝喬汐撲過去,“嗷……一口就把cookie啃了!”
真是誇張的寶貝!
喬汐配合孩子,做出受驚的樣子,“然後呢?寶貝該怎麼哄老爸?”
“那就只能乖乖認錯了,認了錯老爸就不捨得生cookie的氣了。”
認錯?
喬汐沉默了下。
這種原則上的錯誤,只要認錯就行了嗎?
她現在根本不知道容珩是怎麼打算的。
看他的樣子,他似乎沒有打算和她討論這件事。
所以,他是想以後都決口不提此事,只當做沒發生一樣來粉飾太平,還是說……
他其實在等着她主動交代一切?
他越發平靜,她便越發不安。
他越不顧一切的護着她,她心裡越發愧疚難當……
“媽咪,你惹老爸生氣了?”小傢伙敏感的察覺到她一臉苦惱的樣子。
喬汐回過神來,莞爾一笑,“嗯,應該會很生氣。”
“那要不要我教你一招哄老爸的招數?”小傢伙笑得一臉燦爛,支着小腦袋瞅着他。
她微微側了身,朝他眨眼。顯然很有興致。
小傢伙一副老成的樣子,將小臉朝她湊過去,“老爸要是很氣很氣,你就這樣……”
說着不等她反應過來,小腦袋一傾,紛嫩嫩的小嘴輕輕一嘟,就貼在她脣上,“啵啵老爸,老爸鐵定不生氣。”
喬汐額頭全是黑線。
她嚴重懷疑小傢伙是在變着法兒逗她。
孩子總算睡了,喬汐才輕手輕腳從房間裡出來。
書房裡的燈,還亮着。
隱隱能聽到唐明和容珩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她沒仔細聽,下樓去衝了兩杯牛奶。
想來,這兩天他們的工作會比較繁重。
……
書房裡,燈光依舊璀璨。
寫字桌足夠大,能容得下兩個大男人。
唐明累得抻了個懶腰,一邊嘟囔,“看來今晚要熬通宵,把這個方案弄出來,爭取讓股市回暖。董事會的壓力纔會稍微減一點。”
“嗯,這兩天辛苦了。”容珩的視線,依舊專注在電腦上,也不擡頭。
“我實在想不通。”唐明看着他,顯然有話要說。
“有什麼想不通的?”他只是略微擡了擡眼皮。
“原本我以爲你是在賭夫人絕對不會把數據泄露出去,所有一直以來都一副淡然自若的樣子。”
容珩攤攤手,“我賭輸了,不是嗎?”
“可這不是關鍵,在現在看來,你其實是有意要將這次標讓給‘凌悅’。”
“怎麼說?”容珩揚揚眉,這才停下手上的工作。
“撇開你明知道她拿到了數據,放任她泄露這件事不說,你看看這個……”唐明攤開手上的文件,曲指扣了扣,那是容珩今日提交到董事會的關於股市回暖的最佳解決方案——顯然,他早已經將退路想得一清二楚,並且胸有成竹。
“你這分明就是想幫夫人把拿數據的這個任務完成了,好讓她回去好交差吧?”
容珩撇撇脣,“那是我幾個星期沒好好睡覺的結果。明天董事會就該消聲了,現在把該做都做了,該佈置的都佈置下去,這件事就到此爲止,以後都不要再提起來。”
“容董的意思,就是這次的事不徹查了?喬小姐怎麼也該避避嫌吧?”這次事以後,唐明到底防着她了,也就直言。
“誰有證據認定是她做的?”他問。
“她以前一直都在‘凌悅’總部做事,加上,她還是嶽鍾齊的……未婚妻……”最後三個字,唐明噎了噎才說完整。
容珩臉色馬上沉了下去,臉色有些嚴肅,“既然沒有確切的證據,那也只是有嫌疑而已,誰也沒資格,定她的罪。你再說下去,回頭還能告你誹謗!”
看樣子他是認定了。
唐明只好無奈的嘆氣,“你真不理智。放任她在公司,以後再有什麼泄露了,又把公司整得焦頭爛額?”
容珩倒顯得不以爲然,不甚在意的搖頭,“機會只有這一次,以後‘凌悅’不會再有這麼好的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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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汐端着牛奶,站在門外。
一番話,她聽得清清楚楚。咬着下脣,頭已經低得擡不起來。
原來,容珩一直都知道……一直都知道他們的目的和伎倆……
是不想讓她太難堪,所以從不曾戳穿她嗎?
突然覺得助理室那羣人的話果然沒有說錯。
白眼狼——大概就是自己這樣的人……
他對她這般的好,而自己卻在做什麼?動着他公司的念頭而已……即使後來猶猶豫豫收了手,但,到底真這麼做過。
喬汐端着牛奶的手,一片虛軟。
她輕靠在牆上,良久沒有動彈。
這樣的糟糕的自己,她真不知道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再面對他那顆赤子之心。
到底沒有將牛奶送進去,她一個人出了門。
10點多,夜還不算太深。
夏末的風,帶着些許涼意,拂亂她的髮絲,隱隱擋住了她發紅的眼眶。
獨自穿梭在街上,愣愣的看着周圍那些霓虹似錦,心裡卻是酸楚一片……
走了好長一段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走了有多久……
她竟鬼使神差的在一家pub前停下。
微微嘆口氣,擦乾潮溼的眼角還是去了。
龍蛇混雜的地方,並不適合她。她只是安靜的坐在吧檯前,隨手點着那些色彩很豔麗的雞尾酒。
偶爾有人來搭訕,她連頭都不擡。
只是專心嘗着酒的味道……
冰涼的液體,滲進喉管,她什麼味道都嘗不出來,但那份澀然,卻直直滲進了她心底……
好難受……好難受……
她向來不能喝酒,所以,才喝兩杯,她便從pub裡出來了。
心頭酸楚沒有減輕,反倒更加鮮明瞭……
出來的時候,不知道幾點,但黑夜明顯越來越深了,漸漸的霓虹燈已經暗下去……
她累了……終於累了……
這才攔車回了單身公寓。
從電梯出來,她有些暈眩。
但,分明清清楚楚見到了容珩的身影……
握着包的手,緊了緊……
只見他點了一支菸,站在樓道里抽着。
暈黃的燈光,襯出他極不佳的臉色。他不說話,只是拿眼狠狠瞪着她……
即使她喝了點酒,有些昏昏沉沉,但依舊能辨得清他在生氣。
她就呆呆的站在那望着他,也忘記了要靠近。
直到他終於沒了耐心,丟了菸頭,大步過去,一下子將她拽住,“一個人這麼晚在大街上走,你到底……”
話驀地一頓,他銳利的眸子,瞠大一個圈,瞪着她,彷彿要將她一口吞下去,“你竟然跑去喝酒了?”
“只喝了一點點。”她解釋,在他的怒火裡,她聲音小得像蚊蚋。
兩杯雞尾酒下去,她思緒依舊很清明,只是除了有些頭昏腦脹以外。
“你怎麼來了?”她仰頭看着他,瑩潤的眸子裡,氤氳着一種如霧氣一般的朦朧,顯得那樣無辜。
容珩的心一下子就軟了,臉色也不由得緩和了許多。
沉沉嘆口氣,他把手攤在她面前。
她細眉淺淺蹙着,大眼像個迷濛的孩子,不解的看着他。
“鑰匙。”他聲音也輕了些,“先進去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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