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廣權打量着眼前這個年輕人，不得不說，今天的見面讓他有點意外，方誌誠以一個很低的身份敲開自己的家門，而且說話言辭真切，讓人感覺不到一絲反感。
這麼多年來，爲了曹堯重工集團的生存，他並非沒有接觸過曹堯市政府的幹部，但那些人員骨子裡透出一種傲慢，均認爲曹堯重工集團既然已經不行，那就得改頭換面，該下崗就下崗，該調整業務就調整業務。
杜廣權一直在努力地抗爭，他調動幾十年的資源，是爲了守住近萬員工的鐵飯碗不至於變成破銅爛鐵。
正如方誌誠所言，曹堯重工集團看似外表光鮮亮麗，事實上在自欺欺人，倉庫裡積壓大量的產品銷售不出去。競爭環境也異常惡劣，即使賣出去一件產品，往往利潤微薄，扣除人員成本及折舊費，甚至還出現虧本的狀態。
杜廣權也想過是否要改變一下思路，但前幾年的改制不僅沒有成功，還大傷元氣。在省市兩級的介入之下，曹堯重工集團曾剝離了負資產，結果導致主營業務一路下滑。不少人在剝離負資產的時候利用一些方法大賺了一筆。
方誌誠觀察着杜廣權，見他神色不定，知道他已經意動。這麼多天來，方誌誠經常來到曹工巷路，並不僅僅爲熟悉曹堯市中心的老街，更多地是打聽杜廣權其人。如同自己分析的結果，杜廣權是少有的好人，他在曹堯重工集團努力勤奮地工作，奮鬥了一輩子，用公正、嚴謹的作風收穫了員工的愛戴。
但一個有良心的領導，並非就是一個好領導。
時代不斷地在變化，杜廣權已經跟不上趨勢與潮流，他想要帶着曹堯重工集團不斷進步，但心有餘而力不足。前幾次的改革失敗，讓杜廣權失去信心，所以他變得固步自封，聽到改制二字，就聞虎色變。
想要解決曹堯重工集團的問題，關鍵得解決杜廣權的心結，如果不能讓他認同自己的想法，即使強硬地啓動計劃，也是寸步難行；但換個角度來看，若是能夠說服杜廣權，那麼曹堯重工集團的改制問題，將迎刃而解，同時也會讓其他幾個難啃的地方勢力有所鬆動。
杜廣權站起身，淡淡道：“方市長，我理解你的意思，曹堯重工集團如你所說，這幾年的發展的確讓人感到失望。但我還是那句話，我必須爲那些員工負責。”
方誌誠淡淡一笑，從皮包裡取出一份資料，放在了他的辦公桌面上，輕聲道：“杜董事長，希望你能有時間仔細看一下，我爲曹堯重工集團所做的規劃。雖然我沒法保證，改制之後，那些員工不會面臨着下崗的難題，但我確信，曹堯重工集團因爲這個變化，能夠繼續生存下去，雖然會有陣痛，但只要留下來的員工，都能生活得更好。”
杜廣權淡淡地掃了一眼用書夾裝好的材料，未作多言。方誌誠知道杜廣權的性格很固執，他不可能在短時間內輕易地答應自己，也早已作好心理準備，微笑着告辭離開。
等送走了方誌誠，老伴捧着一碗銀耳羹遞給杜廣權，試探道：“剛纔那個小夥子真的是市長？”
杜廣權點點頭，道：“從中央剛剛下來的副市長，是個很有實力的年輕人。”
老伴感慨道：“現在曹堯市政府稱得上煥然一新，以前都是一些老面孔，現在不僅市委書記換人，市政府也換了一批，希望這樣能給曹堯帶來新的活力。”
杜廣權有點詫異，沒想到老伴會這麼說，道：“你也覺得曹堯的情況需要改變？”
老伴點了點頭，壓低聲音道：“老杜，現在大家都知道曹堯重工集團不行了，心中都非常的恐慌，雖說現在每月依然能領到工資，但誰也不知道哪一天工作說沒就沒了。”
若不是知道老伴的性格，杜廣權會以爲她是否被方誌誠給收買了。
他沉默不語許久，悠悠地吐了一口氣，道：“我得仔細想想啊。”
喝完了銀耳羹，杜廣權回到書房，從桌上取了那本材料，才翻閱第一頁，他的表情就變得異常凝重，然後深深地沉入進去。
杜廣權雖然思想僵化，但對重工業的研究還是很有見地，從材料的嚴謹程度來看，方誌誠對這個行業有深入的調查與分析，同時所處的角度很高，站在全球的行業發展情況。
材料主要是圍繞“工業4.0”這一全球趨勢，試圖讓曹堯重工集團往這個領域發展。
在2010年，華夏製造業的規模就已經超過了美利堅，位於世界第一。然而輝煌的背後卻是沉重的付出，製造業資源消耗大，自主創新能力差，核心部件對外依存度高，而近幾年製造業長期賴以生存的“低成本優勢”又在逐漸喪失。
“低端製造業，我們存在產能過剩問題，現在競爭不過東南亞等國家；高端製造業，儘管發展很快，可跟歐美等發達國家相比仍有差距。現在華夏的工業處於中間地帶，受到兩頭擠壓。”
這一段話，簡單而深刻地剖析了現在曹堯重工集團的尷尬。
工業製造4.0，是實現智能製造這一主要目標。簡單舉例，以德意志飛梭*哈雷機車生產工廠爲例，在工業3.0以前的時代，生產一臺哈雷機車需要21天，因爲它的生產過程全部都是固定機械化的。
但到了工業4.0的時代，一位顧客早上九點鐘下單訂購一個個人定製化的摩托車，按照自己的需要，自己找原料，自己找工廠重新包裝重新組合，在六小時之內就可以把私人定製的摩托車交給客戶。
這不僅是時間的縮短，成本也將下降40%！
現在曹堯重工集團已經大量地削弱了利潤，如果競爭對手再將成本下降40%，將完全沒有競爭機會。
方誌誠在方案裡已經寫明瞭曹堯重工集團轉型智能製造的方向，漢州有一家企業主要研究智能製造的技術系統，這家企業落戶在漢州霞光區的互聯網信息產業基地，擁有數十人團隊，主要爲工業製造企業提供軟件支持，多項技術獲得專利。
隨着互聯網的崛起，電子商務、物聯網和智能製造已經成爲經濟熱詞，所以方誌誠心中琢磨，可以在曹堯重工集團引入智能製造，這樣既可以解決轉型的問題，也可以讓曹堯的產業升級。
“方誌誠下了一番功夫啊！”杜廣權合上了方案，目光閃爍地平視着前方。
……
新商業中心經過三輪的篩選，最終五家企業進入最終的招投標環節。此次採取半公開競投的方式，不僅比拼投標項目書，還要展示企業的實力。
宏達集團的競投人員是一名女性，身材高挑，足有一米七五，臉上只化了淺妝，穿着淺色的職業女式小西裝、肉色的絲襪、黑色的高跟鞋，顧盼生姿，等她講完宏達的投標項目書之後，引起了場上所有人的掌聲。
儘管其餘四家企業也做了精心準備，但在宏達集團的強大實力面前，變得不堪一擊。
王國嶽坐在辦公室內，觀看了曹堯電視臺的直播，輕聲感慨道：“方誌誠，這一招玩得很漂亮啊。”
關若飛點頭道：“大家都以爲方誌誠會暗中操作此次招投標，沒想到他反其道而行之，不僅開展公開招標的方式，而且還全程進行了直播，這也是間接地爲新項目造勢。”
王國嶽道：“主要方誌誠對宏達集團的實力足夠的自信，論實力，宏達集團的確比其他企業更有優勢，甚至邁克財團也要處於下風。”
關若飛想了想，問道：“王書記，你是否從一開始就打算讓宏達集團介入這個項目？”
王國嶽沒有直接回答，笑道：“有些事情是順水推舟，既然方誌誠想要在新城區上做出成績，那麼就給他也無妨。”
關若飛提醒道：“聽人說，近期方誌誠拜訪了曹堯重工的杜廣權！”
王國嶽點點頭，道：“杜廣權此人性格固執，而且深得員工的愛戴。這樣的人，你如果用蠻力是沒法解決問題的，必須要另闢蹊徑。方誌誠恐怕會與杜廣權促膝長談，表明心跡。”
關若飛臉上露出深思之色，道：“只是曹堯重工集團已經病入膏肓。”
王國嶽眼睛一亮，淡淡笑道：“方誌誠是在故意挑硬骨頭啃，只有妙手回春，才能顯示出他的本事。”
關若飛明白王國嶽的意思，官場有陽謀和陰謀之分，方誌誠此次與杜廣權接觸，將展示他陽謀的能力。用陰謀取勝終究是小道，能否堂堂正正地讓曹堯重工集團煥發新生，這才真正地展示人的能力。
關若飛道：“咱們需要怎麼做？”
王國嶽手指輕輕地敲打着桌面，道：“隋琦那邊帶來口風，需要我們在輿論上造勢。你小心運作一下，不要讓曲康那邊干擾他。”
關若飛心中暗驚，王國嶽這是準備與方誌誠再度攜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