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沙二狗送行下,歐陽戎一行人抵達了木筏邊。
眼見天色以晚,短髮青年依依惜別。
走之前,沙二狗找歐陽戎討要了他住處的地址,說是改日有時間就來找他。
歐陽戎自無不可。
宋芷安、餘米粒也留了個地址。
對於這些日子發生在沙二狗身上的事情,三人都很好奇,只是此刻也沒時間多問。
沙二狗走後,沒多久,一道形隻影單的婦人身影緩緩歸來。
是李紈。
不多時,幾人到齊,木筏啓動。
回去的路上,衆人間的氣氛有些寂靜。
駕駛木筏的越女並不知道發生了何事,不聞不問的。
也沒人去多問李紈,盧公子的情況。
聽到的那幾道巴掌聲更是提都不提。
木筏上,歐陽戎一副木訥臉龐。
宋芷安、餘米粒也假裝無事發生一樣。
自從李紈回來後,他們之間的空氣就變得怪怪的。
餘米粒一看就是不太會裝糊塗的主,偶爾悄悄瞄一眼李紈,然後又東張西望。
宋芷安垂目,取出一隻手帕,轉身遞給了李紈。
她什麼也沒說。
李紈安靜了會兒,接過手帕,擡起頭,一臉強笑道:
“抱歉,讓、讓你們久等了,來回一趟真是辛苦你們了。”
宋芷安搖頭。
餘米粒停止東張西望,忍不住多嘴了一句:
“沒事沒事,我們正好多看看風景,不辛苦,不過李夫人確實很辛苦,忙前忙後的,卻遇到盧公子這檔子事……”
“嗯?”
餘米粒嘴皮子快,說漏了嘴,在宋芷安偏過來的視線下,立即閉上了嘴巴。
湖上,皎潔的月光撒落在木筏衆人身上,也照亮了李紈此刻的神情。
她已維持不住笑容,臉蛋已經漲的通紅,尷尬在了原地。
往常巧言善辯的貴婦人,此刻簡直羞的無地自容,難吐出一句挽尊暖場的話語。
歐陽戎全程目不斜視,端着食盒,站在木筏上三女的最後方。
他倒是覺得,餘米粒還不如不說,若是李紈小心眼點,現在你是說啥錯啥,容易接人傷疤。
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遇到李紈母子以來,二人最窘迫尷尬的時刻。
幸虧雲夢劍澤處於世外,若是放在洛陽那邊,出身五姓七望的子弟,若是發生這種醜事,傳出去,是要被恥笑許久,令家族蒙羞的……少不了成爲世家大族間的一樁“笑談”。
相比大船,木筏的速度很慢。
臨近子夜,才返回清涼谷所在的羣島。
宋芷安、餘米粒早一步抵達住處,先行下船。
子夜前,歐陽戎與李紈被送到了住處小島。
返回的時候,島上院落一片寂靜,大都入眠。
歐陽戎一路都保持木訥,像個小透明,李紈走在前面,腳步匆匆,似是急着回到院子。
歐陽戎步履一致,沒有加快腳步,二人間的距離逐漸拉開。
沒一會兒,前方的李紈便沒了人影。
歐陽戎倒樂得如此。
只不過,他拎着食盒,往前走沒走幾步,沿着青石板路,經過一處漆黑茂林時,林間傳來一些啜泣聲。
歐陽戎經過時,腳步微微頓了頓。
餘光瞥見,路邊的林間,隱有一抹茜紅衣影。
有些熟悉。
更熟悉的,還有婦人幽幽啜泣的嗓音。
是李紈。
歐陽戎猶豫了下,準備繼續前行。
可是在他經過之際,林間婦人的啜泣聲忽然消失。
似是努力忍住,裝作無事。
樹林內外,氣氛沉默。
本來她繼續哭也就算了,他佯裝無事的經過,可現在主動停住,反而顯得刻意了。
像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歐陽戎想了想,放下食盒,取出一方白帕,掛在路邊的樹上,然後繼續轉身,準備走人。
就在這時,夜風拂過。
手帕吹入林中。
“不、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
林中突然傳來李紈的哽咽聲音。
歐陽戎背影緩緩停住。
氛圍都到這了,他倒也不好繼續裝糊塗走人了。
他表情佯裝疑惑的回過頭,餘光之下,只見李紈低頭從林中走出,袖下緊攥手帕,身上那一件茜紅色襦裙已經皺巴巴的,衣襬沾了不少泥巴和露水……這貴婦人泣的有些惹人憐了。
李紈吸了下鼻子,手帕擦了擦眼角,擡起頭,看了看路邊這壯碩青年木訥老實的臉龐。
“是妾身失態了,剛剛之事,你……你能不能別和外人說……”
她臉蛋憔悴道。
歐陽戎點了點頭。
“嗚嗚嗚……”李紈忍不住,又獨自抹淚,啜泣了一陣子。
只聞,摻雜着哭泣聲,她的嗓音斷斷續續的問:
“妾身這輩子都沒遇到這麼丟臉的事……阿良兄弟,你、你說,是不是怪妾身平常壓迫他太緊了,他怎會做出這種可恥欺騙之事,簡直……簡直……嗚嗚嗚。”
歐陽戎想了想,開口安慰:
“盧公子或許也不算騙人,不是說,所拜師父在竹堂內數一數二嗎,可能兩位玉牌前輩是那個‘一’,拜師僅次於他們……”
李紈固執的搖頭:
“這怎麼行,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而且妾身記得,當時他回來吃飯,有和妾身說過,是拜師在了玉牌劍修門下……若不是他誇下海口,妾身今夜如何會弄錯,在你們面前,成此笑柄……”
歐陽戎無話可說了。
看了眼林間月下抽泣抖肩的婦人,暗中撇了撇嘴。
有時候,真是服了你們娘倆了,就愛裝逼,都愛面子……
不過這些話,他不能真說出來。
歐陽戎一言不發,佯裝神色迷糊。
過了一會兒,含糊其辭說:
“不清楚,反正都比俺強,俺只會些粗活。”
“你……唉……”
李紈嘆息一聲,仔細端倪了下他的臉龐,似是也發覺過來,面前青年是一個不懂文化、無憂粗鄙的村夫。
她這些富貴豪門之人看重的面子裡子,對他而言,都輕如鴻毛……說這些都是對牛彈琴。
李紈嘆息聲幽幽,凝着他道:“傻人有傻福,阿良,你和那沙二狗一樣,能來這兒,都是有福氣之人。相反,妾身和驚鴻倒是倒黴無福氣……”
她後面還有一句話沒說。
那就是,若是在山下世俗,你們豈有資格接觸到她們盧氏母子,從世俗角度講,雙方根本就不是一個層次的人,不會像現在這樣,身處世外之地,貴賤不分的接觸到一起。
歐陽戎佯裝不懂這些畫外音,指了指院子那邊:
“時候不早了,夫人還不回去休息嗎。”
李紈沒有說話,哭紅的眼睛似是望着他發呆,過了一會兒,幽幽問:
“阿良,除了陪你阿妹,你在這人待着,日子過得有無其他奔頭?”
歐陽戎猶豫了下,說:
“夫人是問現在嗎?”
“嗯。”
他點頭誠懇道:
“我想有處竈臺,當上庖丁,掌勺做菜。”
李紈看了眼他:
“原來如此,倒也看的出來,從桃源鎮見面,認識這麼久,你很少求人的,上次驚鴻回來那晚,你求妾身那事,十分少見,可見你之追求。”
歐陽戎木訥搖頭:
“算不上追求,和盧公子還有二狗、宋姑娘他們比,沒什麼出息。”
李紈擺擺手:
“此言差矣,比、比妾身好多了。”
歐陽戎看見,婦人言語之際,望着前方,似是垂下眼眸,呢喃自語了句:
“你可知妾身的私心追求?”
不等歐陽戎順着話語往下問,只見李紈自嘲一笑,自語般道:
“妾身從嫁入范陽盧氏起,聽過最多的,就是驚鴻的那位小姑如何如何,甚是尊崇……偌大一個范陽盧氏,就像沒有真男兒一樣。
“更可笑的是,同爲女子,族老長輩們,對妾身,就用什麼三從四德天天壓着,這不能做,那不能做,這有傷風化,那有傷風化……
“可對於那位小姑子,卻是另一幅嘴臉態度……妾身簡直厭透了。”
月光灑在李紈哭花妝容的臉蛋上,她咬牙切齒,恨恨道:
“妾身此行隨驚鴻過來,就是要證明,妾身之子,做的能比小姑子更好!”
李紈說着說着,似是愈發傷心,再度垂淚:
“所以今夜撞破驚鴻那事,妾身才格外難受傷心,那情緒不知爲何衝了上來,難以控制……”
歐陽戎微微挑眉。
李紈說的這位小姑子,應該就是雲夢劍澤的三女君無疑了。
沒想到這貴婦人看着嬌生慣養般柔弱,但性子卻如此要強,如男兒般,連這種勁都較。
李紈含淚說完,微微鬆開些緊攥的手帕,偏過臉去,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見人:
“抱歉,說了這麼多亂七八糟的話,阿良是不是覺得聽得很煩,婆媽矯情……”
歐陽戎搖了搖頭。
“人之常情。”
李紈低垂些腦袋,看向一側,微微吐出一口氣來。
少頃,她輕笑了下,小聲道:
“這些話說出來,心裡好受多了,阿良你呢?”
歐陽戎很想說,自己沒說啥話,大都聽她說去了。
不過還是配合着,木訥答覆一句:
“我也是。”
李紈又變得客氣起來,攥着手帕,不好意思道:
“多謝你能耐着性子聽妾身說這些婆媽心事……真是爲難你了,還耽誤你時間。”
歐陽戎言簡意賅:“小事。”
李紈忍不住看過來。
歐陽戎目光不移。
二人就這麼在月下無聲的對視了一會兒。
某刻,李紈先偏開了目光。
她似是想了想,回正頭,一臉真誠的說:
“阿良,你想在膳堂裡面往上走走,還是有志氣的,妾身看看,在孫氏那邊,能不能幫你一下……”
歐陽戎婉言道:
“先不用,最近我有些主意了,先多謝夫人好意。”
李紈愣了下,點頭:
“好。你若有需要,隨時可以和妾身說,其實對妾身而言,不算什麼難事,阿良別客氣,就當……就當妾身感謝你今夜之傾聽。”
“嗯嗯。”
不知爲何,歐陽戎總有點擔心氣氛會變得不對,主動提議:
“時候不早了,夫人,咱們回去吧。”
李紈看了眼他,輕輕點頭:
“也好。”
不多時,二人一前一後,返回了各自院子。
“真的感謝,手帕明日還你。”
進門前,李紈示意了下手帕,誠懇說道。
“嗯。”
歐陽戎入屋,緊關上門。
李紈似是在門口站了會兒,目送他進屋。
屋內,歐陽戎放下食盒,坐下閉目檢查了下功德塔。
今日遇到沙二狗,驚喜相逢,這傻小子倒是給他貢獻了不少功德,特別是沙二狗當着麻衣小娘等人的面,誇讚介紹他。
這一波漲了小兩百的功德值。
【功德:六百零一】
歐陽戎有些訝然。
不過他全程跟着李紈,倒是沒有扣什麼功德,母子二人的窘境,他算是個局外人了,這也是當小透明的好處,他們遷怒都遷不到他身上,這就叫不染因果。
不過,沙二狗在竹堂的這一番奇遇,歐陽戎也有些不理解。
難道說,竹堂對於苗子的選拔和此前的劍澤考覈有些不同,二狗其實是暗藏的天才?被竹堂內的兩位前輩們慧眼識珠?
歐陽戎尋思了下,覺得可能性不大。
那究竟爲何能把天賦和內卷第一的盧驚鴻比下去?
此前,歐陽戎一向是對盧驚鴻、宋芷安這些小夥伴修煉的事不太感興趣,但沙二狗這邊的反常,確實讓人忍不住尋思。
某刻,歐陽戎搖搖頭,嘀咕了聲:
“糟了,這傻小子該不會是什麼話劇小說裡的主角吧,傻人有傻福?那盧公子和李夫人豈不成墊腳石反派了……”
自語至此,歐陽戎啞然失笑。
翌日。
歐陽戎和往常一樣,早起去往清涼谷膳堂。
往日早起都能看見在院子裡忙碌洗漱的李紈,今日卻不見人影。
歐陽戎沒有在意,去往了膳堂。
上午,忙完一些雜事後,歐陽戎慣例般的接過了朱大娘的竈臺。
他燒了燒火,準備着今日的飯菜,餘光若有如無的落在門口方向,等待着某位短腿小蘿莉的出現。
昨日叮囑她的事,也不知道這丫頭做的咋樣了。
若還是不行,那今日就再來幾道“特色之菜”……
思考間,門口那邊突然有人影出現。
歐陽戎轉頭看去,怔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