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誠與大哥將母親攙扶回房間內,又從裡面出來,慢慢將房門帶上,又去吩咐下去給母親帶來了早飯,方纔放心。
李清照站立在門口,與過來的相公見了面,輕聲道:“相公。”
趙明誠道:“我們也去用飯去吧。”
早時漸過,轉眼已經是午時了,衆人又都用過午飯,各自散去。李清照和相公二人心裡有些煩悶,因此都不回房中。
李清照與相公道:“既然外面天已晴了,我們就出去散散步去。”
趙明誠深呼吸了一口氣,隨即說道:“明誠正有此意。我在這屋子裡面也是待得煩悶了,我們想到一塊兒去了。真是心有靈犀嗎?”
李清照輕笑道:“相公貧嘴,快走吧。”
趙明誠攬住娘子的柳腰,慢慢附脣過去,湊到娘子耳旁,與娘子低聲說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李清照被相公這話說得摸不着頭腦了,頓時心頭一亂,臉色又紅,擡手去將他腦袋推開,與他嬌氣說道:“你這是幹什麼呢?”
趙明誠嘻嘻說道:“明誠與娘子多日未能盡興,因此今日要將心裡話說出來。”
李清照疑惑問道:“說什麼?什麼未能盡興?”
趙明誠道:“你我二人多日在路上都是面對面,也沒說什麼話,這兩日只在這客棧中,也沒說什麼話。現在好了,外面風景正美,何不出去談天說地,聊個痛快啊?”
李清照微笑道:“原來相公是說這個。”
趙明誠瞪眼道:“怎麼,娘子你聽不出我的意思嗎?”
李清照道:“虧你還是讀書人,你吟誦的那一句與我們談天說地又有什麼干係?”
趙明誠道:“我心裡喜歡你,念着你,當然是要念叨着這句了。一會兒出去談天說地,其實談的還是你我之間的事情。”
李清照這才明白過來,道:“相公你這麼一解釋。倒是有了意思了。只不過你方纔那個樣子我着實不太明白。”
趙明誠嘻嘻說道:“算了算了,你不明白也沒關係,等一會兒就明白了。”
李清照還沒說話,已經被相公推着出了房門去。
二人來到門外。忽然感覺到一陣冷意襲來,穿衣刺骨,很是凍人。
李清照不自禁打了一個冷顫,隨即與相公道:“你冷嗎?”
趙明誠微笑說道:“不冷。我怎麼會冷呢?明誠與娘子你禦寒,娘子你不冷。我就不冷了。”
李清照聽言以後內心忍不住地歡喜,暗暗尋思道:“相公這甜言蜜語,真說得我內心怦然跳動。”
趙明誠慢慢向前走,一面走一面與娘子說道:“這幾日以來娘子覺得怎麼樣?”
李清照道:“什麼怎麼樣?”
趙明誠道:“我們這幾日以來就是在這裡待着,又煩又悶,難道娘子你心裡好受嗎?”
李清照搖頭說道:“我心裡哪裡好受了,母親生病,清照日日夜夜擔心母親呢!”
趙明誠本意並非如此,不過聽了娘子的話,也是很有道理。當即點頭道:“嗯,對,岳母生病,明誠也是日夜牽掛萬分,生怕會有什麼岔子。我……”
話剛說罷,趙明誠又覺得自己說錯了話,因此將嘴閉上,也不說話了。
李清照聽聞相公的話,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說道:“相公爲何不說了?”
趙明誠慚愧道:“虧得明誠還是一個讀書人。怎麼連這點話都不會說啊。其實我的意思是說,我希望岳母能夠早日好起來……哎呀,這個也不對。是岳母早點下牀出來散步。”
李清照輕聲道:“這話還差不多。”
趙明誠道:“那除了這個,娘子你還想什麼了?”
李清照道:“我還想着何時能找回我們的兒子。歇兒被送出去。這一晃都幾年過去了,他長成什麼樣子還未可知。爹爹又是過世。這樣子一來,我們與歇兒的路就算全斷了。”
趙明誠也是以爲如此,不過聽娘子這麼一說,很是悲傷,毫無希望之意。當即與娘子道:“不,娘子說這話就不對了。歇兒再長大變了樣子,他不還是我們的孩子嗎?只是……”
李清照道:“只是什麼?”
趙明誠湊到娘子耳旁,與娘子低聲說道:“只是現如今時候不一樣了。我們不能明目張膽地去找歇兒。當時我們與皇上回的旨意是歇兒早夭折,因此歇兒越是隱姓埋名,就越安全。”
李清照點頭說道:“相公說的有道理。哎呀,你瞧我這個樣子,只顧着要去尋找歇兒,至於歇兒現在不能回來,我倒沒多想。”
趙明誠笑道:“娘子不需自責。娘子牽掛我們的孩子,既是娘子和明誠我們二人共同的心願,又是爲人父母,牽掛子女的本能,這是應該的。”
李清照頓時鬆了一口氣,與相公說道:“嗯,你說的對。”
趙明誠與娘子道:“娘子思念歇兒。明誠也思念歇兒啊。回想過去,明誠只感覺對不起娘子。”
李清照道:“相公有什麼對不起我的?”
趙明誠道:“明誠將娘子迎娶進家門,未能讓娘子過上快樂日子,相反,倒是讓娘子被趕回老家去。還在路上生產,險些沒了性命。娘子誕下歇兒,我又未能在娘子身旁。哎呀,明誠爲人夫,未能盡夫之道;爲人父,更未能盡父之道。爲人子,天天受着母親的責備。我突然之間,只感覺自己好沒用處啊。”
李清照忙道:“相公這話是怎麼說的?”
趙明誠道:“娘子你說,讀聖賢書真的那麼有用嗎?明誠讀盡聖賢書,腹中多的是經綸詩詞,可是這對我的生活又有何幫助?哼哼,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我讀了那麼多書,到頭來作爲兒子,作爲夫婿,作爲父親。卻沒有一樣能做好的。”
李清照聽聞相公這般自責,內心頓時不知道應該如何了,忙轉過身子來,伸手去撫摸住相公的面龐。瞧着相公的臉,目光又與相公的目光相對。
突然之間,相公的目光卻轉移到其他地方去了。
李清照又去主動與他目光相對,相公還在躲避自己的眼光。李清照着急,伸手去將相公面龐轉過。讓相公看着自己,同時說道:“相公你看着我。”
趙明誠道:“娘子你幹什麼?”
說着這話,趙明誠內心頓生虛晃,感覺自己與娘子的身份不匹配,隨即猛然又轉了頭到一旁去。
李清照又是將相公的面容轉過來,與相公目光相對,認真說道:“你爲何要這樣以爲呢?相公內心就將自己想成了這個樣子嗎?”
趙明誠本就真誠,內心藏不住話,自然說道:“嗯,對。明誠以爲我突然之間好像變了一個人。之前明誠讀書背書比較快,還常受家父家母誇讚。與人家說起來,爹孃也是說我們家三兒子如何如何。明誠以爲光榮無比。可是呢?現如今長大了,明誠不再受父母誇讚不說,倒成了大哥二哥的對照了。大哥二哥能辦事,我卻成了廢人一個。”
李清照搖頭道:“誰人說相公是一個廢人了?”
趙明誠道:“家父在世時一直拿明誠與……與娘子做對比。現如今母親又拿明誠與娘子做對比。我真感覺我一到他們身旁就渾身不自在,做什麼事情都是錯的。”
李清照道:“相公切莫這樣想。相公你再被人家說不是,那也只有相公你一個人。你與他人獨立分開。相公做不成他人,他人也做不成相公。”
趙明誠又道:“那我就是這個樣子,又不受人喜歡。獨立又有什麼用?”
李清照轉眼一想。又是溫柔說道:“人家再好也是人家。相公你再被人家責備也是清照的相公。相公在清照嚴重,可沒有你方纔所說的那些。”
趙明誠聽娘子這麼一說,頓時心情變好,臉上不住洋溢起笑容來。內心怦怦直跳,與娘子道:“你說的是真的嗎?”
李清照點頭,“嗯”了一聲,接着說道:“清照已是相公夫人,相公做什麼,清照自然是跟着相公做什麼了。相公你往東。我不會往西的。”
趙明誠將手鬆開娘子,在原地轉了幾個圈子,又伸手去摟抱住娘子,與娘子說道:“婦既如此,夫亦何求?我不管他人怎麼看我了。”
李清照伸手去捏住相公的臉龐,與相公笑道:“這就對了,相公你文采斐然,出口成章,這豈是他人能夠匹及的嗎?他人在這方面可是望相公的項背了。”
趙明誠嘿嘿笑道:“嗯,對。”
李清照心裡道:“原來相公竟然成了這個樣子,原來文弱書生內心更是脆弱。不知道婆婆爲何一直要拿相公說事,難道相公就是不願意去做官嗎?”
趙明誠與娘子道:“我們再往前走一走。”
李清照微笑道:“好。”
趙明誠摟住娘子,慢慢向前行。
李清照還覺得不踏實,又與相公說道:“相公其實方纔所說也有不對之處。”
趙明誠道:“哪裡不對了?”
李清照道:“相公說自己作爲人子沒有做好,其實不然。相公侍奉公公婆婆很是到位,何來爲人子沒有做好一說?再有,相公說爲清照夫,沒有盡到責任。這也有些偏激了。當時清照即將誕子,相公守護清照身旁,日夜照顧清照。清照被逐出京城,是蔡大人在作怪,並非相公之過。第三,相公作爲歇兒的父親,在青州的時候對我們母子很是照顧,又哪裡是沒有盡到父親的責任了?如此一分析,相公你爲人子,爲人夫,爲人父,統統都是做得很好,並無不妥之處。相公你還怎麼那樣妄自菲薄呢?”
趙明誠方纔聽聞娘子的勸說,內心就是洞開,現在聽娘子這麼一分析,還真有道理,當即狂喜起來,又是將娘子放開,張開雙臂仰面朝天大呼道:“我做的都很好嗎?我做的都很好嗎……”
一連叫了三聲,趙明誠這才又伸手去將娘子攬住,與娘子嘻嘻說道:“娘子你說得對,明誠一切都做得很好,今後我們回到青州,我會對你更好的。”
李清照看着相公,心裡想道:“相公這個樣子,內心成了什麼樣兒?婆婆那樣說他,還真就有些不合適了。”
趙明誠道:“娘子,我們現在去往哪裡?”
李清照道:“我們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去走走,好嗎?”
趙明誠興奮地“嗯”了一聲。
李清照道:“相公現在的樣子與方纔的樣子變化實在是大,實屬判若兩人吶。”
趙明誠伸手去摸摸自己的腦袋,說道:“娘子說的對,明誠是變化大。明誠內心疑竇全被娘子給解開了。心裡面沒有了事情,渾身就舒暢,當然輕鬆快活了。”
李清照道:“嗯,相公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了吧?”
趙明誠道:“和娘子說話,自然要說出心裡話了,我能有什麼遮遮掩掩的?”
李清照道:“好,就衝着相公這一點,清照就陪着相公一同去走走去。”
趙明誠道:“我們去哪裡?”
李清照擡眼看了看,又左右轉頭望了望,見前方亭臺樓閣已盡,再往前走,也沒有人家,倒依稀有幾顆樹。李清照大喜,指着前方道:“相公,前方就是人少的地方,我們就過去去那裡走走,怎麼樣?”
趙明誠點頭道:“還是娘子會看,好,我們就去那裡。”
李清照這次還沒等相公回過神來,便已經自相公懷抱中脫出,隨即轉到相公後背去,一把摟住相公,與相公呵呵說道:“讓我抓住你,我們一同向前走去吧?”
趙明誠道:“娘子你好快,我還沒有反應過來。”
李清照道:“相公不必反應過來,走,清照帶着你向前走,如何?”
趙明誠道:“娘子你冷嗎?”
李清照內心一顫,與相公道:“你還在想着我啊?”
趙明誠道:“娘子你這是說的哪裡話?明誠心裡不想着你,又去想着誰?”
李清照內心很是滿意,嘴上卻還是說道:“清照就怕你回到青州之後會想別人。”
趙明誠道:“那個是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