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恩增看着越來越遠的小火輪,心裡有七分的憤怒,還有三分的委屈。
在他想來,不管中統和軍統鬧得有多兇,自己與戴、左怎麼也算是老相識,多少是有點交情在的,可這二人竟然棄他於不顧,實在是令人寒心。
左重彷彿感受到了那股怨念,將頭伸出甲板朝岸邊看了看,恰巧月亮從雲層中飄出,徐恩增那略顯肥胖和孤寂的身影在月光下很是顯眼。
“咦?那不是徐副局長嗎,唉,可惜了啊。”
“是啊,我看徐副局長這回怕是要凶多吉少嘍,生日變祭日,當真是世事無常。”
兩個聲音從船艙內傳來,左重聞聲看去,說話者赫然是楊副部長以及老白一家,這兩個傢伙什麼時候上的船?
察覺到左重在看自己,楊副部長咧嘴一笑露出了大白牙,剛剛槍聲一響,他就拽着老白跟上了軍統,事實證明他的做法很明智。
必須得承認,在逃命這件事上,國府的官員們向來擁有極其敏銳的嗅覺。
“副座,我已用船上的電臺向總部發出了電文,支援很快就到,出城的道路也已封鎖。”古琦走出船長室,彙報了一條消息。
左重跟戴春峰低聲商議了幾句,擡頭微微頷首:“恩,那咱們就繼續看戲吧,徐恩增的熱鬧看一次少一次了。”
聽着副局長陰┴陽怪氣的話,衆人一陣鬨笑,就連趴在甲板上的鄔春陽也露出了笑容,但動作牽動了p股上的傷口,疼得他齜牙咧嘴。
笑聲傳到岸邊,徐恩增罵了聲嬢希匹,身子一矮鑽進了灌木叢,靈活的如同一隻胖耗子。
將這一切看在眼裡的左重微微一笑,絲毫不擔心地下黨營救人員會被軍統堵住,因爲早在計劃之初,他便做了相應的安排。
山城某座公路橋橋頭,老K徐偉明望着逐漸靠近的車隊,彎腰點燃了導火索,導火索的另一頭連接着數枚炸藥包。
引線嘶嘶作響迅速燃燒,來援的軍統特務頭目不斷催促司機:“快!局座和副座要是出了事,老子扒了你們的皮!”
話音未落,一道耀眼的亮光閃過,前方的石橋在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變成了碎片,車隊猛地剎停在公路上。
火光照亮了衆特務的臉,特務頭目臉色鐵青,從牙縫裡狠狠吐出一句:“下車步行,就算是爬,咱們也要爬到現場。”
不止是左重和地下黨有所準備,76號、對華特別委員會以及九條涉都有後手,公路橋被炸沒多久,另外幾條從市區前往警員宿舍的公路也遭到了破壞。
此時警員宿舍內的戰鬥已基本停止,吳四寶走到地下黨俘虜面前,拿出名單和照片一個個對比,很快確定了這些人的身份。
他放下資料,和顏悅色道:“得知諸位同志受困,上級心急如焚,特命我帶人前來營救,還請大家隨我撤退。”
這次行動,76號的目的是將地下黨“南委”核心控制在手中,再通過俘虜獲得情報,以此清剿僞政府境內的地下黨組織。
爲了獲取俘虜的信任,避免節外生枝,在到達新政府地盤之前,76號特務需要僞裝成地下黨的營救人員,以免中途出現變故。
但在場的地下黨俘虜哪一個不是身經百戰的老情報,又怎麼會相信吳四寶的鬼話,況且這個自稱是同志的人和日本人相安無事,其中肯定有問題。
地下黨俘虜中有人冷冷一笑,出言嘲諷道:“這位同志看着眼生,不知你叫什麼名字,上級領導又是誰?”
吳四寶對這個問題早有準備,他打了個哈哈:“此地不宜久留,等咱們到了安全地方再說不遲,同志們,請一定要相信我。”
說着,他朝手下使了個眼色,76號漢奸立刻一擁而上,準備將地下黨俘虜強行帶離現場。
“呸!狗漢奸!”一個地下黨俘虜用肩膀撞開“營救人員”,對地上吐了口唾沫,眼神不屑。
吳四寶目露兇光,他本就是個滬上混混,性格暴虐,剛剛的好言好語只是爲了儘快完成任務,這會乾脆不裝了。
“md,敬酒不吃吃罰酒,抓人!誰敢反抗直接打暈!”
隨着吳四寶的命令,戴着手銬腳鐐的地下黨俘虜無力反抗,被特務們推搡着走向大門方向,場面一片混亂。
正在這時,九條涉與日諜頭目押着一羣人靠近,人羣裡既有中統特工,也有地下黨叛徒。
“放開我!放開我!我與季先生是老朋友,你們不能殺我。”
陳然高舉雙手,衝着日本人和76號漢奸大喊,表示自己願意投降。
蕭鐵柺,李賢等叛徒更是不堪,嚇得渾身發顫,不停跟日諜和漢奸解釋,他們只是爲了活命才投靠國府,內心還是贊同曲┴線救國的。
吳四寶一聽這話,頓時來了興趣,提出想要接手這些叛徒。
參謀本部的目標不是地下黨,九條涉果斷下令移交人犯,並對中統特工進行現場審訊。
“說,徐恩增在什麼地方?”
“我我不知道。”
“呯!”
一箇中統小特務中槍身亡,九條涉將槍口轉到另一箇中統特工的腦門,對方連聲哀求,表示自己真沒看到徐恩增去了哪裡。
呯!又是一聲槍聲,此人也跟上一個人一樣腦洞大開。
剩下的小特務終於繃不住了,有人開口提供了一條線索。
“我看見徐副局長往江邊跑了。”
九條涉眼睛一亮,當即帶人圍住了徐恩增有可能藏身的地點,吳四寶眼珠子咕嚕嚕轉了幾圈,悄咪咪退向大門。
任務進行到這個地步,76號的目的達成了一大半,至於刺殺左重、戴春峰,還是留給日本人幹吧。
一身輕鬆的吳四寶走了,他暢想着自己回到滬上立功受獎的場景,腳步越發輕快。
其它76號特務同樣笑逐顏開,一行人推着地下黨俘虜,通過事先制訂好的撤退路線前往安全屋,他們將在那裡停留數日,等到風頭過去再返回金陵。
江邊荒地,九條涉將手槍貼在腰側,腳下輕輕移動,銳利的目光掃過周邊樹叢。
在他身邊,中野學校和對華特別委員會的日諜組成了一張搜索網,一點點朝着岸邊推進。
所有人都沒有使用手電,也沒有發出噪音,清冷的月光照向地面,一股肅殺的氣氛在黑夜中蔓延。
過了許久,九條涉突然大聲喊話:“徐桑,我接到的任務是殺掉你,但現在我決定給你一個機會。只要你跟我們走,我保證你的生命安全。”
九條涉一邊誘降,一邊屈膝降低身體高度,不斷改變位置,防止被人在暗中打黑槍。
可惜他的做法完全是聾子給瞎子拋媚眼,白費工夫。徐恩增要是有反擊的勇氣,那便不是徐恩增了。
距離九條涉不遠的草叢裡,徐恩增撅着p股趴在地上,恨不得將腦袋埋進土裡,兩隻小眼睛滿是驚慌之色。
衣服劃過樹枝的沙沙聲越來越近,徐恩增捂着嘴巴,收緊後門,不敢發出一絲動靜。
他的運氣不錯,幾雙皮鞋從他身旁跨了過去,最近的日諜離他僅有不到半米卻沒有察覺,真是驗證了遺禍千年這句話。
日諜一直搜到岸邊,別說人,哪怕是老鼠都沒看到一隻,國府的支援隨時都會到達,九條涉逐漸失去了耐心。
在敵佔區執行秘密行動,首要是安全,一旦被國府軍警纏上,等待他們的只有死路一條。
“放火!”
九條涉語氣冰冷,下達了一條狠辣的命令。
自古有言,水火無情。不管徐恩增躲在哪裡,只要大火一起他便無處藏身,想要活命唯有跳江。
但現在是晚上,能見度很低,初春的江水又很湍急,一個久居高位,缺乏鍛鍊的中年人在江中活不了多久。
這麼做有點賭運氣,可考慮到國府的援軍越來越近,包括姜寶春在內,所有日諜都沒有反對。
不多時,漆黑一片的荒地燃起了數團火苗,火借風勢,風助火威,短時間內小火苗就變成了大火,熱浪烤得日諜紛紛後退。
看到火勢已成,九條涉滿意點頭,跟對華特別委員會的人打了聲招呼便溜之大吉,也不管徐恩增是死是活。
今天他們打死了數十名中統“高層”,已經完成了任務。
長谷手下的日諜頭目也帶着姜寶春走了,比起九條涉,二人更加淡定,這次任務只是機關長臨時起意,成敗並不重要。
日本人走後,看似人去屋空的警員宿舍一片寂靜,只有火焰燃燒的劈里啪啦聲不時響起。
直到確定真的安全了,一個個賓客從桌底、牢房和茅廁中鑽出。
衆人如何狼狽自不必細說,他們無一例外地問候起徐恩增的先人,吃個席差點把命丟了,徐恩增真該死!
火光映射在紳士小姐們的臉上,這些原本衣冠楚楚的文明人此刻面目猙獰。
徐恩增若是出現在這裡,恐怕會被立刻撕成碎片。
但徐副局長這會沒時間考慮賓客們的感受,他被大火逼到了江邊,不想變成烤豬的徐恩增一咬牙,一跺腳,撲通一聲跳進了嘉陵江。
“救命~咕嚕咕嚕~~左重~咕嚕咕嚕”
激流推動之下,徐恩增時而腦袋露出水面發出呼救,時而“潛泳”數百米,好一條浪裡白龍。
有詩爲證。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胖徐~已過萬重山。
聽聽,多應景啊,簡直就像是爲徐恩增量身定造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