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流逝，淡馬錫逐漸恢復了往日的繁華，同時一條消息在市井間流傳開來。
一個日本商人在賭館、夜總會頻繁出沒，對方出手闊綽，經常宴請日本軍政要員，與憲兵隊關係密切。
淡馬錫百姓時常看見此人乘坐敞篷轎車①招搖過市，旁邊還跟着一個日本女人，兩人有說有笑，行事很是高調。
不過對於普通人來說，這只是一樁不大不小的談資，很快就被其它新聞替代。
而在對岸的柔佛新山市，這條消息也沒有引起任何動靜，作爲英國最緊密的馬來盟國，柔佛最不缺的就是有錢人。
——
新山，日本南方軍軍官俱樂部。
某個臨街房間內，鄔春陽扒開百葉窗看了看外面，馬路對面的日軍第25軍司令部大樓清晰可見。
若不是有淡馬錫憲兵隊開具的通行證，一個商人肯定沒資格住在如此要害的軍方招待所。
沙沙沙.
鄔春陽在紙上寫下一行字：
【後勤補給路線是否查清？】
寫完，他將紙條推給一旁的歸有光，歸有光搖搖頭，同樣在紙上寫道。
【日本人盤查得很緊，無法跟蹤運輸車輛，而且日軍各部的補給多爲就地解決。】
【能否通過戰俘運輸尋找？】
【戰俘消失在港口軍事基地附近，很難追查。】
鄔春陽皺了皺眉，點燃紙條放進菸灰缸中，待紙條燃盡又往菸灰缸倒了些水衝進馬桶，徹底銷燬了兩人寫的內容。
處理好手尾，他坐在沙發上思考了好一會，駐紮在柔佛的日軍是第25軍，本以爲通過第25軍的後勤補給線路或者俘虜就可以找到9400部隊，現在看來沒這麼容易。
點燃一根菸放進嘴中，鄔春陽從頭開始分析。
首先，9400部隊很可能是跟關東軍給水部隊一樣的生化戰部隊。
日本人徵調不同年齡段和性別的華人勞工，應當是要做對照實驗，除此之外，鄔春陽想不到其它任何理由。
這一點，副局長給總部的報告說的很清楚，梅樂斯也知道，所以美國人才如此大方的給錢給人。
其次，9400部隊駐地應該十分隱蔽。
跟僞滿不同，馬來亞是西方的傳統殖民地，關東軍可以肆無忌憚的在哈市城區進行人體實驗，但在這裡不行。
同時，實驗基地設在荒無人煙的地方，還能防止病毒失去控制。
日本人當然不是擔心土著被感染，他們擔心的是事情鬧大，導致9400部隊暴露。
壞消息是，柔佛存在大量的原始森林以及無人區域。
鄔春陽苦惱地揉了揉太陽穴，想起副局長說的發散性思維，只得耐心順着上述兩點細細琢磨。
一支生化戰部隊需要什麼？
藥品，各種玻璃器皿，實驗設備，耗材，化學試劑等等。
可這些東西在馬來亞就可以採購，本地學校裡也有不少存貨，以此查找9400部隊，希望渺茫。
回憶着生化方面的知識，鄔春陽突然聽見了吱吱聲，聲音來源就在屋內。
他轉頭看去，一隻黑黝黝的老鼠從牆角一閃而過，歸有光氣得將鞋扔了出去。
東南亞天氣炎熱，老鼠很多，來到新山還不到半月，類似情形已經發生過好幾次。
鄔春陽笑了笑就準備回頭，但下一秒，一道靈光乍現。
對啊，小白鼠！
不管日本人是不是在做人體試驗，早期的生化研究都離不開小白鼠，鄔春陽精神一振。
據說這玩意的循環系統、神經系統、分泌系統和代謝與人類相似，可以基本模擬人類的生理和病理過程。②
一隻標準的實驗小白鼠有着嚴格的培養過程，消耗量也極大。
短時間內，日本人無法從馬來亞培養或獲取小白鼠，只能從本土運輸，這是個突破口！
更重要的是，軍統的技術教材裡寫過，小白鼠的運輸有着極爲苛刻的溫度條件，過高過低都不行。
也就是說，日本人不會隨便找艘商船或者飛機將小白鼠運到新山，必然要用到特殊的運輸工具，這就好查了。
鄔春陽內心激動，但沒有馬上行動，而是又從駐地隱蔽這一條入手，試圖找出9400部隊的更多線索。
比起前一條，這一條更好推測，鬼子生化基地再怎麼隱蔽，也離不開電。
試驗的設備要電，生活設施要電，防禦設施要電。
這意味着，9400部隊駐地要麼離電網不遠，要麼有自己的發電設備。
綜合考慮，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據鄔春陽所知，中小型發電機多用柴油、汽油、煤油、煤炭燃燒發電。
軍統的資料顯示，柔佛沒有煤礦，倒是有幾個油田，這也是日軍急於開闢東南亞戰場的主要原因。
故而，9400部隊有較大概率是靠燃油發電，且位置就在某個油田周邊！
——以日本人的吝嗇，不可能將生化基地設在離油田太遠的地方，這麼做太浪費運力。
鄔春陽猛地起身，不顧歸有光的叫喊，大步走出了房間。
隔日，一份夾雜在正常商業電文中的密電送到了鄔春陽手中，密電內容只有一個船名【日進丸】。
通過秘密途徑，鄔春陽收到了【日進丸】的資料與最新情報。
這是一艘由商船改裝，專門用於運輸實驗動物的船隻，配有恆溫貨艙和隔離設施，兩天前從東京港啓航，目前去向不明。
另一邊，軍統馬來亞站彙報，柔佛有三座油田。
一是柔佛州東北部的哥打丁宜油田；
二是柔佛州中部的巴羅灣油田。
三是柔佛州北部的麻坡油田。
安全屋內，鄔春陽將兩份情報放在桌上，目不轉睛地盯着柔佛地圖，心裡想着一個問題。
如果他是日本人，會將生化基地部署在何處？
旁邊的歸有光敲敲地圖上的巴羅灣油田，說出了自己的意見。
“這裡位於柔佛核心區域，距離前線很遠，較爲安全，靠近油田和海岸線，便於運輸燃料以及各種物資，9400部隊應該在這附近。”
收回手，歸有光又說道：“我們只要在巴羅灣佈下眼線，一旦找到日進丸，便能鎖定目標位置。”
這番推測有理有據，但鄔春陽搖了搖頭，提出了不一樣的看法。
“你忽略了最關鍵的一點，淡水！”
“淡水？”歸有光疑惑。
鄔春陽面無表情，反問對方：“培訓時說過，生化實驗需要大量淡水，用來溶解試劑、清洗設備、配製溶液，製備純水的用水量也很大，難道你忘記了？”
“這個嘛，哈哈哈，你繼續說。”
歸有光乾笑了兩聲，他要是能記得這些，早就考中央大學了，何必去上浙省警官學校。
白了這傢伙一眼，鄔春陽把地圖拽到跟前，指着三個油田逐一分析。
“巴羅灣和麻坡油田雖然有河流，可河流兩岸屬於人口密集區，不便於保密，更不安全，唯有哥打丁宜符合要求。”
他重重拍在哥打丁宜北部的“柔佛河”上，河流周邊的等高線告訴兩人，此地是山區。
位置隱蔽，有油田，有淡水，山區，人煙稀少，所有條件都完美符合。
依託水運，日本人可以快速、廉價的運送俘虜、燃料、物資。
歸有光兩眼冒光，低聲請戰：“我立刻帶人去柔佛河的入海口盯着，山區對我們有利，只要不發出聲響和火光，日本人絕對發現不了。”
“不要急，你讓我再想想。”
鄔春陽擺擺手，手託下巴陷入深思，良久後他沉聲下令。
“分兩步走，日進丸從東京港到新山起碼要一週，隨便派幾個人盯着入海口就行，你有更重要的任務。”
歸有光奇道：“什麼任務？”
“抓個當地獵戶！”
鄔春陽換了個姿勢，環抱雙臂放在胸前：“人煙稀少不代表沒有人，你說9400部隊要是碰到誤入禁區的獵戶山民會怎麼做？”
“殺人滅口！”
瞧瞧，歸有光都會搶答了，不等鄔春陽說完，他便率先答道。
“對，你抓到人問一問，哥打丁宜附近有沒有人失蹤，尤其是日本人來了之後，最好搞清楚大致範圍。”
一邊收拾地圖，鄔春陽一邊提醒，以免大光頭自作主張，破壞了計劃。
“放心吧，保證沒問題。”
歸有光胸脯砸的砰砰響，抓個獵戶而已，又不是抓山下奉文。
兩人誰也沒提獵戶，慈不掌兵，何況是馬來亞土著，問出情報挖個坑埋了就是。
9400部隊這邊有了眉目，左重與吳景忠卻是進展不大，直到聯合艦隊進駐淡馬錫修整，情況纔有所好轉。
這天，淡馬錫最大的賭館外來了幾輛高級轎車，其中一輛車上下來了一高一矮兩個老者，兩人身旁還跟着多名神色警惕、虎背熊腰的護衛。
“山本君，我選的地方如何？”個頭稍矮者問另一人。
被叫做山本的老者沒說話，他的體格健壯，面部輪廓分明，一頭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顯得非常精神。
瞥了瞥賭館招牌，山本歪過頭笑道：“地方如何，要進去玩兩把才知道，三川君，你帶夠鈔票了嗎？”
“當然，山本君，多佐。”
“多佐。”
三川信心十足的擡起右手邀請山本，對方也不遲疑，兩人邁步走入賭館大門。
①1899年歐寶開始生產第一款敞篷車
②1895年：法國科學家路易·巴斯德（Louis Pasteur）在研究狂犬病疫苗時，首次使用了小鼠作爲實驗動物。這標誌着小白鼠在科學研究中的初步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