頤和路39號，這個地方在金陵百姓眼中與陰曹地府沒什麼區別，因爲此地是日軍駐金陵憲兵隊所在。
每天都有犯人被送進這座院子，卻只有個別人能出來，院內時常傳出哀嚎聲，聽的人毛骨悚然。
有些諷刺的是，這裡原本是大漢奸陳羣的私人書庫，爲紀念其父母而建。
建好之後，陳請季某人幫書庫命名，季某人取《禮記》中的父沒而不能讀父之書，手澤存焉爾這句話，將書庫取名爲【澤存書庫】。
它的意思是子女因書籍存留亡父手汗痕跡而不忍翻閱，強調人要孝順父母，可季陳之流忘了，人生在世除了孝之外，還有忠義二字。
嗚嗚嗚~~
刺耳的警笛聲中，幾輛卡車衝出憲兵隊大門，看樣子又要去什麼地方抓人，路邊的行人連忙低頭站在原地不敢動彈，免得被日本人盯上。
但有一個人不同，他不僅不躲避，反而主動衝着憲兵隊哨兵微微點頭，並雙手遞出名刺。
“長官，勞煩通報一聲，我是清水商行的倪大亮，有要事要見崗村隊長。”
哨兵聽着來人純熟的日語，又聽到清水商行，立馬露出了笑容。
近半年，清水商行的名氣在金陵乃至日佔區越來越響。
有人傳聞清水商行老闆清水間人神通廣大，跟海陸兩軍高層相交莫逆，還幫第八方面軍籌集了不少糧食，哨兵自然不敢怠慢對方。
“倪桑請稍等，我立刻就去通報。”
禮貌地回了一句，哨兵小跑着離開，沒過多久便回來帶着倪大亮進入了憲兵隊內部，將其領到一間辦公室中。
此時憲兵隊隊長崗村正在屋內處理公文，他手裡的紅色鋼筆不停勾畫，似乎是在確定處決名單。
與此同時，他偷偷用餘光觀察來人的外貌和衣着。
看了一會，崗村沒有看出什麼不對，於是將文件交給手下讓對方出去，自己靠在椅背上看向倪大亮。
“倪桑是吧？我知道你們清水商行，不過金陵不是東南亞，你們的商業活動必須遵守帝國和新政府的法律。”
崗村說話的聲音很冷，語氣也非常不客氣，之所以如此，是因爲他聽說清水間人竟然能影響軍方人員的晉升，這是對他們這些前線將士最大的侮辱。
倪大亮面不改色，微微彎腰雙手掏出一封信：“崗村閣下，東京的山取中將知道我要來金陵，特意讓我給您帶了封信。”
聽到山取中將，崗村刷的一下從椅子上跳起來接過書信，表情變得無比熱情，嘴裡連聲道歉。
“哎呀，原來倪君與山取將軍認識，將軍閣下的身體還好吧？我剛剛真是太失禮了，還請見諒。”
倪大亮保持着微笑，輕聲回道：“山取將軍很好，每頓能吃一碗米飯，他說第一次在軍中見到您時，您可是吃了整整三碗戰鬥糧①，嚇到了所有人。”
“哈哈哈哈。”崗村聞言開懷大笑，接着兩眼一紅：“將軍閣下竟然還記得當年的事情，要不是山取將軍的提拔，說不定我已經回鄉種地了，哪裡有現在的境遇。”
這個時候他也看完了信件，山取在信裡給予了清水商行很高的評價，甚至隱晦地表示自己的兒子也是商行股東。
崗村沒有猶豫，鄭重地對倪大亮保證道：“放心吧倪君，你有任何要求都可以向我提出，如果事情超出了我的職權，我也會想辦法解決。”
面對伯樂和最大後臺的請求，崗村沒有拒絕的權力，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
倪大亮微微一笑，講出的話卻是非常有分寸：“崗村閣下，清水商行只做生意，對戰爭不感興趣，我此次前來只是送信以及照例拜訪。”
崗村鬆了口氣，他也怕對方不知進退，真的提出某些令他爲難的要求。
想了想，他從抽屜裡拿出一迭空白通行證簽上名字遞給了倪大亮。
“倪桑，金陵與其它地方不同，治安管理嚴格，有了這些證件，你們的生意可以減少很多麻煩。”
將最高級別的通行證交給倪大亮，崗村再三叮囑，證件絕不能流入到抗日份子的手裡，否則他要承擔很大的責任。
倪大亮小心翼翼地收起通行證，擡頭看着崗村的眼睛：“崗村閣下，我用清水商行的名譽擔保，您擔心的事情絕對不會發生，另外我還有個驚喜給您。”
說着，他向前走了兩步，壓低聲音道：“以後商行所有涉及到金陵的生意，您都享有一成分紅，而且清水閣下在陸軍省人事局有些門路。”
崗村心中一動，陸軍省人事局掌管軍內晉升的一切事宜，怪不得清水間人如此受歡迎，想到這，他的表情愈發和藹可親起來。
操控晉升這種事放在別人身上和放在自己身上，可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概念，前者我重拳出擊，後者我大聲叫好。
得了這兩個好處，崗村熱情的請倪大亮坐下說話，兩人聊了很久，倪大亮臨走前邀請對方晚上赴宴，崗村欣然同意。
半個小時後，倪大亮昂首走出憲兵隊，走了幾步，他發覺身後多了一個尾巴，嘴角當即微微翹起。
數十米外的轎車中，一個76號小特務小聲請示吳四寶：“隊長，此人是清水商行職員，咱們監視對方是不是不太好？”
吳四寶瞪了說話者一眼，厲聲呵斥道：“怎麼這麼多廢話，清水商行難道是老虎的P股嗎？”
“不管是誰，只要跟目標見過面，咱們就要盯上，這是李主任的命令。”
雖然清水商行有些背景，可事關軍統鼴鼠，76號連崗村都敢監視，何況是一個商人。
訓斥完手下，吳四寶下令開車，轎車就這樣慢悠悠的跟在倪大亮身後，盯梢水平着實有些辣眼。
太陽緩緩落下，華燈初上之時，崗村的轎車開出憲兵隊，朝着夫子廟方向疾馳。
等崗村抵達飯店，倪大亮早就等在了門口，兩人寒暄幾句，隨即有說有笑的走進店內，這一幕全被吳四寶等人看在了眼裡。
“拍下了嗎？”吳四寶詢問一旁拿着相機的小特務。
“拍下了，很清楚。”
小特務的聲音顫抖，監視日本憲兵可不是件小事，萬一被發現，他們有一個算一個，都要去憲兵隊做客。
吳四寶倒是膽大，見狀拍了一下對方的後腦罵道：“md，怕什麼，日本人還能吃了你不成。”
轎車旁邊的大樓樓頂，鄔春陽轉頭向左重彙報：“副座，76號咬鉤了。”
“恩，讓倪大亮警醒點，千萬不要進行反跟蹤，這不是一個商人該會的技能。”左重抱着胳膊，目光掃過路上的日僞軍警，口中淡淡叮囑了一句。
“您放心，大亮是老手，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鄔春陽做出保證，然後問了個問題：“下一步咱們要做什麼？”
“做什麼？當然是製造崗村勾結國府的證據，再提醒憲兵隊有人跟蹤崗村。”
左重說完轉身就走，聲音順着晚風幽幽傳來：“聯絡大雄，讓他查清金陵周邊日軍的巡邏路線和時間，通知忠救軍準備行動。”
——
滬上，長谷機關。
長谷良介呆坐在辦公桌後，腳下放着幾件行李，桌上還有一張前往南美的船票，開船時間就在晚上。
作爲日本在滬上的最高情報機關機關長，長谷已經收到了歸有光被捕的消息，這件事讓他非常不安。
因爲歸有光知道他是軍統的鼴鼠，萬一對方沒熬過酷刑選擇招供，憲兵很快就會將他送往東京接受審判。
不對，或許沒有審判，是直接槍決。
所以，馬上撤退是最明智的選擇，但好不容易爬到現在的位置，長谷良介不甘心就這麼逃跑。
他不是在意職務，而是失去了情報來源等於失去了撈錢的途徑，他只能在南美的莊園裡養老，這比死亡更可怕。
猶豫了半天，長谷良介決定等等胖虎的命令，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軍統肯定會有反應。
果然，兩個小時後，一份來自【合作伙伴】的電文送到了長谷的面前，他利用密碼解開了隱藏在電文中的暗語。
——【查明金陵周邊日軍情報】
長谷良介有些疑惑，軍統爲什麼不去營救歸有光，反倒向自己索要軍事情報，一頭霧水的他拿起電話開始打探消息。
當天凌晨，隨着另一份電報的發出，蘇南忠救軍一部悄然開拔，目的地是一處山谷。
第二天上午，一支日軍巡邏隊剛剛進入山谷便被伏擊，所有日軍全部死亡。
李施羣得知此事，又看了看吳四寶對崗村和倪大亮的監視報告，神情顯得很是興奮，崗村真的有問題！
不然哪有這麼巧的事，對方前腳跟陌生人見面，巡邏隊後腳就中伏。
爲了順藤摸瓜，李施羣沒有貿然抓捕倪大亮，只是加大了監視力度，金陵76號特務的活動逐漸頻繁。
這天早晨，左重來到一個小攤上點了碗水餃，周圍人來人往，滿是煙火氣息。
吃了幾口，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附近，對方看到左重愣了一下，顯然是沒想到會在金陵看到他。
“老闆，一碗水餃。”
來人反應過來，對着老闆吆喝了一聲，又很自然地在左重背後的座位坐下。
左重聽到吆喝聲，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他身後的班軍也是露出淡淡的微笑，兩個老同學又一次見面了。
說起來，這不是兩人第一次來此，當年九甲圩事件前，左重跟班軍就是在這裡吃了散夥飯（481節）。
①大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