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這事,蓁娘淡然一笑,以她現在的位分,惠氏都知道的流言她自然也知道。
“不外乎就是說我這個人太會鑽營,佛口蛇心罷了!”她滿不在意的拿着剪刀比劃着。
“既然你都知道,爲什麼不解釋?”惠氏急切問道。
蓁娘挑眉露了個嘲諷的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在她們心裡我就是這麼個人,我越解釋她們越覺得我強詞奪理。”
惠氏面色有些忿忿不平,“她們就是嫉妒你,阿郎幾天沒有出門,被你一勸他就上朝了!”
“都說你藉着大郎給自己搭梯子,全然不顧皇后的傷心……”
“阿惠……”蓁娘停下手裡的動作苦笑道:“你真的認爲我能勸動阿郎嗎?其實他早就想通了,我的話對他沒有那麼重要。”
“至於說我狼子野心,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更沒有這樣做過!”
普通人家爲了幾貫家財都能爭個反目成仇,而何況是皇家,先前大郎是嫡長子,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如今他去了,那東宮的位置就空了出來。
最惹人注目的就是,蓁娘生下的是庶長子,李暉只有一個嫡子,皇后現在再懷孕也不現實,那誰來做新任儲君?
惠氏最擔心的就這一點:“現在的流言很難聽,而且,我最怕皇后因此對你心懷芥蒂,畢竟,大郎纔去呢……”
蓁娘呆呆的沉默了片刻,然後無力的搖頭,“隨便吧。”
“我不在乎別人怎麼看我,她們對我來說又不重要,再說皇后那裡,我自然會向她解釋的,我入宮這麼多年,她不會不知道我的爲人!”
皇后一向公正明理,相信她會做出正確的判斷,蓁娘現在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了。
看着她平和的面容,惠氏不由得感嘆時光磨人,幾年前那個活潑的韓蓁,如今也收斂了脾性,看來世事無常這句話,果真不假。
她伸手握住蓁孃的手,堅定的告訴她:“不管發生什麼事,我永遠都站在你這邊!”
蓁娘回握她的手,淡然一笑,人生得此知己,何其有幸。
第二日去宣微殿請安時,殿裡已經來了幾個人了,大家不像從前一樣隨意的交談,都斂聲肅穆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氣氛安靜的只有呼吸聲。
半刻鐘後,宮人擁簇着皇后升座,她從頭到腳打扮的極素淨,眉宇間的愁緒依舊,高氏一貫溫柔和煦的聲音響起:“昨夜吹起了風,院子裡的花木被吹的呼啦啦直響,殿下睡得可好?”
皇后嘴角扯出淡淡的笑,“尚可。”
節哀順變的話已經說的太多了,底下的妃妾們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一個個悄悄的傳遞眼神。
呂氏眼角餘光瞥過捏着帕子坐的筆直的蓁娘,鼻子裡微不可聞的冷哼一聲,裡閃過一絲不明的暗色,她側身對身旁的廖氏道:“我聽說五郎昨天有些咳嗽,今天可好些了?”
廖氏謝過她的關心,輕道:“小孩子家貪玩,在外面多待了會兒,今天已經沒事了!”
“那就好!”呂氏一副鬆了口氣的樣子。
“昨天大公主帶着孩子進宮來,我見崔小郎君和五郎玩的極好,阿郎看着很高興,叫了皇子公主們都來玩,結果崔小郎君抱着阿郎的腿嚷嚷着不想出宮了……”
衆人聽見呂氏的話像打開了話匣子一般,壽安公主成婚數年只有一兒一女,李暉和王氏對外孫寵愛有加,時常叫了女兒帶着他們進宮來。
衆人正是知道這一點,所以想着提起這兩個孩子,皇后的心情可能會好一些。
皇后的臉色的確柔和了不少,她帶着淡淡的笑意道:“那孩子倒不像他父親,眉眼更像阿郎!”
衆人跟着附和了幾句,呂氏眼珠子一轉,擺出笑臉對蓁娘道:“阿韓,昨日阿木姍姍來遲,阿郎問他在做什麼,他說在看書……”
“你也該勸勸阿木,他如今雖然住在外廷,可畢竟年紀還小,這樣熬着身體可不好!”
她的一番話說的是關心體貼,但在衆人耳朵裡聽起來就多了一層意思,紛紛向蓁娘投去異樣的目光。
阿木有些貪玩,從來不肯把心思用在學習上,讓他學孔孟之道,他卻偏要研究雜學,蓁娘有時氣的要打他的手板,當着衆人的面也抱怨許多次了。
可呂氏這番陰陽怪氣的話,分明就是來刺皇后的心,和捅蓁孃的刀子了。
果然,上首的皇后端着茶盞的手微微頓了下,嘴角雖然還噙着笑意,但周身卻散發着冷意。
在她左下方的宇文氏依舊是置身事外的淡然,彷彿什麼也沒聽見,右下方的高氏卻有些緊張的看了眼皇后。
有的人臉上是眼裡一片茫然,還有的人則是登高看熱鬧一般,沒有落井下石,卻也默默贊同了呂氏的深意。
蓁娘嘴角抽了抽,心裡的火氣漸升,自從那年跟呂氏有了矛盾後,倆人表面上雖然過得去,其實背地裡早就沒了往來,這也是後廷裡衆所周知的事情。
蓁娘生氣是因爲呂氏話裡的特殊意義,於是便側頭對呂氏展露了一個笑容:“阿呂你不知道,阿木哪裡看的下四書五經!”
“他從小就喜歡弄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這兩年自己住在外廷,弄了不少歪書看,哪天他肯把心用在功課上,我肯定先去天王寺上柱香!”
“是嗎?”呂氏似笑非笑面露驚訝,“那天我還聽說阿木院子裡有個水缸,他每日寫完字就在水缸裡洗筆,那缸水如今都比得上墨汁一般黑呢!”
蓁娘聞言,臉上的笑有些掛不住了,緊緊捏着帕子的手手背青筋漸起。
坐在她身旁的惠氏及時插話道:“缸裡的水都是雨水,對毛筆可不好,阿呂估計聽錯了吧!”
她笑眯眯看着呂氏的眼裡帶了些警告,呂氏先是不屑的撇嘴,然後迅速恢復了恍然大悟的神態,“我倒忘了這一茬!”
她笑嘻嘻道:“不過聽沒聽錯無所謂,阿木刻苦可是認真的,連阿郎都表揚了他呢!”
齊氏和淳于氏本想爲蓁娘出言,卻被對面的惠氏用眼神示意阻止了,因此只得按捺下心中的不平。
這邊倆人你來我往對話充滿刀光劍影,而一直沒說話的高氏發現皇后的嘴脣已經繃得緊緊的,心裡嘆了口氣,真是一浪未平一浪又起……
再看韓氏被呂氏逼得快要翻臉了,高氏忙轉移話題道:“說起寫字,去年京城裡來了個士子,聽說寫的一手好字,他不僅文采斐然,關鍵人生的俊秀,老百姓都在議論今年阿郎可能會點他做探花呢!”
被她這麼一打岔,呂氏和蓁娘暫時鳴金收鼓,衆人也當作沒看見似得說起別的事,蓁娘還在氣頭上,可這裡是宣微殿,她不能太過放肆,對上齊氏淳于氏關心的眼神,她強扯出笑容微微搖了搖頭。
秦氏雖然沒有開口,但一直在觀察衆人的表情,眼角瞥見蓁娘低垂下頭,她嘴角露出一絲不明的微笑……
妃妾散去後,皇后沒有心思處理宮務,她倚在隱囊上面無表情的看着窗外,陳嬤嬤擔憂的看着她,端了幾碟點心擺在案上,柔聲勸道:“娘子早飯就沒吃多少,這是縣主送來的點心,你多少吃一口吧!”
皇后回過頭去,冒着熱氣的玉露團、金銀奶餅、蟹黃酥,一看就是母親親手做的。
她接過筷子卻只吃了半塊點心就放下了,陳嬤嬤看着她這幅樣子心裡就難受,忍不住埋怨起罪魁禍首韓氏來:“虧娘子從前待他們母子幾人那麼好,現在大郎才走,她就上竄下跳起來,簡直就是白眼狼!”
皇后冷哼出聲,眼裡一片冰冷,“會咬人的狗不叫,我之前倒是看走眼了,沒看出她的手段如此高明……”
“論容貌,她比不上淳于氏和沈氏,論家世,她祖上三代都是莊稼人,可現在你看看,她若是沒有幾分本事,就憑她,能坐在今天這個位置上?”
皇后的語氣尖刻而憤懣,片刻後頹然的自嘲道:“她比我年輕,膝下有四個孩子,而我呢!嬤嬤,你說我現在還剩下什麼?”
“阿郎不是我一個人的,沒了大郎,他還有很多孩子,可我什麼都沒有了……”
陳嬤嬤聞言鼻子酸酸的,她心裡眼裡全是心疼,“娘子別這麼說,陛下何嘗不傷心,只是他是皇帝,他有很多重要的事去做,他把苦都往肚子裡咽,就是怕你擔心,娘子那些日子寢食不安,陛下可是整日陪着你的!”
皇后的話讓陳嬤嬤有些心驚,她知道大郎的死對皇后是個打擊,可不管她再怎麼抱怨,也不能把怨氣撒在陛下的身上。
她已經沒了親生孩子,如果再跟陛下生了嫌隙,將來可怎麼辦……
想到這裡,陳嬤嬤噗通一聲跪在皇后的身前,挖心掏肺的勸道:“韓氏不安分,娘子只管敲打她就是了,陛下再寵愛她也不會放任她騎在咱們的脖子上,這一點娘子要相信陛下……”
“娘子有氣就對奴撒出來,你跟陛下相敬如賓十幾年,難道現在要離了心嗎?”
“娘子冬天腳冷,陛下整日那麼忙,都時常囑咐我們督促你喝藥,你提出的要求陛下從沒有拒絕過,他對你的心難道你都看不見嗎?”
“因着心裡有氣,娘子昨日那樣對陛下陰陽怪氣的說話,可陛下什麼也沒說,還擔心你積鬱在心,傳了大公主進宮來……”
皇后聽到這裡,心鈍鈍的疼,她何嘗不知道丈夫對自己的好,別說他是皇帝,就是尋常人家做夫君的,也沒幾個對妻子如此關懷備至,李暉已經做的夠好了。
可她還是無法釋懷,只要一想起兒子的離去,她心中就對庶子產生了一種卑鄙的憎恨,那些孩子都稱她爲母親,卻跟她沒有任何血緣關係,那是她丈夫的孩子。
皇后悲從心頭起,哽咽起來,流着淚道:“母親跟我說,不管心裡有多少痛苦,都要藏起來,連阿郎也不能說,因爲我是一國之母,我要肩負起責任,因爲我是皇帝的妻子,我更是他的臣子。”
“可如今再多的榮耀又怎麼樣,我的兒子沒了,他是我的依靠,是我的希望,就算是阿郎有朝一日厭倦了我,還有大郎在我身邊,可現在,他丟下我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不能熬夜了,真怕哪天猝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