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瀟娘便帶着三個妹妹去河邊散步,說是河,其實就是一條小溪,水不過及膝。
正是太陽落下,晚霞映的天空都是橘紅,四周散落的房舍裡炊煙裊裊,幾個小孩牽着牛羊在溪邊飲水,蜻蜓低矮的盤旋着。
氣氛寧靜溫馨,蓁娘眯着眼深深的吸了口氣,滿是花草泥土夾雜着太陽炙烤過後的味道,看着她愜意的表情,瀟娘咧着嘴只笑:“可見你在城裡過得是多不快活,到了田莊裡,頭髮不肯好好梳,衣服不肯好好穿,整天像沒籠頭的馬到處野跑,都是牛糞的味道,你倒是像在品香呢!” wWW ✿ttκд n ✿¢ 〇
蓁娘不服氣的反駁:“城裡有城裡的好處,田莊有田莊的好處,我就喜歡田莊,你嫌棄這兒,明兒嫁個金龜婿也住在永寧坊,讓我姐夫哭去!”
永寧坊在城東,那邊住的人家全是往來無白丁的書香世家。
瀟娘今年十五歲了,一年前就跟秦水縣的一戶趙姓鄉紳家的獨子訂了親。
未婚夫家有二十多畝土地,瀟娘嫁過去做了主母,肯定得天天跟土地打交道。
“呸,你可仔細着,過幾天就是阿孃的生日,咱們就要回家了,阿孃看着你這副模樣,看不捶你!”
“那有什麼,我都是跟阿姐學的,要捶也先捶你!”蓁娘笑嘻嘻的做個鬼臉就跑。
惹得瀟娘提起裙子追趕,芮娘和茼娘一邊蹦蹦跳跳喊着:“十七姐快跑,十六姐快趕上你了!”一邊緊跟着阿姐,灑下了一串串笑聲。
鳧水、採蓮蓬、摘果子……蓁娘玩的一點也不想家。
到鄉下才十幾天,一張粉嫩的臉就曬成了醬油色,然而她對外貌並不在意。
這裡有太多小夥伴了,田野那麼大,好玩的那麼多,曬黑算什麼,入睡前她捏捏自己的黑胳膊心道。
小夥伴樹葉兒是土生土長的鳳鳴村人,蓁娘從小就在鄉下和城裡交替長大,樹葉兒是幺女,在家裡也很嬌慣。
昨晚下了一場暴雨,樹葉兒興奮的說明天停了雨,山上遍地都是蘑菇,讓蓁娘和她一起去撿蘑菇。
蓁娘想起阿孃做的蘑菇燉雞,口水都要流下來了,睡覺之前暗暗期待明天的上山之行…
鄉村裡的清晨來的特別早,蓁娘還在炕上賴着不想起來,廚房的碗盆碰撞聲就響起來了。
她翻個身頭埋在被窩裡還想繼續睡,瀟孃的聲音就傳來了:“蓁蓁,樹葉兒來找你了,快起來!”
話音剛落,樹葉兒就‘蹬蹬蹬’地跑了進來,一把掀開被子,樹葉兒獨特的大嗓門響起來:“這都什麼時辰了?你還在賴牀!幸好你住在城裡不用割草放牛,要是在我們鄉下,你耶孃得拿大棍子把你腿打斷!”
嚶嚀一聲,蓁娘抓着被子不想放開,樹葉兒不管那麼多,輕輕的揪了一把蓁娘紅撲撲的臉蛋。
“快些起來,咱們不是說好了要去撿蘑菇嗎?去晚了可什麼都沒有了!”
夏季雨水豐沛,林子裡的蘑菇像是地上的泥巴一樣多,鮮蘑菇燉湯最鮮美,曬乾的蘑菇也能夠保存一整年。
來鄉下之前,蓁娘是誇下了海口要拉一車的蘑菇回去的,想到這裡,她也睡不着了,急急的爬了起來穿衣穿鞋。
洗簌完畢吃了個野菜餅,蓁娘跟家裡人打了個招呼,就揹着竹篼跟在樹葉兒身後出發了。
樹葉兒指着左手邊的一片樹林子道:“咱們從榆樹坡上去,那邊山上還沒人去,從大路上山的人多得很,咱們去了也撿不到,然後就在王大娘家門口等她和四娘…”
樹葉兒口中的王大娘和林四娘都是本村的小娘子,四人一向玩的好。
王大娘家就挨着榆樹坡,那地兒是一片榆樹林子。
昨夜的雨水還有殘留,地面的泥巴稀噠噠的粘腳,蓁娘小步踩着草叢走,跟在樹葉兒身後。
走到田埂遠遠地就看見了拿帕子包着頭髮,挎着個竹篼的林四娘,手裡還牽着她妹妹,小小的五妞兒,越走近,蓁娘和樹葉兒看着身材圓潤,一張臉紅撲撲的林四娘,幾人邊說話邊往王大娘家走去。
還沒走近王家的籬笆院子,就聽見了雞、羊、狗叫,還夾雜着小孩子的哭鬧聲,王大娘的呵斥聲,鬧哄哄的。
王大娘端着碗站在屋檐下見了蓁娘她們,高聲道:“等我一下,我把碗洗了就走!”
王大娘是長女,下面有兩個弟妹,半年前她阿孃又新添了個弟弟,她阿翁阿婆都沒了,跟叔父一直未分家,如今阿爹和叔父在城裡一起做工。
她平時不光和阿孃要照顧莊稼和弟妹,還要照顧身體不大好的嬸子和三個堂弟妹,這附近幾個村子的人說起王家大娘來都是翹大拇指的,才十一歲就有人上門說親了。
王大娘利落的收拾好了,又囑咐了弟妹一番,才揹着篼出了門,看見林四娘露出笑來:“四娘什麼時候回來的?你出了門兩個月我倒是很不習慣呢!”
林四娘笑眯眯回道:“昨天回來的,我阿翁辦壽席,所以專門回孃家幫忙…”
空氣裡滿是泥腥味,灌木叢還掛着雨水,一行人向山上走去漸漸的打溼了衣裳。
到了山腰,不必撥開低矮的草叢,各種各樣的蘑菇從地下竄了出來,衆人高興的歡呼,放下背篼就分散開來拾撿。
蓁孃的速度比不上其他幾個人,地上溼滑,這兒一個山包那兒一個坡,對於不經常進山的她來說,把步子踏穩了比撿蘑菇更重要。
樹枝上有鳥啼,草叢裡有蟲鳴,蓁娘跺跺腳上的泥巴對林四娘道:“四娘,上次你回門我不在,你在你婆家怎麼樣?給我說說!”
林四娘直起腰一邊扯了樹葉擦掉蘑菇根上的泥巴,一邊回道:“出了嫁就是別人家的人,不過我這麼聰明能幹,能過的不好麼!”
這話聽得樹葉兒直翻白眼。
“這麼說起來你在婆家過的不錯啊!”蓁娘笑道。
這話點到了林四孃的癢處,她得意洋洋炫耀道:“公公婆婆對我很是和氣,婆婆怕我愣生,特意找了大堂嫂領着我去村子裡挨家挨戶打招呼,又怕我剛進門手生,只讓我在家裡守着,不讓我下田!”
雖然她得意的樣子看着很欠揍,不過衆人還是替她高興,“那你郎君對你怎麼樣?”
四娘抿嘴,眼裡閃着幸福的光,“他對我也好,對我說話都是輕聲慢語的,我說我愛吃梨子,他下地回家都要給我摘幾個,夜裡如廁他非要跟着我,說是怕我膽小害怕,在孃家都是我跟着弟弟妹妹去,成了親,倒是讓我小氣了些…”
“小叔子人小頑皮,衣服總是弄破,我夜裡在竈火旁給他補衣裳,他就給我烤梨子吃,過了幾天我見小叔子衣裳沒那麼破,我問小叔子怎麼回事…”
“他說阿兄說了,衣裳要是再破了就自己補,所以他去爬樹都是把衣裳脫了的,不就是補個衣裳嘛,這些活我都是做慣了的,又不是宰相家的娘子,哪有那麼嬌氣!”四娘眼裡的笑意都要溢出來了。
“哇!”蓁娘驚歎,“四娘,你可真是尋到寶了!你去打聽打聽,誰家娘子有你這樣的福氣!”
林四娘對這番恭維很是受用,笑的見牙不見眼,蓁娘轉頭道:“說起來,大娘,半個月前媒人給你說的那戶人家怎麼樣?”
王大娘不停彎腰撿蘑菇,嘴裡不緊不慢道:“那家人跟我們家情況差不多,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人多的數不清,我阿孃不怎麼滿意。”
王大娘雖與大家相處的好,可從不參與玩耍,蓁娘和樹葉兒在田邊捉蝌蚪玩,她卻要揹着妹妹割草放羊,小小年紀家務事做的井井有條,一直就是鳳鳴村小孩子的學習榜樣!
“你們家的事就挺多的,我看你一天到晚也沒個停下的時候,要是嫁去那種人家,還不是要做這麼多事,那還不如你先別嫁人,不然家裡只有你阿孃怎麼照顧的過來!”林四娘分析道。
王大娘點點頭贊同:“我也不想嫁,我今年十五歲,就是晚些嫁人也沒事,要麼我嬸子身體好了,要麼我妹妹長大些,不然家裡怎麼丟的開!”
衆人頗爲同情的點點頭,王大娘但是很坦然,笑道:“現在最主要的就是,我幫着我阿孃照顧好一家子人,等弟妹長大些,再考慮這些也不遲…”
蓁娘幾人聽着卻有些心酸,鄉村的小娘子,除了有病的,幾乎沒有超過十五歲的姑娘還沒出嫁的。
王大娘要不是因爲有個勤勞踏實的名聲,以那樣的家境很難說個好的婆家。
蓁娘有那麼一瞬間感覺,她真的比起許多人已經過的很好了,阿姐就很懂事,阿孃有什麼事都會跟她商量。
而自己只比阿姐小兩歲,在長輩眼裡就跟阿姊芮娘一樣是個小孩子,每當有人誇獎自己長大了,阿孃就會擺手否認,“光長個子不長腦子!比你上你家小娘子!”
然後兩個人就在那裡使勁貶低自己孩子,奉承對方的孩子,蓁娘每次遇到這種事都像個木頭人一樣站在一邊傻愣着。
其實現在想想,阿孃可能是真的覺得自己沒長大吧!
想到這裡,蓁娘有些不高興,她只是貪玩而已,沒有把心思用在這些地方,只要自己認真,不管做家務還是嫁人做媳婦,都不會差阿姐多少的…
難得蓁娘第一次正視起自己的終身大事。
這實在是件可怕又期待的事情,就是不知道,自己會嫁給一個什麼樣的人,不管林四娘在一邊喋喋不休的跟王大娘傳授經驗,蓁娘胡思亂想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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