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聖誕節，球隊放假的機會，楊陽抽空專程飛了一趟荷蘭阿姆斯特丹。
他並非是來旅遊的，而是專程前來探病的。
範巴斯滕病了，而且還不輕，這使得他在九月份就辭去了阿爾克馬爾主教練的位置，轉爲阿爾克馬爾的助理教練，但卻一直都瞞着，並沒有告訴任何人，楊陽也是到最近才知道的。
於是，他就趁着這一次的聖誕節假期，專程飛過來探望他。
這些年來，範巴斯滕的執教一直都不順利，一直都是斷斷續續的。
執教荷蘭國家隊還算成功，止步於八強，隨後在阿賈克斯的執教則是不算成功，後來又執教了海倫芬，同樣也沒有太大的起色，一直到一四年夏季執教阿爾克馬爾。
前三場比賽一勝兩負，之後他就因爲個人原因，主動向俱樂部請辭。
當時，楊陽還給他打過電話，關心過他的情況，但也沒有多想，可現在，親眼看到範巴斯滕時，他才發現，這哪裡還有他印象當中那位風度翩翩、溫文儒雅的名宿的形象？
如今的範巴斯滕比當年瘦了至少兩圈，頭髮斑白了，整個人的精神也不是特別好。
“其實，我真沒什麼問題，就是人到中年了，難免一身病痛。”範巴斯滕自嘲道。
最近幾年，他一直都居住在阿姆斯特丹，只是楊陽確實太忙了，也比較少到荷蘭來，難得遇到了假期，他都是趕緊回國，或者是陪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哪有時間到處探親訪友？
而職業球員的壓力有多大，所有人都知道。
楊陽跟範巴斯滕的聯繫並不少，但見面次數卻不多，看到他這樣，多少還是有些感傷。
也是到了這一刻，他才真正意識到，原來範巴斯滕也已經五十歲了。
而對於範巴斯滕的病因，楊陽多少也有所耳聞，都是從一些原來的老友那邊得到的消息。
主要還是因爲執教的壓力太大。
作爲足球歷史上最偉大的球員之一，範巴斯滕對自己的要求也是極高，不僅是當年踢球的時候，如今執教的時候也是如此，但很多時候，偉大的球員未必能夠成爲偉大的主教練。
就好像阿根廷最偉大的球星馬拉多納所帶出來的阿根廷國家隊，卻被無數人所指責。
可問題就在於，範巴斯滕是何等高傲的人，不管是從職業生涯的高度，還是他身上揹負着的名望，都讓他不肯甘於平凡，總是想要幹出一番事業，不可避免就壓力越來越大。
從荷蘭國家隊到阿賈克斯到海倫芬，再到如今的阿爾克馬爾，終於還是出問題了。
根據他的老友羅納德·科曼所說，他的病有一大半是壓力帶來的。
在範巴斯滕家的院子裡，楊陽坐在他對面，默默地看着他，有些憐惜，也有些同情。
“你知道，我不願意告訴你，就是不希望你用這種眼神來看我。”範巴斯滕笑着說道。
楊陽明白他的意思，就算是老了，他也還是那個高傲的偉大的荷蘭前鋒。
“你錯了，馬爾科，我只是在想，你瘦了，反而帥了。”楊陽哈哈笑道。
範巴斯滕被他突然這一句給逗樂了，忍不住莞爾笑了起來。
這一笑，也就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事實上，在楊陽效力於阿賈克斯的前期，範巴斯滕真的給了他很多很多的幫助，包括訓練。
甚至，他能夠進入阿賈克斯，就是因爲得到了來自範巴斯滕的首肯。
如果範加爾是他的伯樂，那範巴斯滕就算是第二個伯樂。
但可惜的是，眼前的這位伯樂被壓力折騰出了病，而另外一位伯樂，已經六十三歲了，卻還是繼續折騰在教練席上，在曼聯這個火坑裡煎熬着。
範加爾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夠彌補自己並不成功的職業生涯，同時彌補巴塞羅那挫折所帶來的遺憾，這讓他哪怕到了六十三歲，也還是始終不肯認輸。
聽到楊陽提起範加爾，範巴斯滕就搖頭，“別拿我跟那個倔老頭去比，我比他聰明多了。”
“哦？”楊陽饒有興趣。
“你看，我很快就想明白了，乾脆就辭去主教練位置，我專心當個助理教練，我這日子就好過許多，身體也很快好轉了，不像他，自己給自己找罪受。”
範巴斯滕雖說是在奚落，可實際上語氣裡也帶着一些惋惜。
有人說，人這一生都是在受自己性格的擺佈。
範加爾也確實是如此，他就是喜歡較勁，就是不服輸，這種性格總是讓他過得很累很辛苦，甚至很多時候還不被人所認可和接受。
如今的世界足壇跟當年可完全不同了，現在這一代年球員在經歷着互聯網浪潮的影響，而下一代會更加難搞，例如楊陽現在就發現，皇馬隊內的幾名年輕球員，不管是生活作息還是日常習慣，都跟他們有着非常大的區別，甚至格格不入。
面對不同時代的球員，就應該採取不同的管理方式，可範加爾卻始終還是堅持自己的那一套老規矩，這肯定是行不通的，也遲早還是會出問題的。
可沒辦法，他就是屬於那種越老越固執的類型。
“當主教練真的壓力這麼大嗎？”楊陽問道。
範巴斯滕饒有興趣地看了看楊陽，他也看過一些報道，知道楊陽下定決心想要在退役之後當一名主教練，於是他就笑了笑。
“有人說，執教就像是吸毒，會上癮。”
楊陽聽到這句話，腦海裡第一個蹦出來的就是弗格森，這老頭可是幹到七十多歲。
“我看過一本書，書裡說，男人一輩子的追求無非就是那些東西，金錢、名利、權力和女人，而作爲主教練，真的可以讓人有一種掌控全局的成就感，讓球隊裡的所有人，甚至可能是世界上最頂級的巨星，都心甘情願地聽從你的安排，爲你所驅使，你說，過不過癮？”
楊陽點了點頭，聽起來確實是挺過癮的。
但也跟吸毒一樣，不是沒有副作用的。
收穫和風險總是相輔相成，收穫越大，風險也就越大。
在歐洲足壇，所有人都知道，主教練是最最高危的職業。
“我有一個朋友，毛羅·塔索蒂，你認識吧？”
楊陽點頭，AC米蘭的金牌助教，同時也是昔日巔峰時期AC米蘭的主力球員。
“退役之後，他就一直在AC米蘭工作，經歷過很多任主教練，但你有沒有發現，他一直都是助理教練，在這十幾年裡，他有很多次機會轉正，但他都只是想要當一名助理教練，你知道爲什麼嗎？”
楊陽想了一想，猜測道：“因爲主教練是高危職業，助理教練比較穩定，他可能只是單純的喜歡足球，喜歡AC米蘭，想要在這傢俱樂部從事跟足球有關的工作。”
“這只是其中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因爲他很聰明，他知道，當主教練的壓力實在是太大了，大到不是一般什麼人都可能忍受的，甚至可能很成功的職業球員都無法忍受來自帥位上的壓力，那幾乎令人窒息。”
楊陽聽到這裡時，特地看了看範巴斯滕的白髮，真的是憔悴了許多。
範巴斯滕執教過，現在自己求退，轉而成爲阿爾克馬爾的助理教練，這比什麼都來得更有說服力，儘管楊陽一直都覺得，範巴斯滕的執教確實是欠缺一些運氣。
“我經歷過很多世界名帥，有克魯伊夫、米歇爾、薩基和卡佩羅，他們都是極好極出色的主教練，從他們的身上我學到了許許多多的東西，而到我退役的時候，我就會想要把我所學到的這些東西融合起來，變成自己的東西，再去灌輸給我的球員。”
“但漸漸的，我發現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學會和懂得教別人，中間隔着巨大的天塹。”
楊陽點頭，這也是所有人對馬拉多納最爲詬病的地方，那就是他總是沉迷在自己的想法和思路當中，而沒有辦法把自己所想要的，傳輸給自己的球員。
要知道，主教練只能站在場邊，想要贏得比賽，那就得讓十一名球員爲你去出戰，貫徹執行你的戰術思路，這就需要教他們。
在楊陽所經歷過的主教練裡面，安切洛蒂無疑是做得最好的。
這位侃爺不僅僅是一位戰術大師，如果他轉型去當老師，相信也會是非常成功的。
“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楊陽關心問道。
範巴斯滕笑着搖了搖頭，“沒什麼打算，我現在過得很開心，輕輕鬆鬆的，沒有憂慮，羅納德想要我去英超幫他，但我還在考慮，你知道，去英超工作是無數人的追求，在高水平的平臺工作，跟偉大的球員一起合作，但隨之而來的就是巨大的壓力，以及隨時可能會出現的各種各樣的問題，我需要好好想想。”
羅納德·科曼，楊陽在阿賈克斯時期的主教練，如今在英超執教南安普敦，成績還相當不錯，楊陽的國家隊隊友高林就在這支球隊效力。
而範巴斯滕的這一番話也讓楊陽生出了一些想法，尤其是對於自己現在的處境。
毫無疑問，當主教練，獨當一面，他肯定還沒有準備好。
齊達內爲了這一天，足足準備了十來年，楊陽更是剛剛纔下定決心，甚至連準備都還沒有準備多少，可給齊達內當助理教練，他又是否準備好了？
他真的能夠同時幹好球員和助理教練這兩份工作？
這是他需要解決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