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皇上帶領百官離開四野山回宮。七日後王夫人,袁娘子,程娘子,李夫人等收拾停當,帶着宮人太監行禮浩浩蕩蕩的乘馬車趕來四野山與晉王團聚。
楊鐸養了這幾日,氣色稍微好了些,林秀蓮卻累得臉頰削瘦,因爲瘦,益發顯得一雙眼睛特別大,雖然被眼睛襯得很大,可是因爲每天都睡不好,反而很無神采。
立春過後,萬物在不知不覺間復甦,天地間的氣息早不似先前那般冷寂,無風的午後日光透過窗櫺照進臥房裡,也有了融融的暖意,雖然如此,炭爐子卻仍舊沒移出去,只是移的距離楊鐸躺的羅漢牀遠一些。
衆位娘子早膳後出發,趕到四野山已是午後,也顧不得歇息,匆匆趕來桃花軒給楊鐸問安。
除了李夫人因爲戴罪之身,不得楊鐸召見不敢前來,王夫人,程娘子與袁娘子皆打扮的花枝招展前來見楊鐸。
王夫人畫了個淡淡的妝容,穿着桃紅交領襖子,綠羅膝襴裙子,體態雖略微豐腴,卻是凹凸有致。
程娘子容色不甚出衆,在三人中落了下乘,可是周身氣韻卻極佳,裝扮的又清淡雅緻,讓人見之只覺得眼前一亮,別有一番風情。
袁娘子林秀蓮從前雖然也見過,可是今日再見,忽然覺得數月不見她竟然非同往昔了。從前袁娘子總是低眉垂眸,不怎麼看人,眼神有些怯怯的,不大有精神的樣子。今日卻描畫着精緻的妝容,穿着剪裁合身的淡紫色襖子,一雙細長的眼睛再不垂着,而是灼灼有神,眼風掃過林秀蓮時露出幾分凌厲幽冷。
林秀蓮被袁明玉莫名瞥了一眼,心裡只覺得一冷。
三人前後腳進來,跪下給楊鐸請安。
楊鐸語氣淡淡的道:“起來坐吧。”
王夫人在一張離羅漢牀較近的繡墩上坐下,掏出帕子拭着眼淚,抽抽搭搭道:“王爺遭了這樣的罪,妾身聽說後夙夜憂慮難安,今日總算是見着王爺了,竟然清減成了這樣,妾身看着,看着實在是心疼。”
露露帶着幾個小宮人捧了幾盞茶來,程書瑤接過蓋碗慢慢吹着上面的浮茶,待王夫人哭完了,把手中蓋碗放在身旁的小茶几上,說道:“妾身聽說了個藥膳,對骨傷極有效,從前家父雪天路滑,摔折了胳膊,用了那個藥膳,兩個月斷骨就長好了。”說着從袖子裡抽出一張單子遞給了一旁的張茂林,“還請王爺也試一試。”
程書瑤說的事兒楊鐸記得,當年程綸教他讀書,那一年冬天的第一場雪,楊鐸年幼貪玩,午膳後不肯睡午覺偷偷跑去院子裡玩雪,看見一株歪脖梨樹上掛着冰溜子,想爬上去摘,不料腳下失滑摔了下去,恰好程綸趕來,伸手接住了他,因爲楊鐸摔下去的力道大,程綸的一條胳膊生生給壓斷了。
楊鐸回憶起往事,心裡多有慚愧,“程師傅近來可還好?”
程書瑤忙道:“父親很好,就是聽說王爺受傷了,很是不安,巴巴的打發人把那張藥膳送到西苑,讓妾身拿給王爺調理,巴望着王爺早日康復。”
楊鐸道:“程師傅有心了。”看見袁明玉坐在下方不言不語,向她道:“你來京路上一切可都順利?”
袁明玉微微頷首,“妾身很好,路上也都順利。王府一切也都很好,王爺請放心養傷。”
楊鐸略點了下頭,慢慢閉上了眼。
王夫人因望着林秀蓮說道:“王妃這些日子照顧王爺想必很辛苦,怎麼瘦成這個樣子了?”
林秀蓮****照鏡子,倒是沒怎麼在意,聽王夫人說起,撫了撫面頰,默默不語。
王夫人因又說道:“既然程妹妹的藥膳有效果,這些日子就多在王爺身邊照料飲食,王妃也可歇息一下,再不保養只怕身子就垮了。”
程書瑤淡淡一笑,“照料王爺是我們衆姐妹分內之事,姐姐別隻顧着說我,你與袁姐姐可也不許偷懶。”
袁明玉眯着細長的眼睛一笑,道:“妹妹年輕,做起事兒來也麻利些,我跟秋桐姐姐可比不得妹妹,就是想服侍王爺,也怕王爺嫌棄我們愚笨。”
程書瑤只好謙虛道:“姐姐擡愛了,妹妹才最是笨拙不過的人。”
袁明玉從來不參與府中姬妾的爭鬥,所以人多的時候很少開口說話,她這一開腔,在場的除了程書瑤不瞭解她的秉性,餘下的人都微覺吃驚,連楊鐸也禁不住睜開眼看了她一眼。她嬌俏的一笑,情意綿綿又幾分嬌羞的瞥了楊鐸一眼。楊鐸幾乎疑心自己看花了眼,袁明玉從前可不會這樣對自己笑,心頭猛地一震。
袁明玉與楊鐸的眉眼官司林秀蓮都看在眼裡,只能裝作什麼都沒看見,若無其事的坐在那裡。
王夫人抿嘴一笑,道:“袁妹妹去了一趟太原,倒變得伶牙俐齒了,從前總是訥訥的惹人憐惜,不過袁妹妹說的卻都是實情,我們真比不得程妹妹你啊,家學淵源自然不必說,又年輕能幹,自然更周全些。”
程書瑤聽出來王夫人與袁娘子一唱一和,只謙虛的淡然一笑,沒有做聲。
果然袁明玉向王夫人笑着道:“姐姐說以前憐愛妹妹,難道如今就不肯憐愛妹妹了嗎?”
王夫人忙道:“妹妹說那裡去了,妹妹伶俐些,姐姐看着更喜歡了。”
林秀蓮聽着袁明玉竟然會跟王夫人一唱一和十分吃驚,不禁深深的盯着袁明玉看了一眼,莫非她這次回京真的是有所圖謀?那她的圖謀又是什麼呢?
袁明玉絲毫不避諱的與林秀蓮對視着,似笑非笑的道:“程妹妹雖然家學淵源,可是那裡比得上王妃,王妃才更是家學淵源呢,人最是聰慧能幹,其實秋桐姐姐心裡也清楚,王爺最憐愛的是王妃,這個時候自然更願意王妃在身邊服侍。我們就莫要不識眼色在這裡議論了,王爺怕是想歇息了。”
楊鐸聽見這些姬妾們你一句我一句,早不耐煩了,故而閉上了眼睛。
王夫人便當先起身向楊鐸與林秀蓮分別行禮告退。
程書瑤也跟着起身告退。
袁明玉磨磨蹭蹭的起身,慢悠悠理着袍子給楊鐸行了禮,又特特的走到林秀蓮身邊去給她行禮。一雙細長的眼睛似笑非笑的睨着林秀蓮,毫無尊卑不同而該有的禮數。
林秀蓮看不透她的心思,眼中帶着探究的神色注視着袁明玉。
袁明玉轉身要走,卻忽然上前一步附在林秀蓮耳邊輕啓櫻脣吐出了四個字。
“蕭略哥哥”
林秀蓮放佛被一劍刺入了心窩,心中的秘密再無處可躲藏,赤裸裸的被呈現在衆人眼前。她身子登時僵住,一動也難動,又是驚懼又是震顫,只死死的盯着袁明玉。
林秀蓮的反應袁明玉似乎是全在預料當中,沒有分毫意外,冷笑着睨了她一眼,轉身翩然而去。
直到袁明玉的身影消失不見,林秀蓮才慢慢回過神來,心裡好多疑惑又無從知曉。
幼時袁明玉住在沈家,林秀蓮有時去沈家玩,兩個小丫頭就都跟在沈蕭略身後喚着“蕭略哥哥”。那是他們兩人對於杜紫英共同的稱呼。
從林秀蓮一嫁入王府,袁明玉應該就知道她是誰,她當日卻不知道眼前的袁明玉就是從前的蕭明玉。既然袁明玉當初都沒有道破身份,爲何現在突然道破了自己的身份?她到底想要做什麼?她從太原回來的意圖是什麼呢?如果說不是爲了楊鐸那會是爲什麼?爲了復仇?
杜紫英說袁明玉一直暗暗的喜歡他,難道她是聽說杜紫英從北海回來才特意返回京城?
這些問題在林秀蓮腦海裡翻來覆去的閃過,她卻連任何一個問題都回答不出。
楊鐸見林秀蓮神色怔怔的,眉頭緊蹙,思索着什麼,疑惑的打量着她,“秀蓮,你怎麼了?”
林秀蓮猛然回過神來,忙笑着搖頭,“沒什麼,你要喝點水嗎?”
楊鐸自然不相信她是真的沒什麼,道:“好啊。”
林秀蓮轉過身去給他合荊條蜜*水,揭開湯婆子倒溫水,水溢出了琺琅碗盞都沒察覺,等到察覺時剛丟下湯婆子,又碰到了荊條蜜罐,忙扶起蜂蜜罐又放好湯婆子,抓了塊帕子匆匆擦着桌子上的水漬。
楊鐸全都看在眼裡,林秀蓮不想說,問得多了也知會惹得她更加不自在,楊鐸只好裝作什麼都沒瞧見,微微閉上眼睛。
林秀蓮手忙腳亂的磨蹭了好久才兌了一碗蜜*水端來餵給楊鐸。
楊鐸喝了小半碗,微笑着說道:“可以了,我想睡一會,你前日不是說看見柳樹發芽了嗎?去摘點新鮮的柳枝拿回來用清水供在屋子裡,也好給屋子裡增添點活氣。”楊鐸並無睡意,想要看柳枝也是假的,不過是想讓林秀蓮出去散散心。
林秀蓮道:“好啊,我這就去,你睡吧。”
楊鐸閉上眼,林秀蓮收拾好碗盞,給楊鐸掖了掖被子,放下窗扇子,又在羅漢牀前站着看了一會楊鐸,才慢慢的出了屋子,往院子外頭走去。
外面的天氣正好,午後的暖陽和煦的照着大地,還有大地上的萬物,照的人心暖暖的。遠處的山林已經露出了新綠嫩黃,那個漫長冰冷的冬天終於要過去了,可是林秀蓮的心底依然一片冰冷,大約屬於自己的寒冬才真正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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