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大雨澆得大路上全是積水，車輪碾過了水窪，飛濺起水花亂竄。
紀媽媽一路上向老婦人傾倒心裡的苦水，這些話平常和身邊的人不好說，和陌生人就不一樣了，等下送她下車，誰也不會認識誰，也不怕說給外人聽，傳進陸漫漫的耳朵裡。
“過敏症呀。”老婦人聽她說到小小淺的病，眉頭皺紋舒展，笑着說：“這都是西醫爲了賺錢，想出的名字。在我們老一輩人來說，就是溼毒嘛。”
“您懂這個嗎？我們還去過邙山看過有名的老中醫。”紀媽媽說道。
“哈哈，現在的老中醫，有幾個還能稱得上正兒八經的老醫生呢？都和金錢掛上勾了。我給你介紹一個，我兒子以前得過很重的病，西藥叫癌症。後來都治好了。”老婦人哆哆嗦嗦地從包裡拿出一個小本子，工整地寫下一個地址，一個號碼射。
“你去這裡問問，你先問問，如果不可以，你也不要去看。”
“這樣……那您兒子怎麼還成了植物人？”紀媽媽疑惑地問道礬。
“他是出了車禍。”老婦人愁容滿面地說道：“這都是命啊，上天非要收走他的命，要讓我晚年無依無靠。”
“您別太傷心，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說不定就醒過來了。這是我的號碼，若您需要幫忙，您打我，我辦得到的，一定會幫忙。”紀媽媽也寫了自己的號碼給她，好心地說道：“老姐姐保重身體，這麼大的雨，就不要一個人在外面走動了。”
“今天是他的生日，我想他了，所以纔在那裡多停了會兒。”老婦人捧着她的號碼看了好半天，小心翼翼地夾進了本子裡，感激地說道：“你看，我這也是有福報，遇上了女士您這樣的好心人。”
“彼此彼此。”紀媽媽揮了揮手裡的紙片，由衷地道謝，“謝謝老姐姐，我明天就去問問。”
“對，先問清楚，在未確定之前，不要和你兒媳婦說了，免得又起矛盾。多調查，多看看，確定了再和她說。媳婦也是自家人，你多疼她，她也會疼你的。我以前的兒媳就很好，只是我沒有福氣，沒有錢留住她了。”老婦人感嘆地說道。
“哎，若是很好，沒有錢了也能留得住啊……”紀媽媽嘆息道。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她還年輕，再嫁也是應該的。”老婦人笑笑，拿了幾十塊錢出來，放到後座上，“這是車費，還有洗車的錢。我把你的車都弄髒了。”
“老姐姐，您這是幹什麼！”紀媽媽連忙阻止她。
“拿着吧，不然我不心安。我不喜歡欠人人情呢。”老婦人堅絕地留下錢，舉着傘往福利院的大門走去。
紀媽媽目送她走進了福利院，拿起了紙片細看。這地址就在黎水，這條巷子也是條老巷子了，她依稀記得那條巷子裡以前是住了一位大夫，好像紀家的老太太以前也在那裡看過病。
“明天去看看，如果能把小小淺的病治好了，陸漫漫也就不討厭我了吧。哎，爲了兒子，爲了孫子孫女，我忍嘍。誰讓我是做媽的，做媽的天生就是欠子女的。只有瓜戀子，哪有子戀瓜的道理。”她搖搖頭，發動了車。
又是一陣雷聲劈下來，閃電像白色的巨蚺，狠戾地竄過漆黑的天幕，把亮光吞噬怠盡。
傅燁病了。
陸漫漫收拾收拾，準備去看看他。
剛換好鞋，門打開了，紀媽媽拎着一兜菜走了進來，看了她一眼，直接走進了廚房。
這是陸漫漫的房子呢！陸漫漫忍了忍，揹着包往外走。
“漫漫，你又出去嗎？給深爵做點好吃的吧，我們一起做。”紀媽媽快步追出來，大聲問她。
“我出去一趟，他中午不回來吃飯的。”陸漫漫小聲說道。
“你可以給他送過去呀。”紀媽媽連忙說道。她是想和陸漫漫一起做飯，多說說話，緩和一下氣氛。
“婆婆，他在外面有好多好多好吃的，不需要我呢。”陸漫漫扭過頭，強擠出一抹笑容，打起精神和她開玩笑，“我也不當他的小傭人，您別辛苦了。”
“這怎麼是當傭人呢……”紀媽媽擰擰眉，站在門口看着她。
“我不會說話……我先走了。”陸漫漫抿抿脣，上了電梯。
“陸漫漫！”紀媽媽快步追過去，張了張嘴，把去找醫生的話吞了回去。現在說出來，也不知道陸漫漫會怎麼嘲諷她。
“還有事嗎？”陸漫漫問道。
“沒了，你走吧。”紀媽媽悶悶地說道。
“哦，傅燁病了，我去看傅燁，您別讓人跟着我了。”陸漫漫直截了當地說道。
紀媽媽心口堵了一口氣，扭頭走開了。
陸漫漫下了樓，直奔傅燁的辦公樓。
他病了，卻沒去醫院，就靠在沙發上打點滴
，另一手還在電腦上噼噼啪啪地打字。
“病了不去醫院，在這裡逞英雄？”陸漫漫坐下去，上下打量他。
“給你看個好東西，你看你的APP……”他笑眯眯地把電腦轉過來，給陸漫漫看數據。
“你看，你的APP不僅是夫妻之間的好幫手，還是家庭好幫手，醫生送醫上門。推出貼心化的醫療便民服務。”
“這個太理想化了吧。”陸漫漫小聲問道。
“什麼理想化，以前網上也有醫生在線問診。不過在手機裡，可以通過視頻直接溝通，瞭解基本的情況。你如果不喜歡讓對方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你可以在商城購買各種面具。戴上這種面具，你就可以享受不同程度免費的服務，所以流量數據很不錯。”
“賣面具很有錢嗎？”陸漫漫好奇地打開了商城去看，這一看簡直震住她了。
十天月銷售了一萬多個面具，還有各種夫妻之間的用品銷量也在節節攀升。
“那也諮詢不過來啊。”陸漫漫說道。
“你再想……”傅燁自己拔出了針頭，把膠布往針眼上一貼，抱起電腦往辦公桌後面走。
陸漫漫跟過去，小聲問：“到底怎麼樣的。”
“小笨蛋，突然變笨了。”傅燁好笑地說道。
陸漫漫抱過電腦，看了幾頁商城網頁，恍然大悟。
人都有從衆心理，買面具不一定非得要來諮詢，有人是好玩，真正想解答疑惑的會耐心地排隊。其餘人轉入了智能服務平臺，引導進了其它的頁面，做心理題，玩通關遊戲……小獎品，換來商城大人氣。
“要不要加入進來？”傅燁眨眨眼睛，笑着問她。
這是陸漫漫最早開發出來的APP啊，四年時間，被傅燁打造成了一個龐大的家庭助手。她躍躍欲試，幾乎只用了半秒鐘就點頭了。
“紀深爵會不會來剁了我的月退？”傅燁拍自己的月退，眉眼彎彎。
“不會的，他有信心吧。”陸漫漫笑着說道。
“對啊，哪個女人會選擇一個癱子。”傅燁嘆息道。
“不然這樣，你去國外療養去，我來辦這個。”陸漫漫興奮地出主意。
“你……太狠了吧，一回來就要霸佔我的事業？”傅燁指着她，怪聲叫道：“陸漫漫，沒想到你是這麼狠的人。”
“我收購你？”陸漫漫繼續追問他。
“陸總請走。”傅燁咧嘴，沒好氣地說道。
“和你開玩笑呢，給我一間辦公室吧。”陸漫漫笑吟吟地說道。
人這一輩子最幸福的事她都擁有了，相愛的先生，可愛的孩子，不憂生存的生活……她現在就想做點自己想做的事，她一手研發出來的智能家居已經被林惠奪走了，這個她一手捏出雛形的APP現在正發展迅猛。人這一輩子，總要做點能讓自己老了之後驕傲的事啊！
“辦公室沒有，樓道有。”傅燁朝外面呶了呶嘴。
“廚房也行。”郭瑩端着茶進來了，笑着說：“你要是來工作，他啥也幹不了，只顧着討好你了。陸漫漫你這個討厭鬼，非要和我來搶他的心嗎？”
“不會搶，我也戴個面具，就戴……戴鷹哥的！”陸漫漫掩着嘴笑。
“戴如花的最好，我就盼着你一覺醒來變成如花，讓他做噩夢。”郭瑩把茶杯往她面前一放，氣哼哼地說道。
“變不了啊，天生麗質。”陸漫漫捧着臉頰，笑嘻嘻地說道。
“得瑟！”郭瑩瞪她，恨恨地說：“小心我毀你的容。”
“親一下好了。”陸漫漫抱住她，笑着往她臉上親，“小瑩瑩最好了。”
傅燁坐在一邊看着，突然笑着說：“你們看，其實我們一直志同道合。”
“話雖這樣說，但我傾向於……可以收購回這個APP，不然你好好考慮一下？”陸漫漫挽着郭瑩的手臂，笑着說：“你和郭瑩可以去海外旅行，好好休息一陣子。”
傅燁笑着搖頭，“免談，這是我費了心思才做出來的東西，你只是給了我一個殼，我把殼裡塞滿了東西，你就想拿回去？”
“價錢方面……”陸漫漫還試圖說服他射。
“知道你有錢。”傅燁揮揮手，打斷她的話。
“那把辦公室給我吧。”陸漫漫抿抿脣，敗下陣來，“我也喜歡這東西，我們一起喜歡好了。”
“走吧，你自己挑一間。”郭瑩拖着她的手往外走。
陸漫漫向傅燁點點頭，和郭瑩一起出去了。
“離他近一點，還是遠一點？”郭瑩推開一間辦公室的門，隨口問道。
“都行。”陸漫漫走進去，手指撫過了乾淨的辦公桌面，笑着問：“這是誰的，這麼幹淨？礬”
“聽實話嗎？”郭瑩抱着雙臂，環顧了一圈，吸氣，“你的。他一直作夢，夢到你會出現在這裡，然後日久生情。你想好，真的要來工作？那他真的不會死心。還有，他真的非常瞭解你，知道你會喜歡這一間。”
兩面牆都是大窗戶，陽光透進來，能鋪到每一個角落。
陸漫漫垂眸想了會兒，輕聲說：“日久不僅會生情，也會生厭。我們突然間喜歡上的人那個人，往往是自己想像中的那個人。我們給這個人貼上了自己喜歡的各種顏色和標籤，日復一日，她日漸完美，如神一般，充滿了光輝。但別人都知道，這個人的本來的樣子，根本就不是神。她只是普通人。所以，天天在一起，夢更容易碎掉。”
“但願如你所想。”郭瑩沉思了一會兒，點頭，“行吧，你就在這一間，我在你隔壁。”
“我們在這裡開一扇小窗，你能看到我，我能看到你。傅燁也就老實了。”陸漫漫走到牆邊，往牆上拍了兩下。
“免了，承重牆不能破壞。而且你讓他佔了便宜，紀深爵也不會放過你們兩個的。我去給你領辦公用品。”郭瑩轉身往久走。
“郭瑩……”陸漫漫叫住了她。
“嗯？”郭瑩停下了腳步，慢慢轉過身。
“不要太辛苦了。”陸漫漫小聲說道。
郭瑩笑了笑。
愛上一個不愛自己的人，註定是一件辛苦的事。何況是堅守住他。
陸漫漫繞到桌後坐下來，長舒了一口氣。
四年，能買起這麼一棟房子，雖然舊了點，但也真需要一些本錢。她不懷疑傅燁有這樣的能力，他是個頭腦靈活，反應機敏的人。但她也不想懷疑紀深爵的懷疑，紀深爵的懷疑沒有落過空。
傅燁啊，我們還像當初一樣，對不對？
你還是那個隨時笑笑，眼底乾淨的男人對不對？
“漫漫。”傅燁過來了，笑着叫她。
“哦。”她匆匆轉過頭，朝他點點頭，“這裡真好。”
“我就知道你喜歡這間房。”傅燁靠近了，手指抵在落地的大玻璃牆上，笑着說：“看過美劇《風馬蚤律師》嗎？吉米想給他的愛人準備這麼一間辦公室。”
“沒看呢，找時間看看。”陸漫漫點點頭。
“有點意思。”傅燁搓了搓手，笑着說：“中午不吃火鍋了，去吃龍蝦。”
“吃什麼都好。”陸漫漫笑眯眯地說道：“然後還能喝點酒，慶祝一下。我們正式成爲合夥人了。”
“你真心的嗎？”傅燁眯了眯眼睛，擡頭看她。
“我好假，假得很！我的目的就在於霸佔你這裡。”陸漫漫做了個兇惡的神情，自己繃不住先笑了。
傅燁的手掩在心口上，笑着說：“我巴不得，趕緊來霸佔我。”
陸漫漫笑了會兒，凝視着他，小聲說：“傅燁，我們好好合作，真的。別的事就別說了。”
“我知道。”傅燁笑笑，左右看了看，“這裡如果還滿意的話，我們就先去接福氣回來。”
“福氣？”陸漫漫楞了一下。
“救的那條狗，獸醫在給它治療。”傅燁晃了晃手指。
“這名字挺好的。”陸漫漫想到了那條走路歪歪斜斜的狗，點了點頭。
“遇上我就是它最大的福氣，我吃的還沒它吃得好。”傅燁揉了揉肚子，笑着說：“反正，今晚一定要吃龍蝦。”
陸漫漫能看出他的興奮，那是從骨子裡溢出來，掩飾不住的興奮。傅燁喜歡她，讓她無奈。
福氣比頭一天晚上看上去情況好多了，皮毛洗得乾淨光亮，正趴在大理石臺上啃一塊麪包。
“它吃麪包。”陸漫漫走過去，輕撫着它的腦袋。洗乾淨了的它，也挺漂亮的。
福氣看了看她，繼續啃。
“捱過餓
的，只要能填肚子，那就是美味，何況麪包。”獸醫走過來，拍了拍福氣的腦袋，笑着說：“它挺聰明的，先把麪包裡的香腸幹掉了。”
“好好吃，長壯一點，以後保護你家傅先生。”陸漫漫彎下腰看它。它的眼角縫過針，黑眼珠轉動了兩下，停到了傅燁的身上，眼神變得相當的溫柔，前爪朝他伸了過去。
“狗狗是知道感恩的，知道你救過它。”獸醫掐了掐下巴，把帳單遞過來，“它可以回家了，把帳結清，回家喂藥。換藥的事，你們都可以自己做。”
“謝了。”傅燁付了錢，把福氣抱到自己的月退上，笑着說：“我們兩個單身狗，以後互相照顧。”
陸漫漫推着他，慢步走出了寵物醫院。
幾名女子從角落裡繞出來，神色複雜盯着她的背影。站在正中間的是安凌。
“這就是陸漫漫啊？”右側的女人嫉妒地說道：“長得也就這樣嘛。”
“男人喜歡。”安凌抿脣，刻薄地說道：“你沒見着傅燁看她那眼神嗎，像要把她給吃了。”
“她到底有什麼本事啊，把這幾個人迷得神魂顛倒的。”幾人圍在安凌身邊，七嘴八舌地議論。
“鬼知道。”安凌扭着腰，衝到了護士站前，不滿地質問：“我的卡卡呢？你們到底怎麼服務的，我出了這麼多錢，辦的可是一級貴賓卡，我來這麼半天了，我的卡卡到底在哪裡？”
“不好意思，正在給卡卡做最後一道護理程序。”護士見她趾高氣揚，不敢怠慢她，連忙把安凌的白色泰迪抱了出來。
“以後注意點。”安凌抱起了狗，腳步重重地往外走。
“安凌，我們幹什麼去？”幾個女子跟在她身後，賠着小心問她。
“我還有事，你們走吧。”安凌不耐煩地掃了她們一眼，把卡卡放進了汽車後座。
衆女子見她一臉怒容，只得退開，眼睜睜看着她把車開走了。
車一走，這些人臉色就變了。
“哼，什麼了不起。”
“就是啊，一大把年紀了還沒嫁出去，說得好聽是女強人，說得難聽，沒人要。”
“我們去玩去吧。”
幾個女人手挽着手，笑嘻嘻地走開了。
安凌駕着車，慢慢地跟在陸漫漫的車後面。這是她新到的車，牌照都還沒上。她戴好墨鏡，嫉妒地看着陸漫漫的車在前面緩緩移動。
“什麼了不起，”她咬着牙，惡狠狠地說道：“我看你能釣上多少男人，我給你全拍下來，看紀深爵怎麼收拾你。”
叮……
她的手機響了，她不耐煩地拿出手機，看了看上面的號碼。這是雲中國際的許衡打過來的。
“許總，有什麼事？”她語氣生硬地問道。
“好像在生氣啊。”
許衡樂呵呵的聲音傳了過來。
安凌哼了一聲，小聲說：“我在有事，許總有事就說吧。”
“就是看到你跟着陸漫漫的車走，想提醒你一下，她有保鏢，保鏢的車在你的車後面，要注意安全嘍。”
安凌飛快地扭頭看，後面果然跟着一輛黑色越野車。她嚇了一跳，連忙打動方向盤，擠進了旁邊的車道。
“不過也不必太害怕陸漫漫。”許衡的聲音又從耳機裡響了起來。
“你在哪裡？”安凌往兩邊看了看，小聲問道。
“在保鏢的車後面，你在前面拐彎，在天禧咖啡廳前面等我，我有事和你談談。”許衡的聲音變得嚴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