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藍苗一哭,惹動君心
藍苗總算知道了郭嵩陽和郭定是一脈相承的,耍起無賴來,同有一手!
他瞪着對方,道:“你……你對我……你已經對不起他了,還非逼死他不可?”
郭嵩陽臉色微變,冷冷道:“不是我逼的。”
藍苗怒道:“所以你心安理得看他去死?”
郭嵩陽索性閉上嘴,不說話了。
藍苗望着他繃成一道線的下頷,頓覺心口悶疼,不禁捂住了胸。他嘶聲道:“好罷,看來你是決計不肯去的了,你不去,我去!”
他撂下這句話,當真半點也不遲疑。將大辮子牢牢紮起,從牀架上撈來自己的外衣,將兵器毒藥一卷,轉身大步向門走去。
此舉大出郭嵩陽意料。藍苗如今外傷雖然基本癒合,但內傷還是不輕。要嚇唬一些小毛賊自然無妨,但要去闖金錢幫,與送死無異。怎能讓他出門?他五指箕張,驟然扣住藍苗的肩頭,將對方拉了回來,怒喝道:“你瘋了麼?”
藍苗被拽了個踉蹌,回眸狠狠瞪着他,道:“我去不去是我的事,我瘋沒瘋,郭大俠恐怕也管不着!”
郭嵩陽知道藍苗行事幹脆果決,敢作敢當。容貌雖嫵媚,性子卻烈得很。平素這份野性格外迷人,這種時候,又讓人頭疼得很。他冷聲道:“你連我的手掌都掙不脫,去又何用?”
藍苗咬着牙。對方五指如鋼爪,正鎖住了自己肩骨。整條手臂都失去了氣力,連擡也擡不起來,更別說甩開對方。他另一隻手掌突然穿出,並指如刀,驀然划向對方咽喉。這招使出來,通常爲了逼開對手。對手若不撒手退後,咽喉要害便要全籠罩在敵人掌下,天下恐怕沒幾個高手敢冒此險。但他經脈閉塞,真氣不暢,出招自然過慢。指尖還未碰到目標,手腕就已被攥住。
郭嵩陽將他雙臂拿住,正要說話。卻見藍苗突曲右膝,猛力撞向自己小腹之下。這招當真下三濫又狠毒,還攜帶着滿滿的惱恨。他會戰天下高手,還從未見誰用過這般下流招式,直想教訓對方一個巴掌。
他心中有氣,還擊卻輕捷穩重。藍苗右膝剛擡起三寸,他左膝已插入對方右腿內側,向外一別,右腳隨後向前踏了一步,斜刺裡插入對方左膝彎,着力一勾。
藍苗右腿已騰空,全身的重量都支撐在左腿上,頓時整個人都向前倒去。郭嵩陽身形一轉,已繞到他的背後。將藍苗雙臂一個反剪,又擒住他肩膀,將人拉了回來。此刻藍苗背心空門大開,已完全落在郭嵩陽手裡了。
他冷笑道:“這般功力,只好去送死。”
藍苗使了蠻力,厲聲道:“我偏要去送死,那又怎樣?”
他的眼睛依然長而媚,他的眼淚卻已經流了下來。
郭嵩陽怔住了,他不覺鬆了手。
藍苗一個踉蹌,捂住了臉,痛哭起來。哭聲從喉中迸出,撕心裂肺般的悲慘而悽切。
郭嵩陽從未想過藍苗會落淚。他第一次見到藍苗落淚。他胃裡好似塞了一團結實的草紙,一直擠到喉嚨口。又好似喝了滿滿一碗山西陳醋,胸中酸意簡直要溢了出來。他知道藍苗與伊哭已有數年情誼,卻不知道藍苗能爲伊哭去死。藍苗睡過的男人太多了,他以爲他們全是露水情緣,正如同自己一般。
他只覺許多話哽在喉嚨裡,卻一句也吐不出來。
藍苗不是一個容易慌張失措的人,只是想到伊哭如今的處境,終究難以遏制恐慌。他只哭了一會,就恢復了鎮定。立刻抹了眼淚,將衣服扣好,蠍尾握在掌中,準備用盡自己所有的力量。
郭嵩陽卻毫無預兆地伸臂,又將他擒了過來,沉聲道:“我不會讓你去的。”
他這次的動作更爲輕柔,將對方提到懷裡後,就攏住了藍苗的雙肩。
藍苗急道:“你!你講不講理!”
郭嵩陽淡淡道:“你真的這樣愛他?”
他的語聲也很輕。
藍苗復又哽咽:“你講這些廢話做什麼?他……他是爲了我去闖金錢幫的,他死了,我也活不下去啦。”
他已倒在郭嵩陽懷中,肩頭聳動,又輕泣起來。
郭嵩陽紋風不動地立着,好似一根鐵柱。他的呼吸卻越來越急促。
他的拳頭不覺緊緊握住,心臟在最大限度地漲縮。藍苗在他的懷中,又好似遠在天邊。他一瞬間想到了很多東西,他的嵩陽鐵劍、藍苗宛若蝴蝶般的現身、李尋歡對他說的話……卻又似乎什麼也沒有記起。
他肩上的一片黑衣已溼……正如他鐵石般的心上已刺入了一根鋼針。
胸口尖銳的痛楚令他不敢置信,他幾乎要低頭去看那裡的傷口。
藍苗擡起頭來,眼中盈着滿滿的淚光。他伸出手,捧住了郭嵩陽的下頷,道:“我待你不好麼?我願意陪你……陪你多久都行,你喜歡我怎樣對你,我就怎樣對你,我還會待你更好……我求你去救他,好不好?”
他的聲音輕得像春風,軟得像蠶絲,在郭嵩陽耳畔吹過。
這等溫軟而告饒的話、這般含羞忍辱的暗示、這樣的語氣和姿態……這樣的懇求,天下恐怕沒有男人能夠拒絕。
郭嵩陽卻覺得自己被迎面打了兩個耳光。
他盯着藍苗身後,突然道:“好。”
他輕舒手臂,推開了藍苗。走到桌邊,提起了那柄十四斤的鐵劍,反手在背後掛定。
他的背影逆着光,整個人看起來高大而堅毅,好似能夠扛起任何的重負。這樣的男人說出來的話,必定每一句都是可靠的,也絕不會更改。
他道:“只要他還活着,我就一定會救出他。”
藍苗怔在原地,只覺絕處逢生,心中頓時溢滿了喜悅和感激。他凝視着郭嵩陽的背影,眼中盪漾着黑色衣衫的倒影,魂靈似乎也飛到了對方身上。
卻聽郭嵩陽聲如堅冰,斬釘截鐵:“我並不要求你對我怎樣,我只希望你再也莫要來找我!”
郭嵩陽果然是個守信的人。
藍苗不過在屋內等了兩個時辰,就等來了徐記酒家的掌櫃。那中年人面帶欣喜地告訴他,金錢幫內起了一陣動亂,伊哭已趁機逃出。
藍苗知道爲防跟蹤,伊哭不會直接回到客棧,要在外頭呆一段時候。他半是安心半是急迫地在屋子裡來回踱步,半刻也坐不住。儘管不可能在街上瞧見對方,還是不時臨窗遠眺。
他點了兩個小菜,卻無心動筷。夜幕已經降臨,伊哭還沒有回來。
藍苗心想,莫非他要躲上幾天,再來找我?爲安全計,這原是很尋常的事。況且追在後頭的可是上官金虹,是我太迫切了。
他嘆了口氣,再次望了一眼,將窗扇合上了。
纔到牀邊,“吱呀”一聲,一個高大的青袍人挾着夜風,已從窗戶掠了進來。
伊哭的神情還是很鎮定,臉色還是很冷漠。
但他身上那件寬大的青布袍已破了好幾處,染着星星血斑。除了肩上和腿上,頸側和背上要害各有一道極薄的口子。背上那道尤其深長,卻沒有半點血跡。
他反手甩脫了報廢的外袍,露出了細碎的金光。原來他走之前,藍苗將金絲甲給他貼身穿了。要緊之時,果然收到了奇效。
藍苗已撲進他的懷裡,抱住了他的腰,心疼道:“你要死了!你……你怎麼被傷成這幅模樣?”
伊哭神色很疲憊,眼裡卻閃着光。他捧住藍苗的臉,親了下他的脣,道:“多虧你的情報,我確實發現了一件好東西。”
藍苗想的卻是另一件事。他求郭嵩陽去救伊哭,但他能肯定,郭嵩陽也不是上官金虹與荊無命的對手。伊哭雖然逃了出來,但郭嵩陽如何?若是郭嵩陽恰好撞上了他們……
他忍不住問伊哭:“你被困在哪裡?怎樣逃出來的?”
原來伊哭撿了一個上官金虹不在幫中的時機潛入,探寶時不慎被守衛發現,隨後與荊無命交換了幾招,被堵在一個易守難攻的房間裡。仗着出神入化的用毒手段,沒人能攻得進來。但一旦上官金虹回幫,情勢將極爲不利。因此他用毒蟲傳訊給掌櫃,寄希望於藍苗能想出辦法。
隨後他與荊無命一幫人對峙着,正找不到機會。突然隱隱傳來呼喊,似乎起了騷亂。接着一大批幫衆都被引走,荊無命居然也突然離開。這等於敞開大門放他出去,他自然安然無恙地逃脫了。
藍苗聽完,心中擔憂更甚,終於道:“你逃出來時,可有見到郭嵩陽?”
伊哭立即聽懂了這句話,他的臉沉了下來。
他森然道:“你讓他來救我?”
藍苗淚光泫然,道:“我還有別的辦法麼?”
伊哭神情一瞬間猙獰起來,厲叱道:“他對你提了什麼要求?我就是死,也不屑他的救命之恩!”
他知道郭嵩陽想鳩佔鵲巢,也感受到對方對自己流露出的殺氣。在他眼裡,郭嵩陽全不是什麼好東西。要領受情敵的恩惠,要對情敵俯首,將情人拱手相讓。這種事情他決不肯做,死也不做。他只會將挑戰者從情人身旁趕走,即使在決鬥中喪身!
藍苗舉起拳頭來,似是想打他,但終於沒有落下去。他冷笑道:“那你還不趕快自殺?站在這裡作甚?”
他眼圈又紅了:“你倒是有骨氣,就我沒骨氣。你要是……要是……你看我會不會手賤,去替你報仇!”
伊哭鐵青着臉,面上肌肉微微抽搐。卻見懷裡人一跺腳,咬牙道:“你既然想死,來吧,死在我手裡,我咬死你……”
藍苗突然伸出雙臂,緊緊摟住了他的脖頸。隨後將他的頭摁下來,狠狠咬住了他的脣。
縈亂的呼吸交織在一處。兩人急切地吮吻着,幾近於撕咬。灼熱的脣舌纏在一處,燙得兩人都在發抖。他們都好似要吐露什麼,又毫無時間說話。伊哭將藍苗緊緊揉在懷裡,只覺三魂七魄都被對方從舌尖吸出來,全化作五彩光芒飛向了空中。
一陣令人窒息的親吻過後,藍苗的喘息漸緩了下來。
他將臉貼着伊哭肩頭,滾熱的一道眼淚忽然流了下來,深深滲入對方衣衫。
他低聲道:“他什麼要求也沒提。我只是說,你死了,我也活不下去啦。”
伊哭從來穩如泰山的下盤在顫抖,他緊緊箍住了藍苗後背,五指陷入了對方肩頭肌肉中,好似隨時都會將對方勒斷。他再次俯下脣去,烙鐵一般碾在對方脣上,喉嚨中好似有刀片深深刮過,嘶啞道:“我的阿藍,我的阿藍……我死也不將你讓給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