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紹未曾想到,那個在婆家和孃家都被欺負的險些一命歸西的顧如錦,再度醒來居然變得這般淡定自若,轉念一想,或者這就是命數——一朝身死心也死,一朝身活心亦活,想來顧如錦忽然間變得和以前大不相同,也是因爲被逼至極。
不過柳紹纔是顧如錦真正的孃家人,若不是顧如錦的親生母親去世的早,又何苦變得這般可憐。
想到這裡,柳紹忽然間鄭重的彎腰,給顧如錦再吃了顆定心丸,“大小姐放心,柳紹必定會想盡一切辦法保護大小姐的安全。”
“嗯。”
“那大小姐接下來打算怎麼做?”柳紹雖則可以做這三山一湖的主,可顧如錦畢竟是三山一湖真正的女主人,既然女主人已經醒了,柳紹便以顧如錦的主意爲主。
顧如錦思索了片刻,“首先,藥繼續按大夫開的熬,你派個親信盯住,看看是誰的環節出了問題。”
“是。”關於到底是誰要害顧如錦,這件事還必須揪出來,否則柳紹這大管家也做的不安穩。
“至於下人們。”顧如錦又是沉吟了會兒,纔看向柳紹,“有時間你修書一封,送到戎州我舅舅家,從柳家調一批忠心的護衛以及趁手的下人,把顧家的下人們統統換掉。”
“這……換掉的話顧家那邊會不會……”
顧如錦笑了笑,“無妨,你便說是我舅舅的意思,顧家不敢有意見。”
顧如錦的母親柳萱是柳家小女,自來便受盡.寵.愛,否則三山一湖也不會給她當做嫁妝。不過至今這三山一湖沒有被顧如錦那便宜後媽奪走,也多虧了地契被收在顧如錦的舅舅柳雲修手中,否則這雲苓山莊的主人早就被易主了。
柳紹聽了顧如錦的交代,便自默默退下。
顧如錦鬆了口氣,扶着梳妝檯緩緩站起,哪裡曉得兩腿一打顫,險些便暈厥了過去。
這身體當真是弱到無可救藥啊……
在原地歇了片刻,顧如錦便又返回到那張柔軟的.牀.榻上,頂上是拔步.牀.精緻的雕花,手旁的黑檀木桌几上還放置着青瓷燭燈,這雲苓山莊的生活自然是非常奢華的,可對於顧如錦這來自於現代的女人來說,卻又顯得無趣至極。
沒有手.機,沒有電視,甚至拿本書也都是難懂的古言,就讀於中醫大學的研究生,其實讀古言並不算太難,畢竟很多中醫理論都需要去看古代的文獻,然而能看不代表愛看。
可顧如錦思來想去,還是讓青兒取來了一些書,比如當朝文獻,又比如當地志怪。
看了半日,她方纔知道,這並不是她記憶裡的那些朝代,而是北夏。
這北夏皇朝皇族皆姓賀蘭,如今正是清明盛世,朝堂之中卻並非遠在錦州的顧如錦這等小民可以揣測的。
她只是間或找青兒聊天的時候,方纔知道,當今太子和四皇子之間,隱有爭鬥。四皇子功績甚大,滿朝文武皆都讚譽有加,頗受太后喜愛。
而顧如錦的父親顧長懷做的雖是江南一帶最大的布莊生意,可也需和朝中權貴結好,聽聞顧長懷以及顧如錦的婆家慕家都是四皇子黨,所以當初纔會一拍即合兩家結親。
搞清楚自己所處的時代,顧如錦方纔頭疼的按了按腦門,這若是她熟知的歷史,還好去攪合攪合,如今她也是浮世飄萍,連自己下步棋該如何走都有些茫然啊……
休養生息是第一步,她需得調理好自己的身體纔是。
只是喝藥都解決不了根本問題,她還指點柳紹去外面採了些藥草回來做成藥浴,每日浸泡。
不過一日光景,柳紹派人將顧如錦所需的藥材統統採了回來,站在簾子外頭稟告,“大小姐,今日從大夫開方到配藥煎藥,都仔細探查過,並沒有人在其中動手腳啊。”
顧如錦皺了皺眉,讓青兒去柳紹那裡取來大夫開的方子。
這大夫是雲苓山莊下的梧州城名醫,每隔三日會過來看下顧如錦的身體狀況,幸而那大夫用的是牽線探脈,顧如錦僅在右手處紮了根針便矇混過關。
方子沒問題,的確是治傷寒之症的,川烏、草烏、斑蝥、巴豆、細辛、胡椒、明礬、乾薑、麻黃,磨成細末外用,還開了些補身子的靈芝人蔘等物。
顧如錦沉思片刻後,忽然間對站在簾外的柳紹說:“我看,是這配藥的人出了問題。”
“何以見得?”柳紹頗爲驚奇。
“藥並沒有問題,只是若多五錢少五錢你卻是看不懂的,可有些藥火力過旺,虛不受補,只會越吃越有問題。”既然一應流程柳紹都派人盯過,那隻能是配藥抓藥的人在這其中做了手腳。
顧如錦雖則已是中醫大學的研究生,可她也知道在現代社會裡,中醫日漸式微,很多古老傳統的方子都已然丟失,但基本的知識理論肯定都相同。
她命柳紹現在就去將那配藥下人的情況瞭解清楚,隔日再報。
…………
江都顧府。
江都臨江,水陸發達,將布莊開到了江南各處、甚至還要承擔宮中布料採辦的顧府更是在江都富甲一方。
從錦州的雲苓山莊傳來的消息不大好,顧長懷坐在書房裡,手中是來自錦州的傳信,只說他那苦命的大女兒,怕是撐不住今年春季。
顧長懷長吁了口氣,略有些愁眉不展。從錦州送信到江都,已花了十天時間,他若是現在啓程,是否也趕不上自己這女兒最後一面?
其實顧長懷對顧如錦是有愧疚的,當年顧如錦的親母柳萱嫁給顧長懷,帶着三山一湖的嫁妝,給顧長懷積累了大筆的財富。
古人置產業,重田地房舍而輕山野江湖,但柳萱的父親眼光和一般人不一樣。他買下大片的野外山湖,相比田地房舍,這些產業不受戰亂之禍,又加上地處江南平原一帶,山勢不高峻雄偉,盜賊無法安寨藏身,但山湖中的漁、獵、藥、果等物產卻非常豐富,就放在那裡不需要刻意去經營培育,想取用的時候自然就有,實在是長久食利的基業。
若非這筆基礎財產,顧長懷的布莊生意怎麼可能做的那麼大又那麼遠?
柳萱早逝,託他照顧好他們二人唯一的女兒顧如錦,可這女兒也如柳萱一般,自幼身子骨就非常弱,加上後來他續絃惹下的事端,令顧如錦更是病上加病。
顧長懷娶了周品秋何嘗不是爲了顧家的發展和前景,若非周品秋,顧長懷的生意怎麼可能做到宮裡。周品秋身爲朝中侍郎的幼女,也是嬌美聰慧,只是此女頗有心機,又仗着孃家勢大,在府中很是霸道,閤府的下人沒有不怕她的。
周品秋一向是看不慣顧如錦的。
後來顧長懷把顧如錦送到錦州的雲苓山莊,其實也是種側面的保護,希望顧如錦遠離府中這勾心鬥角的一面,哪裡曉得顧如錦身體還是一落千丈。
忽然間,書房的門被打開,一個身着華服的嬌美女子攜着香風踏了進來,正是顧長懷續絃周氏品秋。
周品秋手中託着個漆案,上面擺放了一個銀色酒壺和兩盞杯子,她盈盈將漆案放在桌上,柔聲說:“老爺,我方纔聽下人們說,如槿的身體已是有些撐不住?開春天寒,妾身燙了壺酒,老爺喝些暖暖身子,也莫要太過操勞了。”
顧長懷無奈的搖頭,“夫人啊,我方纔就在想,不如將如槿接回來照應着,也好……”
周品秋打斷了顧長懷的話,她倚在顧長懷身側,柔聲說:“如槿身子骨經得起這般折騰麼?從錦州再往這江都送,一路顛簸,半路若是出現什麼問題,恐怕會有意外發生。”
周品秋和顧長懷各有各的打聽渠道,她覬覦那丫頭的三山一湖,無非是爲自己那年幼的兒女考慮,她也的確聽說那雲苓山莊裡養病的丫頭是一日不如一日,按理說她應是要高興的,可心裡總是有些惴惴不安。
這雲苓山莊的三山一湖地契一直都在顧如錦的舅舅柳雲修手中掌控着,前些日子還聽那山莊內的人說,她安排換藥的那個人已經被管家揪了出來,整個山莊上下已經把顧家人撤了出去,換成了柳雲修府中的人,最讓周品秋不安的是,那病秧子顧如錦門外居然還安插了幾個柳家侍衛,終日值守,任何一件送進房間的東西都要仔細查看。
遠在千里之外,周品秋當然管不了那麼多,何況雲苓山莊本就在柳雲修的戎州府衙左近,他要照看自己的外甥女,誰也攔不住。
但周品秋何等縝密心機,倒是又心生一計,“老爺,妾身思來想去,不如直接從宮中借一位御醫前往錦州,我父向來與聖上關係親睦,若是我父出面,定是可以請來一位御醫。”
顧長懷未料想周品秋居然如此識大體,不禁感慨了句,“當真可以?”
“自然,其實前日我已經派人快馬加鞭送信去與我父,不日應就有一位御醫可以前往錦州的。老爺就莫要再傷懷,凡事聽天命,我等盡了父母之責便好。”
周品秋說的顧長懷放寬了心,可她脣畔卻是浮起一絲譏誚,什麼宮中御醫,她倒是的確派了個好醫師,但卻是個見錢眼開的好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