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裕寧進了陸離家門, 發現陸離這麼多年生活習慣和風格似乎都沒什麼改變,他記得他上高中時去陸離家,一進門也是這個感覺, 整潔、敞亮, 和他的人一樣規整乾淨。只不過這個房子比起記憶裡, 還多了些典雅。
陸離換了鞋, 對方裕寧道, “等一下。”
方裕寧站在玄關處等他,過了一會兒,見陸離拿來一雙嶄新的拖鞋拆開給他。
方裕寧往鞋櫃裡瞥了一眼, 看到裡面冷冷清清的。
“你家裡怎麼不多放幾雙拖鞋?”方裕寧問。
“拖鞋?放那麼多幹嘛。”陸離回答。
“客人來了要穿啊。”
“我家基本不來人的。”陸離邊說邊給方裕寧倒水。
方裕寧坐在沙發上,突然想到一個有些不合時宜的問題。
“陸離……”
“嗯?”陸離轉過頭望着他。
方裕寧看着記憶裡那個少年如今完全成長爲成熟男人的樣子, 突然覺得這個問題顯得有些幼稚了。
“陸離……你以前, 有沒有過覺得很孤單的時候?”
“以前?”陸離稍稍皺了皺眉頭。
“就是你小時候, 上中學的時候。”方裕寧說。
陸離愣了一下,似乎是完全沒想到方裕寧會這麼問。
“我忘了……”陸離說, 擡頭看到方裕寧仍舊打量着他,明顯是不信任的眼神。
陸離只好硬着頭皮,“我是說真的……我不怎麼在意這個的,反正一直不就都那樣。”
“哪樣?”方裕寧問。
陸離不知方裕寧怎麼突然對這個問題不依不饒起來,他嘆口氣, 坐到方裕寧身邊, “我真不記得了, 這都多少年過去了, 這個問題沒意義的。”
“有意義, ”方裕寧很堅持,“我就想知道。”
“……”陸離視線低垂了一下, “你在乎嗎?”
“在乎。”方裕寧圓潤的眼睛盯着他。
陸離無奈地笑了一下,“好吧,讓我仔細想一想。”
陸離視線落在地板上,餘光感覺到方裕寧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他跟方裕寧都認識這麼多年了,現在被他這麼望着,心裡竟然還能感覺到心跳的節奏亂了。
陸離努力回憶着,試圖去感受那個少年時代的自己,體驗他的情緒。他少年時期到底怎麼過的?他拼命回憶他的成長,好像在翻一本老舊的日記本,然後發現一頁頁翻過去,全都是大片茫然的空白,唯獨與方裕寧有關的記憶,像是被不小心潑灑上去的顏料,成了唯一突兀的色彩。
“可能有吧?我不知道……”陸離說,有些不敢注視方裕寧的眼睛。
“想不起來就算了,”方裕寧忽然笑了一下,是帶着安慰意味的,“我只是突然想起來,人都是需要朋友的,好像一直沒見你交過什麼朋友,我怕你會難過。”
“人都是需要朋友的”,這句話從陸離腦海裡劃過,牽動起了一些久遠的記憶,陸離隱隱約約記得他以前跟方裕寧吵架,方裕寧那時候說他不需要朋友。
陸離想起這些,等他回過神來時,才發現眼眶有些發熱。
他的確會難過,至少曾經難過,他的少年時代一無所有,是個不懂與世界相處的獨行俠,未曾涉足他人的生命,也從沒有人走進他的生活。
直到遇到方裕寧。
方裕寧真像一陣龍捲風,毫無預告地席捲了他的生活,而與他分別後,又下了一場大雨,徹底淋溼了他剛剛開始萌動的青春。
陸離一下子心緒有些凌亂,他站起來,慌慌忙忙地對方裕寧道:“我去做飯。”
方裕寧跟着他後面也站起來,“陸離?”
“嗯?”陸離倉惶回過頭,有些愣愣的。
方裕寧走過來,離他很近,近到他能感受到方裕寧身上的氣息,一種暖烘烘的、又很清新的味道。
他吸了幾口氣,然後看到方裕寧的手突然伸了過來。
在他還沒反應過來時,帶着涼意的手掌覆到了他的眼瞼上。
陸離:“……”
“你眼睛怎麼紅了?”方裕寧把手拿開。
陸離睜開眼,看到方裕寧正望着自己笑,他的嘴角翹起來,連眼神都是柔和的,那是一種很溫柔的笑意。
“我……”
陸離張口,卻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是等到了他一直想要的東西嗎?
長大後的方裕寧似乎以他的方式,觸摸到了他心底最柔軟的一塊。
他忽然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他到今天才發現,他和方裕寧兩個人少年時其實都未真正靠近過對方,好像總覺得自己受委屈更多,難過於對方爲什麼就不能理解自己的心意。
他少年時代從來沒有過好朋友,方裕寧是他眼裡唯一能看到的人,這是他高中時憋在心裡從未對方裕寧說的話,方裕寧卻是遲了這麼多年終於意識到了。
陸離想,方裕寧的確長大了,他不再是少年時那個單純又自我的少年,他變成了更好的他。如果他願意把他的好給自己。
“你餓了吧?我去做飯。”陸離還是說着這句話。
方裕寧看着他,“我幫你。”
方裕寧打開冰箱,發現陸離儼然經常在家做菜的模樣,時蔬都很新鮮,比他的日子過得講究得多。
“你……一直一個人?”方裕寧揹着陸離洗着菜,突然問。
“嗯。”陸離坦然地應了聲。
“爲什麼?”方裕寧問。
還能有爲什麼?陸離在心裡抓狂,還不是因爲我喜歡你,我懷念你,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
“那你又是爲什麼?”陸離把問題又給他拋回去。
“我?”
陸離聽他的語氣,彷彿他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陸離低頭用力地切菜,鋒利的刀刃割下去,一個土豆被切成了片,切成了絲兒。
他很久才聽到方裕寧的回答。
“我也不知道……可能覺得很難接受別人吧。”
陸離手中一抖刀刃劃到手指,鮮紅的血液很快溢了出來。
然而他卻彷彿感覺不到疼一般,愣愣地問,“那我呢,我是別人嗎?”
方裕寧回過頭,剛準備回答他的問題,就看到他的手。
“你怎麼搞的?”方裕寧皺起眉頭。
陸離才注意到手指上的傷口,他放在水龍頭下衝了一會兒,不好意思地擠出一個笑,“沒事,不小心劃到了。”
“還是我來吧。”方裕寧不滿地看了他一眼,接過刀柄。
陸離站在他身後,幾乎是貼着他不肯挪開,“方裕寧,我剛剛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
陸離看着方裕寧的背影,看到他低着頭,頭髮看起來很軟,一些碎髮搭在耳垂上。
他突然好想抱住這個人。
“我問的是……”
“我知道。”方裕寧打斷他。
陸離心提了起來,手心幾乎在出汗。
“你當然不是別人。”方裕寧輕聲說。
陸離有了勇氣,慢慢抱住他,從背後將他摟在懷裡。
方裕寧一點兒沒躲,任他把腦袋擱在了自己肩上。
“方裕寧,你是在折磨我……”陸離的聲音盡在咫尺,呼出的熱氣都噴到脖頸上。
“我怎麼了?”
“你折磨我,你總是讓我覺得還有希望,卻又不答應跟我在一起。”
“我……”方裕寧頓了一下,剛準備說什麼,卻突然感覺到自己被什麼東西頂住了。
同爲男人,他很快反應過來,“陸離!”
陸離也像燙到似的退開一步,臉燒得通紅,“對不起!”
剛說完,又覺得自己像個傻蛋,這有什麼好對不起的?
“我……那個……方裕寧,你聽我說,”陸離撓了撓腦袋,“我是個正常男人,是吧?”
方裕寧視線下移,竟然盯了半晌。
陸離動彈不得,只覺得熱源好像更脹了。
“是啊。”方裕寧說,然後轉過去繼續切菜。
陸離反應了半天,纔想明白方裕寧是在回答他剛剛的問題。
他有些尷尬,更多的是鬱悶,心想方裕寧幹嘛那個反應,他難道不知道自己已經當了多久的和尚嗎?
他把剛剛的話茬晾在一邊,兩人沉默無比地一同準備晚飯。
等到兩個人把一盤盤菜陸續端到桌上,面對面坐下時,陸離忽然覺得好笑,他跟方裕寧兩個人,如今到底算個什麼事?
情侶不算情侶,朋友……他們能算哪門子朋友?
他給方裕寧盛湯,方裕寧倒是沒用客氣的態度,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陸離心裡一股悶氣,說出來沒道理,只能憋心裡自己難受。
他想,他愛方裕寧,他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愛着方裕寧,所以無論是十年前還是現在,都該他受折磨。
“陸離。”方裕寧叫他。
陸離“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我們吃完飯去看電影吧。”方裕寧擡頭,眼神裡透着些期待。
“看電影?”陸離似乎在聽一個陌生的詞。
“對啊,我們好像從沒有一起看過電影。”
陸離回想了一會兒,心道還真是。
說出來多可笑,他的初戀,他惦記了十幾年的人,連場電影都沒和對方一起看過。
有了看電影的心思,陸離吃飯都快了許多,
出門時,他幫方裕寧繫好圍巾。
方裕寧也沒阻止,就睜着一雙溼潤的眼睛看着他系。
陸離系完,擡起眼簾看到方裕寧的神情,突然心念一動,湊上去在他嘴脣上吻了一下。
這是個極簡單的吻,不帶一點□□色彩,只是簡單的嘴脣之間的觸碰。
他也不知道爲什麼突然想吻他,現在並不是合適的時機。
他等着方裕寧的責難,卻看到他的笑,“愣着幹什麼,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