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戈雅番外
佳悅常常勸我, 不要針對慕晗,她也不理解,爲什麼爲人處事越來越圓滑的我, 偏偏與慕晗水火不容, 我知道, 我與慕晗的關係讓她很爲難。
是的, 在這一點上, 我與慕晗僅有的達成一致,我們看對方都不順眼。
我鄙視他的虛僞,他不屑我的小心思。
回國後的慕晗, 早已不是當年佳悅救下來的落魄少年,幾年間, 他就擁有了自己的事業王國, 在R市擁有無足輕重的地位。
人人都道他青年才俊, 事業有成,人人都說他悲天憫人, 菩薩心腸。
可我卻知道,不是,那些不過是他的僞裝。
這個世界上,能讓他溫柔以待的只有寧佳悅,他做的這一切也都只是因爲寧佳悅。
慕晗, 那個永遠冷着一張臉, 眼角眉梢間都透露着冷酷的人, 在寧佳悅面前是不一樣的。
他會暖暖地笑, 會傻傻地發呆, 甚至會做一些幼稚的事來討佳悅開心,記不得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起, 我漸漸發現,在佳悅面前的他,太像一個人了,我也終於知道,原來,他是在模仿李宸祿。
大約就是從那時起,我處處看他不順眼,我看不慣他對着佳悅笑的依戀陽光,可佳悅一轉身,他就恢復了冰冷孤寂的樣子,我看不慣他小心翼翼地模仿着那個人,盼着留住佳悅更多的凝視。
他畢竟不是李宸祿,李宸祿跟他不一樣,對寧佳悅來說,更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李宸祿,那是溫暖一樣的存在,我曾以爲,這世界上再也不會出現那麼一個人,所以,當看見慕晗刻意的模仿李宸祿時,我嗤之以鼻,但同時我也知道,他是可悲的,我不敢想他是以怎樣的心情在做着這些,這些年,佳悅幾乎是他生活的全部,不可否認,他爲她活着。
所以佳悅決然的離去,幾乎瞬間就摧毀了他。
當醫生宣佈兩人確已死亡,且死亡的時間已超過12小時的時候,房間裡一片靜寂,壓抑沉重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牀上相擁的兩人,那兩人看起來明明就只是睡着了而已。
兩人面對面躺着,葉昊澤一手攬着佳悅的肩膀,讓她的頭靠在他的胸前,一手緊緊環着她的腰,完全保護佔有的姿態。
他的下頜緊緊貼着寧佳悅的額頭,我幾乎可以想見在死亡臨近前他一定還曾憐惜地摩挲着她的額頭,是不是在徹底失去意識前,他還俯在她的耳邊說着不離不棄的話。
慕晗匆忙趕來的時候,醫生已經離開,房間裡只有小諾驚痛的哭聲。
我看見他握着門把的手一直在發緊,指節發白,眼睛直直地盯着牀上,半響卻都沒敢靠近。
很快他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那一刻我看清了他眼裡的恐懼和求助。
可是我又能怎麼幫他?剛得知這個噩耗的時候,我的腦袋有那麼一瞬是空白的,就是到了現在,我還是止不住地渾身發顫,我無法接受他們會以這樣的方式,拋下一切,徹底離開。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看見慕晗搖曳着身軀向牀邊走去,每一步都像是隨時會倒下。
我看見他走到牀邊,慢慢傾下身子,俯身看着佳悅,似是想要喚醒她,我看見他牽動了幾次嘴角,最後,終於能像以往在她面前一樣,笑的溫柔,連語氣都是輕緩的:“寧佳悅,我是慕晗,我來了,你睜開眼睛看看我。”
沒有迴應,他卻毫不氣餒,微笑不變,語氣溫柔:“你別睡了,你看看我,我是慕晗啊,你醒來看看我好不好?寧佳悅,我求求你,就看我一眼,行嗎?”
半響還是沒有迴應,他終於崩潰,嘴脣顫抖,像是再也站立不住,他的身體順着牀沿滑落,卻固執地拉過佳悅放在腰部的手不放,“寧佳悅,你說過,會把我當弟弟,做我一輩子的親人,可是現在,連你也不要我了嗎?……我已經那麼努力了,還是不行嗎?我讓自己那麼像他,還是留不住你嗎?你怎麼能這麼殘忍?你怎麼能這樣拋下我?……那個人,他就那麼好嗎?他就那麼好嗎?……”
是啊,佳悅,他就那麼好嗎?值得你這樣奮不顧身,誓死追隨?!
現在的你一定很開心對不對?見到他,很高興吧?
可是,佳悅,在最後一刻,你知道葉昊澤的選擇嗎?你看見他對你的誓死追隨了嗎?
終究,到死,他都沒有學會成全。
呵,到底是我低估了你對他的影響力,佳悅,你從來都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羨慕你被這樣的人深深愛着。
我曾說過,能被葉昊澤愛上,是多少女人夢寐以求的事?
那時候,我不知道,我竟會是那‘多少女人’中的一個,我甚至不曾奢望他會像對待佳悅那樣對我,哪怕萬分之一,哪怕億分之一,我都沒敢想。
但,那樣的男人,只是遠遠站着,就足以讓人的心震顫不已。
他是天生的君王,輕易地就讓人折服,讓人動心,會愛上他,我並不意外,葉昊澤的身上,有太多令女人心動的地方。
愛上這樣的一個人,並沒有什麼可恥的,我只是愧對佳悅,即使她並不愛他。
我從不認爲,我是個好人,客觀上來講,我自私功利,不達目的不擇手段,這大概也是我在短短几年能爬到乾宇高層的原因吧。
我愛葉昊澤,所以我想向他證明我的能力,我想在他的眼中看到對我的欣賞,因此,對於工作,我格外的賣力,我不再滿足於自我價值的實現,高端的生活也早已不是現在的我所追求的了,我想努力站到他身邊,即使只是作爲下屬,我也極力地想在他心中留有一席之地。
這樣卑劣的心思,我原以爲,只要小心收藏,細心遮掩,便不會被人發現,不會被人鄙視,更不會被人另眼相待。
但是回國後的慕晗幾乎一眼就看了出來,我並不擔心他會告訴佳悅,只是每每,他看向我的嘲諷目光讓我不忿,我並沒有打算做什麼,我只是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男人,一個深愛着我最好朋友的男人,我有什麼錯?我只是想卑微地收藏這份愛意,並不會給任何人造成困擾,這樣也不行嗎?!
我甚至都不敢讓葉昊澤發現,其實後來想想,也許他很早就知道了,那樣聰明的不可一世的人,只需一眼就能看透別人的人,我的這點小心思,怕是一開始他就看出來了吧。
也難怪,這麼多年來,除了佳悅的事情,他從來沒有單獨跟我說過話,工作上也是,客氣疏遠,涇渭分明。
只有那一次,唯一的一次,他站在我身邊,我們也曾離得那麼近。
那時,佳悅在手術室,難產,有生命危險,因爲早先知道佳悅懷的是雙胞胎,葉昊澤事先已經調集了世界級的婦科專家,饒是如此,整整一晚,孩子還是沒有生出來,佳悅壓抑的□□聲隔着門扉時不時傳出,最後,越來越弱。
葉昊澤起先極不冷靜,赤紅着雙眼,在手術室外焦躁地走來走去,最後,絲毫不顧及葉老爺子和葉老夫人的心情,衝手術室裡的醫生大聲嚷嚷,要求無論如何也要保住佳悅,孩子他不在乎。那架勢,要不是有周楚辭和曹俊楠攔着,我絲毫不懷疑他會親手把那扇門拆下來。
沒有人敢開口安撫他,所有的人都屏着呼吸等待着,最後,連葉老爺子都沉不住氣了,手中的柺杖敲打在地面上,沉悶,焦灼。
後來,葉昊澤終於安靜了下來,大概是看到我的樣子,他走到我身邊,問:“有用嗎?”
“什麼?”對他這樣突然的提問,我不太明白,愣愣地問。
“這樣做,有用嗎?”
我順着他的視線,看到在胸前合十的雙手,原來,他看見了我在祈禱。
其實,祈禱,我是第一次,過去的這些年,我也從未相信過神佛,但是現在,此時此刻,在我發覺我竟然什麼也做不了的時候,唯一能做的也只剩下禱告了。
如果天地間真有上帝的存在,如果他能聽到我誠心的禱告,我願意從此做個忠實的教徒,一輩子虔誠信奉。
葉昊澤並沒有等我的回答,很快轉開視線,面向前方,在我以爲這個話題不會繼續的時候,他突然淡淡說道:“你們祈禱都有交換條件的吧?吃素?善舉?呵,如果真能保她平安,就是一輩子吃素,做善事又有何難?如果當真有用,就是要我的命,又有何難?”
他並沒有像我一樣,雙手交握,合在胸前,甚至看起來也沒有絲毫虔誠的樣子,只是雙手插兜,姿態倨傲,絲毫不以爲他說的話多麼讓人震驚,那樣子,像是在與上帝談判,明明面容憔悴,卻依然一如既往地不可一世着。
後來,佳悅平安生下一對龍鳳胎,葉老爺子很高興,鄭重地給兩個孫兒取了名字,男孩葉承軒,女孩葉承琪。
這事本不該有爭議,但是葉昊澤堅持,女孩的名字改爲葉承諾。
葉承諾,承諾,承諾什麼?向誰承諾?葉昊澤沒說,但我知道,他在履行那天的諾言。
他開始只吃素,開始致力於慈善事業,對於對手,他也開始學會給別人留有餘地,所有人都看得出他的改變,葉昊澤,那個從前冷酷倨傲的人,在不知不覺間,融入了這個世界,認真的生活着,他把更多的心思都放在了那個家裡,他有多疼小諾,他有多愛那個家。
這麼多年來,我看着他這麼一步一步走來,一步一步兌現着當初的承諾,我知道他那時的心情,所以我知道對於佳悅的平安他有多麼感恩,多麼慶幸。
他是真的在踐行着他的諾言,而那時,我沒有覺得有任何的不妥,或許潛意識裡我們都會刻意地忽略掉那些我們心底裡不願相信的東西。
直到後來,他隨着佳悅離去,我終於想起那句話,“如果當真有用,就是要我的命,又有何難?”
我早該想到的,他爲了佳悅可以捨棄性命,現在佳悅不在了,他又怎麼會獨活於這世上?!
葉昊澤死後,律師很快就宣佈了遺囑,我也才知道,他早在半年前就立下了遺囑,也就是說,那時候他就做好了陪佳悅一起的準備。
爲愛情賠上性命,我想這世間再也不會有人會做這樣的選擇了吧,起碼,我沒有,慕晗也不會。
我的生活安然無憂,我甚至並沒有過多地想起他們,我知道我是理智的,就如我當初會選擇嫁給張帆,就如我做過的很多選擇一樣,我會權衡利弊,會自發地選擇對自己有利的一面。
果然,張帆對我呵護有加,我的婚姻不能說不幸福,工作上,我也早已在乾宇站穩了腳跟,常常會聽到私下裡有新來的女員工,直言我是她們的人生目標,我扯扯嘴角,心中卻沒有一絲的成就和得意。
年少時,我也曾夢寐以求,有一天我會事業有成,我會站在人羣的高處,過着讓世人景仰的生活。
但那時,沒人告訴我,真到了那一天,我會失去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