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正在往外疾走的人, 還有不知道從哪裡忽然冒出來、堵在三人面前的紅衣男子。
人來人往的街道上，他們這一組人有些突兀。
那一刻，杜雨涵冷靜的可以。
握着宋師姐和當歸的手抖都沒有抖, 她在腦中飛快想着如何回答對方這個問題。
她想了很多種回答方式。
輕鬆一點的“尿急, 想上茅房”。
需要一點演技的“家裡有急事, 別攔我！”。
索性不解釋版的“趕時間而已, 管你何事？”
總之, 那一瞬間，她的腦中有無數理由閃過，她甚至想了不同的理由應該對應什麼樣的表情和語氣。
然而, 又被她一一否定了。
行不通的。
於是，她冷靜地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
“剛纔, 留在裡面的話, 會死。”
是了, 這就是她剛剛的真實想法，也是她奪門而出的唯一原因。
看到男子的瞬間, 她立刻想到了朱子軒對她說的話。
“……我就感覺不好，非常不好……”
說這話的朱子軒面色蒼白，額頭上還有冷汗。
朱子軒的夢戛然而止，他沒有繼續夢下去，所以“感覺不好”的原因也無從得知, 然而今天看到男子的瞬間, 杜雨涵一下子明白了, 爲什麼朱子軒會“感覺不好”。
會死。
因爲自己會死！
繼續留在店鋪裡的話, 一定會死！
本能反應驅使, 她帶着身邊兩人奪門而出。
離開這裡！說什麼也要離開這裡！那一刻，她身體裡的每個細胞都這樣吶喊道。
然而——
“哦？”她看到紅衣男子正過臉來, 原本浮於表面的笑容一瞬間竟真實了許多，然後她聽見對方笑着道：“早就聽聞女子大抵都有占卜的天賦，居然是真的。”
“你說的沒錯，繼續留在那裡的話，你們都會死呢。”
說完這句話，那人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的一乾二淨，一雙薄薄眼皮的眼睛看向她，那人問向杜雨涵：“那你不妨再猜猜看，你現在會不會死呢？”
看着面上沒有一絲笑意的紅衣男子，杜雨涵汗如雨下。
這是個沒有正確答案的問題，答案掌握在紅衣男子手裡，是否正確取決於對方的心情。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問題，她也必須回答。
於是，杜雨涵握緊了宋師姐和當歸的手，看着對方的眼睛，她一字一字答道：“不會。”
然後，前方的紅衣男子又笑若春花了。
“女人果然厲害，你又答對了。”
“說來也怪，剛剛我明明很想殺人的，可是我現在忽然不想殺你了。”
“不過，該乾的事情還得幹，畢竟收了東西的。”男子說着，忽然伸出手掌，用力抓住了杜雨涵後心的衣裳，因着杜雨涵緊緊抓着宋曦和當歸之故，他這一抓竟是一下抓了三個人。
只是他卻彷彿無所謂似的，當着街上所有人的面，就這樣一竄飛上了天。此界治安很好，發現有人抓着人升空，立刻有巡邏的太虛派修士過來詢問了，來的還是一隊人，放眼望去得有五十名修士左右。
宋師姐眼中現出了希望，然而杜雨涵卻是一片絕望，無聲的，她用嘴脣無聲的說着別來、別來……
然而那些人還是飛來了。
甚至都沒有接近他們，那些人身上忽然冒出一股血霧，短暫的空中滯留之後，他們身體和頭顱驟然掉了下去。
原來就在那一瞬間，紅衣男子不知做了什麼，竟在同一時刻將這些修士的頭顱全部斬斷了！
血雨從空中落下，下面的人紛紛擡起頭來。
這一刻，杜雨涵總算知道對方爲何穿了一身紅衣了。
那竟是一身血衣！
嗅着對方身上腥臭的血味，杜雨涵看着對方抓着自己飛速往天上飛，直至撕開界壁衝了出去——
抓着三人立在界外，他伸出右手，一根無比粗大的白色鎖鏈猛地從他紅色的大袖中滑出，那鎖鏈的末端乃是一枚鉤，從紅袖中滑出後，那鎖鏈迅速順着男子剛剛撕開的界壁衝了下去，直到整條鎖鏈拉的直直的，緊接着，它開始往回縮了。
與此同時，幾道流星從遠處划過來，好巧不巧正落在紅衣男子附近，也是到了這個時候，杜雨涵三人才發現那不是流星，而是同樣幾個拖着鎖鏈的人，他們有男有女，剛剛杜雨涵等人看到的“流星”尾巴赫然是他們身上拖拽的長長鎖鏈！
當着當歸，杜雨涵還有宋曦的面兒，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幾人身上的鎖鏈彷彿“鉤”住了整個界似的，在鎖鏈的拉力之下，她們方纔離開的長生界竟是一點一點往他們的方向接近了！
“走。”距離他們不遠處，也是站在衆人之間的一名黑衣男子忽然說了一句，他隨手撐開一扇界門，自己率先走了進去，包括紅衣男子在內的其他人緊隨其後，只是他們人隨進去，界門卻不關，而他們身上拖拽着整個界的鎖鏈猶自露在外頭。
然後——
鎖鏈猛地拉直，下一秒，竟是即時加速，鎖鏈猛地自界門內往裡一拉！
整個界驟然撞上了界門，伴隨着一道黑色的光，消失在了太虛境內。
***
與之前的跨界完全不同，這次跨界極其痛苦，修爲足夠高的紅衣男子等人自是無礙，然而被他抓在手上的杜雨涵卻是直接昏死了去，他們下頭長生界裡的諸人位置好的人還好，位置站的不夠好的，當場就和一部分界一同灰分湮滅了，短短的一瞬間，漫長的竟如同數十年一般！
好不容易九死一生從界門內出來，待到衆人看到界門後的景象，所有人都呆住了——
這裡仍然是一片漆黑的界外沒錯，然而在這個界裡，卻到處懸浮着白骨，擁有長長脊椎骨的某種生物的白骨，綿延不絕的山脈一般，蜿蜒着懸浮在巨大的空間之中，不止一條兩條，幾乎盈滿了整個空間，他們出來的位置正對着這種生物的頭骨，確切的說，正衝着牙齒的部分，那是怎樣巨大而又猙獰的頭骨啊……只看的人肅然生畏。
然後，在這些白骨的終點，人們看到了一個長方體。
宛若一個界一般懸浮在那裡，人們一時竟不知道那是什麼。
直到有人第一個叫破了那東西的身份。
“棺材！那是一口棺材！”
所有人同時倒抽一口氣。
是的，那人說的沒有錯，那大的幾乎和一界大小相差無幾的長方體正是一具棺木。
而假如這東西是棺材的話——
忽然有人心中一動，再次看向界中懸浮的無數白骨之時，他們也便勘破了那白骨的身份。
“龍！這是龍骨！”
“是九龍拉棺！不，數量不對，這絕對不止九頭龍，這、這……滿界都是龍骨，這到底有多少頭龍啊！”
***
九百九十九頭，一共九百九十九頭龍……的骸骨。
下面的人還在驚呼的時候，當歸已經點好了此處龍骨的數量。
託曾經和朱子軒學習繡花之故，他數數的功夫極好，尤其是這種長長的，密密的，乍看起來讓人無頭無緒的東西。
正如繡線一般。
強忍着越界的痛苦，他在來到新地方的第一時間便睜開了眼睛，然後，看到眼前情景的第一瞬間，他便想到了何芳管事那天講過的九龍拉棺的故事。
和其他人一樣，那天那個故事給他留下了極深的印象，事後他不止一次幻想過那個畫面，然而，真正見到之時，他才知道，想象不及實物的萬分之一。
然而震撼過後便是震驚，他隨即發現此地竟是沒有絲毫靈氣的，靈氣是修士修行的基本，沒有靈氣就意味着他們和普通人一樣，尤其是他們出生在中界，已經習慣中等靈氣的空氣了，如今乍一被投放到這沒有絲毫靈氣的地方，這不異於將他們扔到了空氣極其稀薄的場所！
心中咯噔一聲，他隨即看向旁邊渾身因爲越界渾身浴血的杜雨涵和宋曦，然後感覺更加不妙。
這兩人的身體不如他，雖然在越界面前三人的修爲幾乎可以等同差不多，然而託淬玉的福，他的身體素質不知比兩人強悍多少，是以在毫無戒備越界的情況下，三人雖然都是渾身冒血，然而他的情況其實最好，宋曦次之，杜雨涵則是情況最糟糕的。
非但出血量最大，她還昏迷過去了。
然而即便如此，她的手卻依舊牢牢地抓着他們的手。看着杜雨涵昏迷之中依舊不忘緊緊握住自己的手，似是生怕一個沒抓住、自己掉落下去，當歸心中一緊，隨即反手握住了對方。
宋師姐也是如此，看着昏迷的杜雨涵，她也靜悄悄反握住了杜雨涵的另一隻手。
比杜雨涵好點，短暫的昏迷過後，她又醒過來了。
所有人還在一臉震撼看着前方的龍與棺的時候，獨有一人，悄無聲息地笑了。
正是之前打開界門讓衆人進入的那名黑衣男子。
嘴角露出一絲僵硬的笑容，不過也就短暫的笑了一下而已，他的嘴角隨即又落下去，看着紅衣男子手中抓着的當歸三人，他皺眉道：
“剛剛就想問你，這三個人是怎麼回事？”
“這三個人嗎？哎？我什麼時候抓了三個人在手裡的？”像是剛剛發現他們在自己手上似的，紅衣男子像是愣了愣，隨即想到了什麼，忽然笑了：“想起來了，這是剛剛我在下面做事的時候，不小心遇到的說話很靈驗的女人。”
“一見到我就跑了，我問她爲什麼要跑，她就說因爲不跑會被殺，你們說準不準？”
“是不是比你的占卜還準？”說着，他看向隔壁一名女子。
那是一名其貌不揚的女子，眉眼清淡，混在人堆裡就看不見，衣裳打扮也同樣不起眼，一身灰袍，隨時混入人堆裡就會不見。
聽聞男子問她，女子眼皮擡也不擡，她說話的聲音倒是好聽，只聽她開口對男子道：“這不是正常嗎？你穿着一身血衣過去，但凡有點眼力的都會跑。”
“哦，我還以爲我遇到寶了，遇到預感和你一樣厲害的人。”挑挑眉毛，紅衣男子道。
“不可能，大丫……道友的推衍是我目前見識過的最厲害的，比太室境的道德仙君，崑崙鏡的廣益真君都不差，尤其此次我還特特拜託她施術對我們即將要做的事進行了干擾，短時間內就連道德仙君和廣益真君都無法勘破這干擾，堪不破，自然也就找不到我們。”黑衣男子說着，視線轉向被他稱作“大丫”的女子，尋求肯定似的，又朝對方問了一句：“是這樣吧，該遮蓋的痕跡，都遮蓋掉了？”
女子依舊眼皮擡也不擡，點點頭：“前後五十年，我們一行人的命理痕跡不會出現在他人的卦盤上。”
“只要——”
“只要什麼？”黑衣男子連忙問。
“只要不要遇到開了天眼之人。”女子道。
“我等凡人是看不到命運的，命運在你我面前，你我等同於盲眼，只能藉由重重方法嘗試推導，推導某人會於某時出現在某處，從而導致某件事的發生，而使用干擾術，從中抽掉我們的出現，我們都沒出現了，後面的事情自然不會發生，這是極簡單卻有效的方法。”
“只是這開了天眼之人不一般，他們是真能看得到，這障眼法最多隻能矇蔽他們一時而已，時間一長，他們還是會看到真正的命理。”
“只是這種人數量極少，起碼我就只聽說過，未曾看過，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真的存在……”
灰衣女子說着，視線越過衆人，看向了遠方。
“那就是了。”黑衣男子隨即道：“能夠矇蔽這世間最厲害的卜卦之人就足夠了，開始做事吧。”
點點頭，所有人都開始行動起來。
而與此同時，距離此界不知多遙遠的小蒼界，妙翎宮的外門，青龍區某座山下的一個山洞裡。
口中發出一聲長長的慘叫，朱子軒自噩夢中醒來了。
他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
“好多骨頭！好大一棺材！杜楠，我夢到你媽被一羣人抓起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