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窨子中簡易的木桌上，一碗加了野山蔥和野韭菜炒出來的狍肝，還有一碗大蔥炒出來的狍心，再有就是一碗馬齒莧燒出來的湯，三樣菜都很足。
狍肝知道用野山蔥和野韭菜去腥提鮮，倒是讓呂律有些意外，應該早上的時候陳秀玉在附近山上採摘的。
野山蔥和野韭菜是鄂倫春人常用的作料，尤其在製作狍肉上，有種很特殊的味道，這又讓呂律想起了趙團青。
當知青的時候，趙團青也曾用這樣的作料做過狍肉，讓吃過一次的呂律，就記住了這種味道。
也不知道自己這個亦師亦友的鄂倫春老獵人，他們現在的烏力楞究竟又到了這莽莽山嶺裡的什麼地方。
狍肝呂律生吃都能接受，用了這兩樣源於山野的作料做出來，肯定很不錯。
大蔥炒狍心，雖是家常做法，但切得薄薄的心片應該是焯過水，炒製出來後看上去也很嫩。
再有就是馬齒莧燒出來的湯，油星點點，聞着也是一股子清香。
這東西，又有五行草和長命草的叫法，用來燒湯，本就是極好的東西。
身爲山裡人，總能很好地利用山裡的材料做出很地道的屬於大自然的味道。
裡面的糖果吃食，正是孩子們的心頭好，進了屋子，將東西往炕上一放，然後就先各自拿了塊爐果吃上，還抓了糖果往衣服口袋裡塞。
張韶峰微微嘆了口氣，拍了拍肩膀：“謝了！”
在兩人說完話以後，呂律趁機問道。
聽到這話，呂律也是心頭一驚，那兩大漢，還真是狠辣。
那天幫忙尋找陳秀玉的人不少，其中就有好些是自願幫忙的，當然，也有不少是無動於衷，甚至在背後嚼舌根子的人。
兩人一路返回地窨子的時候，休息的時候，呂律細細想了下，覺得沒什麼遺漏了才稍稍鬆口氣。
聽到這話，陳秀玉一下子停下了抽泣，擦了擦眼淚：“真的？”
“能咋樣，就一個人在屋裡抹眼淚！”陳秀清笑道：“別管那麼多了，過兩天就沒事兒了。”
“還得去別家走走，昨天大夥幫了不少忙，遭了大罪了。”
現在不一樣了，呂律真的很會做人，沒讓她失望。
沒想到，追風只是回頭衝着陳秀玉輕輕叫了一聲，便不再有多餘的動作。
呂律對這件事情，充滿感激。
段大娘孃家去過，周翠芬家也去過，一通轉悠過來，終是到了陳秀清的家門口。
呂律也清楚，對於陳秀玉來說，自己的終身大事兒沒得到最親的人認可，是個不小的遺憾，但這一切，只能靠時間來一點點修補。
這是個很容易滿足的姑娘，哪怕只是些盼頭。
手被抓住，感受到手心傳來的溫熱，陳秀玉一下子又覺得踏實了許多，輕輕地點點頭：“嗯！”
李樹梅聽到這話，頓時覺得剛揣兜裡的六塊六不香了。
呂律將手中提着的禮物遞給李樹梅：“這段時間啊，沒少麻煩大爺，這是我跟秀玉的一點小心意，你收着。”
呂律毫不吝嗇地給它多倒了不少苞米。
呂律準備讓陳秀玉試試，畢竟，有的時候自己不在地窨子，追風還是需要陳秀玉來經管一下，正好讓她試探下會不會被踢、被咬。
王德民身爲屯長，情況不一樣了，她每天沒少被王德民教訓，在努力地管着自己的嘴巴，倒也變得不那麼嘴碎。
吳月佳正說着，突然看到張韶峰趕着馬車回來，衝着呂律笑道：“他回來了！”
“沒看出來明天小呂那是在辦喜酒啊？這小子，平日裡得了好東西，沒少往家裡送，咱們不得多給點？他惦記着咱們家，咱們也不能小氣不是？”
這對於呂律來說，是重活一世，第一次吃到陳秀玉做的有家味的飯菜。
不管怎麼說，當獎。
這兩天，呂律和陳秀玉的事情，在屯子裡傳得沸沸揚揚的，就沒有人不知道的，何況，兩人的結婚證明和介紹信，還是王德民開的。
六六大順啊……李樹梅四下瞅了眼，突然從窗裡看到王德民挎着藥箱，推開院門進來，她趕忙將東西往自己褲兜裡一塞，然後快速地將擺放在桌上的東西重新裝回袋子。
只是，她心裡多少還是有些不滿。
“小心！”
呂律什麼都沒說，只是默默地跟着，一直到出了屯子，沒人了，這纔將陳秀玉拉住，再次攬入懷裡：“會好起來的！其實，剛纔你媽在偷偷往外邊看呢，我看到窗戶動了。”
陳秀玉聽完，總算是有了些許微笑。
在她伸手去碰觸追風時還將呂律嚇了一跳，真擔心被追風回頭咬到或是踢到。
這幾天忙下來，追風身上弄的髒兮兮的，想了想，呂律回地窨子取了刷子、肥皂，將它牽到小河邊刷洗。
在她看來，兩人這事兒，好歹也是王德民一手促成的，現在小兩口直接跳過請媒人登門提親這事兒，那就意味着，是不是禮物也收不到了，她的不滿，主要就是因爲這個。
“老伴兒啊，明天記得給我拿點錢，拿十塊！”王德民隨手拿了塊爐果吃着，邊吃邊說。
這是入不敷出啊。
吃飽喝足，三人提了之前呂律準備請王德民和張韶峰做媒而準備的禮物，一道前往秀山屯。
“奇怪了……秀玉，你小心點摸它屁股看看！”
陳秀清在吃飯上，還是一如既往地生猛，吃得很快，但也聽了呂律的話，適當控制着，只是吃了兩碗，就放下碗筷了。
這年頭喜事送禮錢，通常也就三五塊錢而已。
到了院外，兩人看到他們家大門開着，呂律出聲叫道：“王大爺，王大爺……”
“這事兒不用說，你們峰哥已經交代過了，明天我們全家都去，去湊湊熱鬧，也順便幫幫忙。”吳月佳笑着說道。
呂律肯定的點點頭，笑道：“再怎麼樣，打斷骨頭連着筋，你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還能恨一輩子？”
呂律叫上陳秀玉再次動身，把幫忙的人家一家家走了一遍，順便也請了幫忙的人手，這其中就有幾個是陳秀玉的女伴。
他現在在想，自己以後吃飯是不是也像呂律和陳秀玉一樣，慢條斯理些，因爲自己先把碗筷放下了，看着眼前的一對人你給我夾一筷子狍肝，我給你夾一筷頭狍心，那卿卿我我的樣子，更不好受。
“都交代了，正在被通緝，你不知道，不只是死了兩個人，人家老小六個人，被一把火就給燒沒了……這樣的禍害，還好被你及時發現了，不然，都不知道他們在這周邊會幹出啥事兒來！”
她將陳秀玉拉到一旁，小聲的嘀咕了一陣，也不知道說了啥，只是不時回頭看一眼呂律，等陳秀玉回來的時候，臉色紅的要命。
到了這時，陳秀清才突然發現，自己的妹妹，已經是別人的人了。
也同樣在廚房忙着做飯菜的吳月佳，聽到外面的響動，趕忙從屋裡出來，看到是呂律和陳秀玉，快步迎上來牽着陳秀玉的手招呼兩人到家裡坐。
“峰哥還沒回來？”
那麼一大包，也是值好幾塊錢的東西，都是些平日裡捨不得買的好東西，能不樂纔怪。
別看只是三樣菜，呂律還是第一次吃得那麼舒心。
李樹梅瞟了一眼，發現有酒有茶有罐頭和糖果，不少的一大包，用圍裙擦了擦手，眉開眼笑地將東西接過：“等你大爺回來，我會跟他說，明天啊，我也來！”
陳秀清趕着馬車在前邊走着，呂律和陳秀玉兩人跟在後邊，小聲地說着話。
呂律注意到她的異樣，伸手將她的手牽過，緊緊抓握在手心，小聲安慰：“別怕，有我呢！”
陳秀玉更不用說，常年貧困，平日裡沒少吃野菜，在野菜烹飪方面，她是其中翹楚，味道上自然不會差。
呂律也不去管他們，找着幫過忙和覺得能處的，從屯西到屯東，都走了一個遍。
到了秀山屯，在陳秀清回去後，呂律和陳秀玉先去了王德民家。
陳秀玉到了這裡，眼珠子就開始紅了。
臨近傍晚了，也是大部分人歸家的時候，等到了秀山屯，正好一家家上門去打招呼。
兩個小傢伙得了東西，忙着往屋裡躥，臉上樂滋滋的。
呂律瞟了眼那扇曾經多少次被油燈投影過陳秀玉身影的窗戶，轉身跟上陳秀玉的步子。
她一邊說着，一邊將院門打開：“伱王大爺給人看病去了，就在屯裡，應該要不了多長時間就回來了，正好，我在炒菜，今天留家裡吃飯。”
追風似乎很享受這個過程，安靜地站在河水中，任憑呂律端水淋在它身上，刷子在它皮毛上刷過，只是時不時偏頭看着呂律，輕聲叫着。
陳秀玉暫時沒事兒做，也跟着跑來幫忙，拿起肥皂就往追風皮毛上塗抹。
王德民到了大炕邊，將藥箱放下，看了看炕桌上放着的東西，隨手將裡面的好酒和好茶拿出來看了看，滿臉笑意。
張韶峰知道呂律要去的人家不少，也不再挽留。
“那求之不得呢……我們去別家了！”呂律說完，領着陳秀玉就走。
元寶娘四個在山上吃得那麼飽，晚上不用喂，追風還在草甸子上低頭啃着，吹了個口哨後，它擡頭朝呂律這邊看了一眼，然後動身飛奔回來。
“行了，咱們不多說，都是自家兄弟……走，到家裡坐！”張韶峰招呼道。
呂律和陳秀玉緊跟着去了張韶峰家裡，他們家雙胞胎在院子裡玩耍得高興，見到呂律，立刻歡叫着跑過來開門，呂律自然而然地將東西遞給了兩個小傢伙。
呂律回頭看了一眼，快步迎了過去，一碰頭立馬問道：“峰哥，事情咋樣啊？”
“就別麻煩了，我跟秀玉過來，主要就是想請前天幫忙的人明天到我地窨子那裡吃頓飯的，還有不少人家要跑，我們也是吃過飯纔過來的。”
他吃得不快，細細品味。
“還沒呢，估計也快了！”
這種事情，王德民樂意看到，李樹梅自然也沒啥好說的。
一聽張韶峰說謝，呂律就知道，事情被他攬下了，微微一笑：“客氣啥，這些日子，你可沒少照顧我。”
“哥……照顧好咱媽！”
條件改善，油水充足起來，減少飯量後，他自己也很明顯地感覺到，少吃點也不是那麼容易餓，感覺還更舒服些，畢竟，吃撐了也確實不好受。
陳秀玉多少有點緊張，畢竟，跟了呂律這事兒，在這年頭，是不容易被人認可的，註定要面對不少人異樣的目光。
“咋跟了這麼個敗家玩意兒……”李樹梅小聲嘟囔。
他心裡有些酸，有些不捨，但更多的是羨慕和欣慰，也開始期待這種日子的到來，不由又想起了燕子……
陳秀玉也抹了抹眼淚，轉身順着大路走。
李樹梅提着東西回到屋裡，一樣樣拿出來放炕桌上，很意外地發現了裡面居然還有個紅包，拆開一看，數了數，六塊六毛。
正好王德民不在家，東西收起來……方便。
“不進去了嫂子，我和律哥過來，是請你們明天到我們那兒吃飯的？”陳秀玉紅着臉說道。
她正忙着呢，王德民已經推門進來，大聲吼道：“老伴，幹啥呢，菜都糊了……”
聽到聲音，正在炒菜的李樹梅到門口看了一眼，見是呂律，小跑着出來開門：“喲，是你們倆啊，快快快，快進屋！”
剛纔在回來的路上，他已經碰到呂律了，看到呂律和陳秀玉那模樣，這些東西，他收得也高興。
“哎喲！”
“當然是真的！”
一時有些興奮過頭的李樹梅突然想起自己在竈上炒着的菜，趕忙朝着廚房跑，鍋鏟和鐵鍋碰撞的聲響變得急促。
陳秀清迎出門來的時候，呂律也順便問道：“清子，情況咋樣啊？”
“好……明天我和你嫂子，會早早過來！”
到現在，呂律都還覺得，追風今天踢到狍子的那一腳，真的很玄乎。
“幹啥啊，一下要那麼多錢？”李樹梅在廚房問道。
沒想到，陳秀玉伸手去摸了一下，追風依舊顯得很安靜。
陳秀玉接連又試了幾次，也是如此，絲毫沒有踢人的徵兆，摸腦袋的時候，也是一樣。
不踢不咬是好事兒。難道是騎過它……似乎也只有這個原因了。
不管怎樣，呂律一想到自己馴追風的時候弄出來的一身小傷，多少有些不爽：“欠騎的玩意兒！”
感謝書友暖陽以南、北蕩雲的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