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線又吃了敗仗。」
黎香寒哀嘆,張開雙臂,大字癱倒蟲室菌毯上,
兩隻老鼠伸出毛爪子,漸漸索索爬出蟲罐,銜出自己窩裡珍藏的水果乾,推讓給主人,聊以慰藉。
阿威抱一顆蔚藍大丹,團成一團,忘我地啃啃啃,啃得滿桌大丹碎渣,聞言停下彎鉤口器,原地轉一個圈。
「哼,還能有誰,樑渠。寨子裡的老少都說他是大順第一侯,南疆第一大患,騎一條帶翼蒼龍,走到哪都呼風喚雨丶電閃雷鳴,被雨淋到就會溺死,宗師也不例外,我看,真是被嚇糊塗,說書呢。
黎香寒把水果乾喂還給老鼠,摸一摸背毛,「聽說這一個月死了一百一十多位臻象,有快六十個是他殺掉的,紅水毒和黑水毒一個被俘,一個失蹤。
若不是他,下龍灣戰線推不回來。土司大發雷霆,想要集合剩下來的五蠱九毒,一起對付樑渠,一勞永逸,寨子裡一團亂,幾位長老都不同意繼續堅持,打算問土司討要賠償,還要把自家人從前線撤回來。
六十個啊,噴噴,小藍,你說,一個人真有那麼強嗎?」
阿威張合口器。
黎香寒納悶擡頭:「你怎麼那麼肯定,說得跟見過一樣。」
兩隻老鼠站上肩膀,站直叉腰,給主人增添氣勢。
阿威連連擺動節肢。
靜默。
黎香寒頭枕菌毯,沒有在意,只當一隻蟲子沒見過世面,不知道臻象高手的厲害,那完全是另一個層面的東西。
六十。
她做夢都不敢想的數字,普通人殺六十頭豬都沒那勁,這要全是自己死忠,黎香寒能當天坐上青紋谷僅次武聖的頭把交椅,說一不二。
現在六十個濃縮成一個,那豬,不對,人得多壯啊。
樑渠長什麼樣子。
聽說他婚配極早,有個龍女夫人,姿色身段天下罕見,黎香寒覺得那都是給能人貼金的說辭,
能人用過的廁桶都有人說好看,全是吹的,實際不知有沒有自己八分美貌丶七分身段?
可惜,這等大人物,自己估計一輩子見不到面,談何交集。
一寨聖女,放到常人眼中,已經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尋常百姓看一眼都覺得是天恩,連夢十日,絕世罕見的美貌,無與倫比的地位奈何天外終有天,人外終於有人,站得越高,看得越遠。
「樑渠這麼厲害,十八歲半狩虎。袁遇文十九,差半年,豈不是也差不多?好像老不死的會上頭也不是沒道理,老不死要能把人騙過來,袁遇文至今多出二十年修行,說不得樑渠也不夠看」
「噗。」
阿威一口丹渣噴出。
兩隻老鼠眼疾爪快,跳下肩膀,趕在其它蠱蟲之前,將地上丹渣舔個乾淨。
黎香寒目露關切:「怎麼了,今天的大丹不合胃口?」
阿威擺擺頭,跑到一旁喝寶植甘露漱口,吐到地上,兩隻老鼠化身風火輪,調轉方向,迅猛而至,眨眼間吸個乾淨。
黎香寒好笑,坐起身來:「不用吃那麼快,沒蟲和你搶的。不夠我再讓人去拿,但是你吃那麼多,真的能消化,不會燒心嗎?」
阿威拍拍胸膛。
「行吧,你自己心裡有數,我修行去了。」黎香寒伸個懶腰,露出姣好曲線,「半年勢如破竹,我以爲真能拿下嶺南呢,到頭來什麼都辦不到。
老不死在外面,一時半會應該也回不來,最好跟着一塊死掉,下去讓我祖父母治治她這個蕩婦淫娃!」
阿威:「?」
藍甲團團轉,以爲自己聽錯。
「我是過繼的啊,沒講過嗎?」黎香寒理所當然,「哦,好像是沒和你講過,袁遇文死了三十年不到吧,我今年都二十八了,老不死再能生也生不出兩代啊,撐死是我媽。
我和老不死一個姓,她是我爺爺的小妹,情蠱從來不是單方面作用,是一種下蠱者也要承擔後果的蠱蟲,所以我覺得老不死蠢,居然真的願意相信一個浪蕩子。
袁遇文死了,老不死的被反噬,重傷恢復,這輩子無法生育,正好,我也是『靈樹心源」,家裡人也死的早,長老就做主,把我過繼過去,當徒弟和孫女,老不死正好比我大四十,當祖母,年齡上說得過去。」
阿威腦子暈乎乎。
祖母,爺爺小妹—
等等,年齡好像依舊對不上帳,得啃個大丹緩緩。
咔咔咔。
天天灼灼花盈樹,顆顆株株果壓枝。
果壓枝頭垂錦彈,花盈樹上簇胭脂,
時開時結千年熟,無夏無冬萬載遲。
樹下奇並異卉,四時不謝色齊齊。左右樓臺並館舍,盤空常見罩雲霓。不是玄都凡俗種,瑤池王母自栽培。
「咔嘧咔嘧。」
勞夢瑤樹下修行,樑渠化身血猿,躺靠樹下,擡手摘一枚桃子,三口啃完,露出內裡紅桃核。
不是什麼紫紋核,正是一顆五品血寶!
初來乍到漱玉閣時,樑渠當真嚇一跳,這桃樹居然能結出血寶,肥料就是低等血寶,頓時明白爲何天火宗要派長老駐守。
「應當不止桃樹這一種生產方式,血河裡自然結晶,桃樹裡生產,這就是兩種—」
樑渠琢磨着,順手把血寶丟進嘴裡咬碎煉化。
「師父你又偷吃!」勞夢瑤一派抓住把柄的模樣。
「這叫合理損耗,你懂個屁。那麼多桃樹,一品的都有,我吃幾顆五品的怎麼了?不應該嗎?」樑渠再摘一顆丟給勞夢瑤。
勞夢瑤吐舌頭,美滋滋抱住桃子:「師父你最近怎麼老是不見猴,是不是去找師孃幽會了?」
「我們是合法夫妻,什麼幽會,還有,大人的事,小孩別管,練你的武學。」
「哦。」
「對了,你哥最近怎麼樣,有來找你沒有?」
「沒有,和師父您一樣,整天不知道忙什麼,見不到人。」勞夢瑤答。
樑渠眸光一閃,知曉勞迎天在爲自己升一品弟子的事奔波。
距離春天越來越近,樑渠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不知道要如何處理陰間。
倘若復生後不能再自由進出,無疑是一個大麻煩,血河界裡殘留着太多太多的秘密,且自己無緣無故消失,天火宗不會輕易放過絲毫線索,勞夢瑤和勞迎天會被查個底朝天,寶庫的事瞞不住,
河神宗也會毀於一旦。
實在不行,至少得把便宜弟子和便宜弟子的親人帶走。
簡中義死了帶進來天經地義,怎麼把死人帶出去?
要是能想辦法復活後也自由進出,那最好不過。
樑渠降沉心神,目光落在黑袍大帝之上。
時間總是太短又太長。
復活太久,位果太遠,蛟龍太緊,南疆太趕,人生太短。
總不稱心意。
半響。
再摘兩個桃子,啃一個拋一個。
「我出去一趟,有人來,你招待你掩護。」
「知道知道,這份賄賂本親傳收下,咱們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師父放心尋我師孃去吧。」勞夢瑤手掌轉桃,笑嘻嘻擦去桃毛。
「呼,還是陽間好啊。」
「哪好?」龍娥英閉着眼,翻身抱住,半條大白腿跨住腰間。
「人也美,花也美。」
從陰間回來,《人相歸元》變化成人形,鑽入肉體,樑渠睜開眼,體會着久違的觸感和被窩裡的芬芳和柔軟,捏一把大腿,翻身坐起。
修復好的龍靈綃抖落乾淨,步出營地。
「樑公!」
「樑國公!」
「沒影的事,別扯淡!」樑渠笑罵。
過路宗師哈哈大笑。
偌大前線,幾乎全被樑渠布雨過,空氣中久違的乾燥,陽光明媚,沒有蚊蟲。
被人一路恭維,樑渠走到另一個大帳內。
「我看今年是沒法回去過年了。」柯文彬架着腿,「南疆肯定不會輕易鬆口,朝廷也不想大出血,還得熬上好一陣,起碼半年。」
「聽說前任南疆聖女都來前線慰問,呦,阿水。」項方素打個招呼。
樑渠點頭坐下。
柯文彬好奇:「哪個聖女?南疆一代才幾個不會是和袁遇文搞頭那個吧?」
「不知道,聽說是個婦人,有點老相,應該有七十了。」徐嶽龍搖頭。
「那應該不是,袁遇文沒死,活到現在也纔不到五十吧?」樑渠想到阿威的情報,估計南疆同時派了好幾個。
「嘿,這真不一定。」白寅賓抓起橘子,「誰說南疆聖女和袁遇文同齡的?我記得那位聖女比袁遇文大二十歲,兩人搞頭的時候,那什麼聖女好像已經有四十歲,今年正好算七十。」
「?」
樑渠腦袋上冒出一個問號,旋即回想起來阿威情報中的違和感,
的確,袁遇文沒死,到今天五十歲,怎麼生出來三十歲的孫女?
難不成「真差二十歲也太誇張了吧?換普通人,四十歲都快當奶奶了。」樑渠吐槽。
話罷。
衆人齊刷刷轉頭。
樑渠撥開橘子的動作一頓:「你們看我幹什麼?」
「說別人,你家那個不也大你十四?」柯文彬撇嘴,「明年四十一丶四十二?」
「那能一樣嗎?」
「哈,急了。」柯文彬嘲笑。
少頃。
「咳咳——」被死亡目光凝視,柯文彬咳嗽兩聲,止住笑容,「那什麼,十四和二十確實不一樣哈,不過武者修行嘛,看境界不看年齡,那什麼聖女四十的時候,也就是個狩虎,和袁遇文是同一境界,咱們結婚不也都晚嗎,一個道理。」
「女人是美酒,越老越香醇。」項方素補上。
「哈哈哈。」
樑渠把橘子丟進嘴裡。
閒聊一二。
「阿水今年回去嗎?我們估計回不去,你說不得能中途回帝都領封賞,這下得國公了吧?」
「國公就算了吧,太麻煩,而且今年估計回不去。」
「啥叫國公麻煩,這話也說得出口?越來越裝了啊。」
「是不是擔心南疆趁你不在偷襲?應該不至於,我們現在收攏前線,不是完全沒有抵抗之力,
握上個把月沒問題。」
「也不是這個原因,到時候你們就知道。」
★тт kán ★C○
衆人一愣。
樑渠拍拍屁股起身,抓起桌上砂糖橘,揣自己懷裡離開。
柯文彬幾人面面相。
「什麼意思?」
「不懂啊,阿水越來越神秘了。」
「對了,他來幹什麼的?」
「偷咱們的砂糖橘!」
樑渠無所事事的到處晃盪,似乎就爲了聽別人喊自己一聲樑國公。
和徐子帥靠在田埂旁的樹幹上閒聊,看着百姓逐漸恢復生產,稻田裡忙碌插秧,心中自有一股成就感。
嶺南淪陷三分之二,奪回一半,毫無疑問極大緩解了生存壓力。
「來了!」樑渠擡頭。
天際浮現紅光,一路奔流。
「得,你有事,我也要去忙。」徐子帥拍拍手起身,「這前線後勤也太緊張了,我和陸師兄去了連軸轉,搶錘子胳膊都搶大一圈。」
樑渠大笑:「我讓胥將軍多給師兄算軍功。」
「那還差不多。」
咬住草莖,徐子帥沿着田埂散步,天際紅光降落。
!
赤山打個響鼻,凌旋翻身下馬。
樑渠收斂神色,眸光中透出認真,所有的閒暇一掃而空:「怎麼樣?」
「陛下說可以一試!」凌旋遞出身後長筒,擰開來,異香飄散,
聖旨!
白玉軸,金夔紋。
當世最高規格的聖旨!
樑渠托起玉軸,捲開聖旨,璀璨反光,眯眼掃視。
南海委任令!
手指一顫。
「誰來?」
「內閣認爲,崇王爲佳!」
「好。」樑渠卷好詔書,塞入木筒,「走,事不宜遲,咱們現在去找崇王!」
嶺南有三王。
興晉王丶崇王丶南海王。
南海王的封地最好,坐擁天下第一港,天字港,往南就是南海,土水接壤之地,靈機最爲充沛,同時也是實力最強。
南海都一地稅收,甚至是貧瘠封地的數倍之多!
崇王僅次之,亦是計劃實施,希望最大之人。
樑渠秘密拜訪,王府家宰不敢怠慢,即刻安排密室會見。
崇王快步入室,模樣是一三十四上下的中年人,腰繫藏青帛帶,頗有儒生氣質,見到樑渠和凌旋,心中疑惑,但還是拱拱手:「興義侯,這位是—」
「天使凌旋,三法司紫金緹騎!」
「見過崇王!」凌旋行禮。
崇王驚訝:「陛下有旨?」
「崇王,請看此詔!」樑渠抽出詔書,上前一步,將其展開。
良久。
崇王靜默。
「白猿——未死?」
「假死脫身。」
崇王道:「世上真有天龍不顯而潛行之法,豈非天下大亂乎?屆時恐威脅太甚丶腹背受敵。」
「故而機會僅此一次,不可複製,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樑渠收起詔書,「想必崇王看到,
此詔無有姓名。」
崇王默然。
凌旋板着臉道:「白猿新晉,盤不是,固有添力,具體戰果如何,仍要看崇王您願意做到何等地步!」
換言之。
能拼命否?
天龍何其強悍,不是勝負,不是僵持,是分出生死!
不豁出性命,不堅定決心,是沒有辦法在南疆支援之前,定下戰果的。
豁不出性命,下不定決心,名字就無法烙印在這張聖旨上!
北庭時無能爲力,來了南疆,今非昔比,那在春天覆生之際,樑渠要辦最後一件大事。
五蠱九毒二十四煞算什麼?
七十位宗師,又算得了什麼?
戰線一收縮,南疆武聖緩步集中,又站穩腳跟,希冀談判換取好處。
僵持?拖延?談判?
等南疆內部矛盾爆發?
不。
慢,太慢。
斬亂麻要快刀。
要讓南疆百年不敢再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