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夕顏與對面的夙凌對視一眼,各自別開視線,皆是靜觀其變,因爲此時,身爲提點刑獄司的單御嵐已經起身,走向倒地的七公主。
御醫嚇得不能言語,羣臣緘默,燕弘添正要發怒,單御嵐清朗而平穩的聲音適時響起:“公主死前四肢抽搐,牙關緊咬,氣閉緊窒,臉色呈暗青紫色,死後雙目凸出,四肢僵冷,應該是中了蛇毒而死。而能在這麼短時間內毒發的蛇毒,只有赤寰絲蟲而已。”
果然是中毒,看過死者表現出來的狀態,卓晴也是這麼判定的,不過有點她想不明白的是,毒液致死的案例很多,但是像七公主這樣發作這麼快的,很少見,還是她在來之前,就已經中了蛇毒?也不可能,她上來跳舞的時候,完全沒有異狀。
卓晴陷入了自己的思索中,羣臣中間卻在單御嵐說出“赤寰絲蟲”幾個的時候,再一次騷動起來,卓晴暗思赤寰絲蟲是什麼毒物?
“單提刑,北齊公主在我穹嶽大殿身亡,茲事體大不容輕議!此案交由你全力徹查,一定要找出公主真正的死因和兇手。”因爲單御嵐報出的名字,燕弘添的聲音雖然依舊保持着一國之君的威儀,臉色卻也是瞬間一暗。
半跪在地,單御嵐大聲回道:“臣領旨。”
一直將屍身緊緊抱着懷中的旭尋斯似乎也恢復了一些理智,年輕的臉上,是身爲一國王子應該有的氣概與尊嚴,擡頭直視高位之上的燕弘添,冷聲說道:“若沒有記錯,赤寰絲蟲乃穹嶽特有之毒物,七妹如今慘死在穹嶽大殿之上,北齊斗膽,請穹帝給我們一個說法,單提刑親自審理此案,旭尋斯沒有任何異議,但是,希望單提刑能當着我的面審理。”
“準!”事已至此,這個要求也不算過分,畢竟再怎麼說,公主死在殿上,已是事實。
“大殿之上,何來毒蛇?!公主剛纔還好好的,就只喝過一杯酒,莫不是這酒有毒!”粗獷的聲音在這樣空曠的大殿裡響起,居然也能震得人耳朵疼,可見這聲音之大。
衆人朝着說話的人看去,是北齊另一使節,大將軍胡樟御之長子胡熙昂,他的身型和他的聲音一樣粗獷,他手裡正拿着公主飲用過的酒壺,相交於旭尋斯的剋制,他臉上的怒氣豪不掩飾。
單御嵐向他走去,拿下他手中的酒壺,對着身邊的侍從低語幾句之後,侍從匆匆跑開。
卓晴用肩膀輕撞身邊的墨白,低問道:“赤寰絲蟲是什麼東西?”
墨白本來不想理她,但是看了她一眼,只見她眼含精光,緊盯着地上女子的屍體,和平時的她有些不同,墨白沉默了一會,最後還是壓低聲音回道:“赤寰絲蟲是穹嶽西北特有的一種毒蛇,因爲它的體型小,比手指還細一些,身長不足兩尺,所以當地人稱呼它爲蟲。這種蛇生活在暗溝石縫,極溼極寒之地,只有夜間纔會出沒,常年不見陽光,通體赤紅,毒性極強,被它咬傷即刻斃命,即使只是碰到或者是誤食它的毒液,也一樣必死無疑。”
碰到也必死無疑?卓晴一驚,看向墨白,急道:“手上沒有傷口,碰到它的毒液也會中毒。”
墨白沒有說話,只是冷冷的點點頭。
好厲害的毒液,一般蛇毒就是神經毒素或者血液循環毒素,再厲害的就是兩種都含有而已,但是碰到皮膚上都會中毒的毒素,難道還有腐蝕滲透性!?卓晴暗暗可惜,這個時代沒有設備作毒物檢驗,不然她可以好好研究一下!
不知道單御嵐是不是有什麼奇招,卓晴擡頭看向對面的單御嵐。
侍從拿來一個白色的瓷碟,還有一支大約有十多釐米長的銀針。
只見他將壺中的酒倒在碟子上,本來應該是純淨的就泛着淡淡的紅色,在青桐杯子裡是看不出來的,將手中的銀針放在碟子上,被酒淹沒的銀針立刻變成了烏黑色,單御嵐拿出銀針,用白布擦拭之後,銀針依舊烏黑。
卓晴微微皺眉,可以肯定的是,這毒裡含有很重的硫化物,銀針纔會變成黑色,出了這個,還有什麼成分呢?!卓晴繼續看下去,可惜單御嵐沒有再下一步的動作。
胡熙昂早已經不耐煩了,急道:“酒中是否有毒?!”
收起銀針,單御嵐不做任何辯解,如實說道:“銀針烏黑,酒色微紅,味帶鹹腥,酒中的確含有赤寰絲蟲之毒。”
卓晴再次看向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提刑司,好奇特的一個人,赤寰絲蟲明明就是穹嶽特有的毒物,他爲何還能答的如此坦然,沒看見那兩個御醫,現在還抖着呢!他是真的如此耿直不阿,還是對自己太有信心,自認能化解這次的危機?
一聽單御嵐肯定了酒中有毒,胡熙昂暴怒的低吼再次響起:“那一定是有人在酒裡下毒!你們把人交出來!”
胡熙昂如此放肆,燕弘添大可以將他關押,但是這時候這麼做,豈不更加有辱國風,欺凌小國,傳揚出去,他還如何面對其他六國?!燕弘添的臉色越來越暗,猶如暴風雨的前奏,大殿在一次陷入的寂靜。
一道清亮柔和的女聲柔然響起,化解了一絲絲凝重得讓人窒息的氣氛:“宮宴之上,酒水居然被人下毒,是本宮的失職,吳總管,把碰過公主那壺酒的奴才都給本宮壓上來。”
這樣的場合,本來皇后是不應該說話的,但是作爲一國之母,又是發生在宮闈裡的事情,她說幾句話也沒什麼,她的出現也正好緩和了一下氣氛。
“是。”看了一眼皇上的表情,他沒有阻止,吳榮立刻轉身離開。
卓晴暗叫一聲糟,青靈正是爲公主斟酒的人啊!
果然,幾個侍衛壓着三個奴才到殿前,青靈也被押着推到的跪在地上,三個奴才早就嚇得不成樣子,趴在地上不住的喊着:“皇后娘娘繞命啊,奴才們只是負責分酒入壺,並不知道哪一壺酒是給公主的,就算給奴才一百個膽子,奴才也不敢下毒啊!!”
相較於三個奴才狗腿的求饒樣,青靈直直的跪着,一句話也不說,面無表情盡是冷然。
皇后微眯着眼,看向青靈,冷聲說道:“青靈,你是皓月送入宮中的女人,現在被貶爲宮女,是不是心生怨恨,毒害北齊公主,或者是皓月國主指使你下毒謀害北齊公主,挑撥穹嶽與北齊的關係?!”
依舊低着頭,青靈只冷冷的吐出三個字:“我沒有。”
“昨夜你就試圖行刺皇上,還敢說沒有歹意?!本宮給你一次機會,你做了什麼,如實招認,本宮免你受皮肉之苦!”
她一直以爲她的姐妹已經死了,她一個人留在這世上,還有什麼意思,死對於她來說,是一種解脫,但是今天她見到了她,她決不能讓皇后把罪名推到她身上,不然一定會害了她們,也害了皓月無辜的百姓!
久久,青靈終於緩緩擡起頭,看向高高在上,故作憐憫實則虛假得讓人噁心的女人,帶着一絲冷笑,青靈大聲的回道:“昨夜我只是不小心打碎了一個花瓶,割傷了皇上,沒有盡到服侍之責,皇上大怒,將我貶爲宮女,而今日我會站在這裡給北齊公主斟酒,完全是皇后娘娘的旨意,事前我並不知情,如果說毒是我下的,那也是皇后娘娘安排的。”
“放肆!”皇后臉色大變,原來還算親和的聲音此時也異常的刺耳:“牙尖嘴利滿口胡言,看來不用刑你是不會說實話了!!”
皇后話音才落,站在身側的侍衛已經衝了上去,將青靈死死的按在地上。
卓晴心一緊,剛纔還爲青靈機智的回答喝彩,現在又爲她擔心起來。看向燕弘添,他依舊面無表情,沒有對青靈表現出一點點的憐憫,也是,皇后這一招也算幫了他一個大忙,青靈是皓月人,如果一切能推到青靈身上,就太完美了,一切也就與穹嶽無關了!北齊要找人算賬,也只能找皓月!
但是她能讓他們就這樣把這個莫須有罪名強加給她嗎?!看着她受刑?
不能!
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心裡,腦海中叫囂,或許是血緣的呼喚,或許是卓晴自己的良知不允許,總之,卓晴知道,她,不能袖手旁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