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墾城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那就是各單位和學校的保安,必須聘請軍墾城籍的老戰士。
這個倒不是搞什麼特殊,而是因爲軍墾城不管是學校,還是企事業單位,軍訓是必不可少的項目。
就算機關單位,例任的書記和市長,每天的晨訓都是必須要參加的,這是鐵律。
保安之所以要老戰士,第一是因爲他們有着極強的軍事素質,再加上責任心強,對於單位財產的保護遠高於那些外聘人員。
這個不成文的規定,實行了這麼多年,實踐證明,是正確的。
所以,那些退休的老同志們,有的去巡邊,有的當了保安。
新能源公司的保安正是上次阻攔葉茂進入車間的那個人,做事兒認真,但也有個致命的缺點,那就是他的原則性有傾向。
這不,牽扯到老戰友的女兒了,他不但沒有阻攔莎莎父親進廠,還拿了拖把助威,這才導致了阿依莎被打。
王麗娜震怒,這種行爲意味着什麼?不僅僅是觸犯公司規定這麼簡單了,而是犯罪!
莎莎爸自然直接被抓了起來,而保安老王卻被王麗娜保出來了,因爲他畢竟沒有幫着行兇,關鍵時刻還抱住了兇手。
本來受害者該是張恆,而阿依莎爲了保護他,卻受了傷,如今還躺在醫院裡。
而阿依莎雖然說普通工人,但卻是外籍,這件事兒很麻煩。因爲很可能變成外交事件。
不過王麗娜處理事情總是雷厲風行,很快就安撫住了阿依莎,然後又做張恆的工作。
張恆本來就愧疚,自然不會說啥?並且一直陪着阿依莎在醫院。
不過莎莎卻破防了,喜歡上一個男人,這個男人卻這麼不靠譜,把自己搭上了不說,老爸也搭進去了。
她跑去了醫院跟張恆鬧了起來,一時間整個醫院都雞飛狗跳。最後人家報警,又把莎莎帶走了。
莎莎家裡只剩下她媽媽,這個老同志倒也堅強,並沒有跟普通女人一樣坐在地上只會哭。
她先去找了王麗娜,訴說了整個事情的原委。
王麗娜自然知道原委,她也同情莎莎一家人的遭遇,不過在她的意識裡,張恆只不過是道德問題,但是這也不能作爲莎莎父親犯罪的理由。
莎莎媽媽明白,如果這件事兒處理不好,她這個家就散了,老頭子肯定就會判刑。
於是,她去找了小柺子,希望小柺子能看在發小的份上,能給葉雨澤打個電話說情。
畢竟葉雨澤在軍墾城的分量有目共睹,只要是他說能夠過去,就沒有人會不同意。
軍墾城的夏夜帶着戈壁特有的乾燥,晚風捲着沙礫打在新能源公司辦公樓的玻璃上,發出細碎的聲響。
王麗娜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指尖夾着的鋼筆在文件上停頓許久,卻沒落下一個字。
檯燈的光暈裡,她眉間的川字紋比往常更深……
莎莎父親打人的事像根刺,紮在她心裡,更紮在軍墾城看似平靜的秩序上。
“王總,葉總從美國打來電話,問您什麼時候……”
秘書敲門的聲音帶着小心翼翼
“知道了。”王麗娜打斷她,聲音沙啞,“讓他等我電話。”
她不是怕葉風,而是怕那個電話裡即將爆發的衝突。
葉風,軍墾城戰士集團的老總,也是她看着長大的後輩,卻在這件事上和她站在了截然相反的立場。
在王麗娜看來,保安老王是老戰士,一輩子守着軍墾城的規矩,雖然這次犯了糊塗,但關鍵時刻拉住了人,罪不至重。
莎莎父親一時衝動,背後是女兒失戀的委屈,情有可原。
至於張恆,不過是男女感情裡的“不靠譜”,上升不到法律層面。
這不是和稀泥,是軍墾城幾代人傳下來的“情分”——
老戰士的奉獻要護着,年輕人的過錯要容着。
可葉風不這麼想。他剛從美國飛回,帶着時差的疲憊,卻在會議室裡拍了桌子:
“王姨!這不是情分的事!打人是犯罪,保安放人行兇是瀆職,這和他們是不是老戰士沒關係!法律面前,憑什麼搞特殊?”
“小葉,你在美國待久了,忘了軍墾城的根了?”
王麗娜猛地站起來,胸口起伏,“老戰士爲這片地流過血,現在老了,犯點錯就不能拉一把?莎莎她爸是不對,但起因是張恆……”
“起因是張恆道德有問題,但道德問題歸道德,犯法歸犯法!”
葉風寸步不讓,“如果今天我們因爲‘情分’放過犯法的人,以後軍墾城的規矩還算什麼?法律還算什麼?那些守規矩的老戰士,他們心裡能服?”
會議室裡的空氣凝固了。在座的既有跟着父輩拓荒的“老軍墾”,也有葉風帶起來的“新軍墾”。
兩派人的目光在兩人之間碰撞,火花四濺。
老同志們覺得葉風太“西化”,不懂人情;年輕點的則覺得王麗娜太“護短”,失了原則。
“我告訴你葉風,”王麗娜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這事兒我管定了!老王不能處理,莎莎她爸……”
“王姨!”葉風猛地打斷她,“你這是拿軍墾城的未來冒險!你以爲護着他們是好?是把他們往火坑裡推!”
“還有張恆,他沒錯嗎?玩弄別人感情,害得人家姑娘家破人亡,這叫道德問題?這叫缺德!但缺德我們可以譴責,可以批評,但犯法必須追究!你不能混爲一談!”
“你……”王麗娜只覺得一股血氣直衝頭頂,五十多歲的人了,懷孕本就不易,這幾天的焦慮和眼前的爭吵讓她一陣眩暈,手猛地扶住桌子。
旁邊的秘書趕緊扶住她:“王總,您慢點!”
葉風也嚇了一跳,上前一步又停住,臉色複雜:
“王姨,我不是針對你,我是針對事。軍墾城要發展,不能總活在過去的‘情分’裡。法律和規矩,纔是長久之計。”
“行了,都別說了!”
王麗娜擺擺手,額頭滲出冷汗,“我累了,先回去休息。這事兒……容我再想想。”
她被扶着走出會議室,身後是葉風沉重的目光,和老同志們低聲的議論。
車子駛進軍墾城家屬區,路燈把老楊樹的影子拉得很長,像極軍墾老一代人當年拓荒時的剪影。
王麗娜靠在椅背上,閉上眼,腦海裡卻全是葉風的話——
“法律和規矩,纔是長久之計”。難道她錯了?她一直以爲,護着老戰士、護着軍墾城的“情分”,就是護着根,可葉風說,那可能是在毀了根。
家裡,魏翔見她臉色蒼白,嚇了一跳:“怎麼了這是?不是讓你別操心了嗎?”
王麗娜坐下,喝了口溫水,“葉風回來了,他非要處理老王和莎莎她爸,還要追究法律責任。”
魏翔嘆了口氣:“小葉說得也不是沒道理。打人確實不對,老王這事……唉,是他糊塗。但他畢竟是父親的老戰友,真要判刑,以後怎麼見人?”
“我知道!可葉風那邊不鬆口,他說這是原則問題。”
王麗娜揉着太陽穴,“現在兩邊吵得厲害,我……我剛纔在會議室,差點沒站住。”
魏翔臉色一變:“什麼?你可不能有事!這都多大年紀了,懷個孕多不容易,跟他們置什麼氣!這事……要不,找雨澤哥說說?”
葉雨澤,這個名字像定海神針。在軍墾城,沒人比他更有分量。
王麗娜搖頭:“他也在米國,而且這兩年他明顯已經放手,不想摻和集團的事情了。”
魏翔想了一會兒,眼睛突然亮了,還有葉萬成啊!
他可是第一代軍墾戰士的代表,是葉風的爺爺,也是軍墾城的締造者之一,第二天,魏翔親自去了葉家。
正好是週末,葉萬成正在院子裡侍弄他的葡萄藤,聽魏翔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手裡的剪刀頓了頓,沒說話。
陽光透過葡萄葉的縫隙灑在他佈滿皺紋的臉上,眼神深邃。
“葉爺爺,”魏翔搓着手,“現在就您能說上話了。麗娜她也是着急,怕傷了老戰士的心,可葉風那邊又咬着法律不放,這事兒再鬧下去,不光公司,整個軍墾城都得亂套。”
葉萬成放下剪刀,擦了擦手,走到石桌旁坐下:
“魏翔,你知道我們當年爲什麼來北疆?”
魏翔愣了一下:“爲了屯墾戍邊,建設邊疆啊。”
“對,”葉萬成點點頭,“那時候苦,沒水沒電沒房子,靠什麼撐下來?靠的是紀律,是規矩,也是咱們戰友之間的情分。可你想想,紀律和情分,哪個更重要?”
魏翔想了想:“都重要吧?沒紀律,隊伍就散了;沒情分,人心就冷了。”
“說得對。”葉萬成笑了笑,“可現在這事兒,不是情分和紀律對立,是有人把‘情分’當成了‘縱容’。”
“老王是老戰士,就可以放人行兇?莎莎她爸委屈,就可以動手打人?那以後,是不是誰覺得自己有理,都可以犯法?”
魏翔啞口無言。
“葉風在美國出生長大,看問題更看重法律,這沒錯,王麗娜念着老軍墾的情分,想拉一把,這也沒錯。”
葉萬成緩緩道,“錯就錯在,他們把兩件事混爲一談了。”
“犯法的,必須按法律辦,這是底線,不能碰,但老戰士的情分,也不能丟。怎麼處理?得講方法。”
他頓了頓,看着魏翔:“你回去告訴王麗娜,讓她別硬扛。別硬碰硬。這事兒,我來處理。”
兩天後,葉萬成把王麗娜和葉風都叫到了自己家裡。葡萄架下,石桌上擺着剛摘的葡萄。
“都坐下吧。”葉萬成看着兩人,一個是風風火火的女強人,一個是雷厲風行的少壯派。
“吵架能解決問題?王麗娜,你先說,爲什麼護着老王和莎莎她爸?”
王麗娜咬了咬脣:“葉叔,他們都是軍墾城的老人,老王一輩子勤勤懇懇,莎莎她爸也是一時糊塗……我怕處理了他們,寒了老戰士的心。”
“葉風,你呢?”
葉風挺直腰板:“爺爺,軍墾城要發展,必須講規矩、講法律。如果連犯法都能因爲‘情分’放過,那以後規矩就沒人守了,法律也沒威嚴了。這對軍墾城的未來,是災難。”
葉萬成點點頭,拿起一串葡萄,慢慢摘着:
“你們說的都有道理。但你們忘了,軍墾城是什麼地方?是靠‘規矩’和‘情分’一起撐起來的地方。缺了哪樣,都走不遠。”
他看向王麗娜:“王麗娜,你護着老戰士,是對的,但不能護短。”
“老王放人行兇,違反了公司規定,也觸犯了法律邊緣,該處理就得處理——不是開除,也不是判刑,而是讓他明白錯在哪兒。”
“怎麼處理?讓他去巡邊隊,跟着年輕人一起守邊境線,好好反省,這是軍墾城對老戰士的‘規矩’,也是‘情分’——給他改錯的機會,也讓他繼續爲軍墾城做事。”
又看向葉風:“葉風,你講法律,沒錯,但軍墾城的‘法律’,不能是冷冰冰的條文。”
“莎莎她爸打人,犯法了,該賠償賠償,該道歉道歉,如果阿依莎那邊原諒了,社會影響也不大,在法律框架內,可以從輕處理——”
“但必須讓他知道,衝動是要付出代價的。這不是縱容,是給人改過自新的機會,符合咱們軍墾城‘不拋棄、不放棄’的老傳統。”
“至於張恆,”葉萬成語氣轉沉,“道德問題,雖然法律管不了,但軍墾城的‘規矩’能管。讓他在公司內部做檢查,公開道歉,給阿依莎和莎莎一個交代。”
“以後,他的行爲要接受大家監督,這是軍墾城對‘缺德’的態度——可以不犯法,但不能沒良心。”
王麗娜和葉風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一絲鬆動。
“爺爺”葉風先開口,“我同意您的處理方式。但必須保證,法律的底線不能破。”
“我明白。”
葉萬成看向王麗娜。
王麗娜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聽您的,葉叔。讓老王去巡邊,也好讓他醒醒腦子。”
一場風波,似乎就此平息。王麗娜回到家,魏翔陳見她臉色緩和,才放下心來。
“都說葉爺爺有辦法,果然沒錯。”
王麗娜笑了笑,手輕輕撫上小腹:“魏翔你說,等孩子出生了,咱們該教他什麼?是教他記住老戰士的情分,還是教他遵守新社會的規矩?”
魏翔想了想,握住她的手:“都教。告訴他,軍墾城的人,既要懂情,也要知法;既要念舊,也要向前看。”
窗外,軍墾城的燈火星星點點,像極了當年父輩們打着手電筒開墾時的模樣。
只是如今,這片土地上生長的,不僅是莊稼和樓房,還有軍墾人摸索出來的、情與法交織的生存智慧。
而葉萬成這個見證了軍墾城從無到有的老人,用他的方式,讓這場關於“情”與“法”的交鋒,最終迴歸了軍墾城最本質的模樣——有原則,也有溫度。
老太后和葉凌深情的看着葉萬成,她們最瞭解這個男人,不愛管閒事,雖然做過那麼久的市官員,但退休後就埋頭研究藥物研發,但一旦管事兒,就必定是非常公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