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2章 自己的種子
月光下的綠色波浪裡,藏着軍墾城新生的希望。葉雨澤彎腰撥開麥葉,指尖觸到帶着露水的嫩芽,冰涼的觸感順着指腹蔓延,竟讓他想起戈壁灘上第一次看到麥苗出土的清晨——
那時父親用粗糙的手掌護着幼苗,說:“苗兒紮了根,就不怕風沙了。”
“老葉,孟山都的律師函寄到農戶手裡了。”
楊革勇的聲音帶着寒意,手裡捏着一迭複印件:
“說咱們軍墾城的小麥用了他們的‘抗倒伏基因片段’,要求每畝賠償八十美元,不然就起訴。”
葉雨澤直起身,夜風掀起他的衣角:
“抗倒伏基因?去年咱們的小麥倒伏率高,壓根沒敢用他們的技術。這是故意找茬,想攪得農戶不敢種咱們的種子。”
他摸出手機給葉茂打過去:“讓法務部聯合農科院,把咱們的育種記錄、基因測序報告整理成證據鏈,明天召開新聞發佈會。”
“另外,告訴農戶,所有訴訟賠償由沃土基因承擔,誰要是敢退種,以後再也別想拿到咱們的新品種。”
葉茂興奮的喊了一句:“知道了老爹,這些事兒不用你操心!”
如今二兒子葉茂也已經是正廳級幹部,負責的沙漠改造和新能源項目成績斐然。
而今葉雨澤投巨資研發種子,和葉茂負責的項目不謀而合,葉茂自然驕傲。
他一直非常關切這邊的動靜,別說老爹喊他幫忙,就是不喊,他只要能幫上的事情,也早就做了。
掛了電話,遠處實驗室的燈光依舊明亮。周教授團隊正在連夜趕製“海稻8號”的全球專利申請書。
艾倫的團隊則在調試新到的低溫離心機。
葉雨澤忽然想起艾倫白天說的話:“孟山都的專利像鐵絲網,看似密不透風,其實到處是縫隙——
野生作物裡藏着無數沒被註冊的基因,那纔是真正的寶庫。”
這話沒錯。軍墾城農科所的老倉庫裡,那些標註着“1978年野生大豆”的布袋裡,就藏着孟山都覬覦多年的抗線蟲基因。
老所長說過,當年採集隊在崑崙山海拔四千米的亂石堆裡找到這株大豆時,豆莢上還掛着冰碴子。
“明天我去趟農科所。”
葉雨澤對楊革勇說,“那些野生種質資源得趕緊做基因測序,不能等孟山都的人聞着味兒過來。”
楊革勇點頭,忽然指向西北方向:
“那邊的智能溫室快建好了吧?艾倫說想在裡面種沙漠植物,他覺得仙人掌的抗旱基因能用到小麥上。”
“讓他折騰。”
葉雨澤笑了,“咱們砸錢建實驗室,不就是爲了讓科學家能折騰出點名堂?”
第二天清晨,軍墾城的大禮堂擠得水泄不通。農戶們攥着孟山都的律師函,臉上滿是焦灼。
前排坐着幾位頭髮花白的老兵,他們是軍墾城的開荒者,胸前的軍功章在陽光下閃着光。
葉雨澤走上講臺,身後的大屏幕亮起兩張圖片。
左邊是孟山都的專利證書,右邊是農科所1987年的育種記錄冊。
“大夥兒看清楚,孟山都說咱們用了他們2015年註冊的基因片段,但咱們的育種材料1987年就存進了國家種質庫,比他們早了二十八年!”
臺下瞬間炸了鍋。一位滿臉皺紋的老戰士站起來:
“雨澤啊,我們信你!當年你爹帶着我們開荒,用馬糞拌種子都能豐收,現在有這麼好的實驗室,還能讓外人欺負了?”
“對!我們不退種!”
“要打官司我們陪着!”
喊聲此起彼伏,老兵們齊刷刷站起來,胸前的軍功章在晨光裡連成一片金色的海。
發佈會剛結束,葉雨澤的手機就響了,是海南農科院打來的。周教授的聲音帶着抑制不住的興奮:
“小葉!‘海稻8號’在鹽鹼水裡紮根了!根系比之前發達五倍,灌漿期的問題解決了!”
葉雨澤趕到海南時,五指山腳下的試驗田正飄着細雨。
周教授穿着膠鞋站在水田裡,手裡舉着一株沉甸甸的稻穗,稻粒飽滿得快要脹破穀殼。
“你看這根系!”
他把稻株連根拔起,白色的鬚根像網一樣密佈。
“我們用了艾倫的表觀修飾技術,讓線粒體基因在鹽鹼環境裡更活躍,現在就算是千分之八的鹽度,也能結出這麼好的稻子!”
水田邊,幾個年輕研究員正用無人機測繪稻田。
屏幕上,綠色的稻浪裡嵌着紅色的監測點,每株稻穗的生長數據實時傳到軍墾城的數據庫。
“這是戰士集團的農業物聯網系統。”
周教授指着屏幕,“每粒種子的生長軌跡都能追溯,以後農民用手機就能知道什麼時候澆水、什麼時候施肥。”
葉雨澤蹲在田埂上,看着雨滴落在稻葉上濺起的水花,忽然明白周教授爲什麼拒絕孟山都的八百萬年薪——
科學家的眼裡,最好的酬勞從來不是錢,是看着自己培育的種子在土地上紮根結果。
回到軍墾城時,沃土基因的基因庫剛好建成。
零下八十度的恆溫庫裡,一排排銀色的液氮罐整齊排列,裡面保存着從全國各地收集的野生作物種子。
老所長帶着年輕人給每個罐子貼標籤,標籤上除了作物名稱和採集時間,還寫着採集人的名字。
“這個是1992年在羅布泊找到的野小麥,採集人是王建軍,可惜前年走了。”
老所長撫摸着一個罐子,聲音發顫,“他兒子現在是咱們的研究員,昨天還說要完成他爹沒做完的抗逆性研究。”
葉雨澤看着標籤上“王建軍”三個字,忽然想起老劉的葬禮上,這位老兵哭着說:
“老團長,你放心,軍墾城的地,我們還種着。”
原來有些種子,不光長在地裡,還長在人的心裡。
這時,艾倫急匆匆跑進來,手裡拿着一份基因測序報告:
“葉先生,我們在1978年的野生大豆裡找到了抗線蟲基因!這個基因序列不在孟山都的專利庫,完全可以用在咱們的大豆品種上!”
周教授也跟着進來,手裡揮舞着“海稻8號”的全球專利證書: “國際專利局批了!三十八個農業國同步授權,孟山都想搶都搶不走!”
恆溫庫的門開着,冷氣涌出來,卻擋不住屋裡的熱氣。年輕人們圍着報告歡呼,老所長抹了把眼淚,忽然扯開嗓子喊:
“都別高興得太早!明天開始,給這些種子做發芽試驗,我要親眼看着它們長出來!”
孟山都的價格戰還在繼續,亞洲區的種子價格一降再降,甚至貼錢賣給農戶。
但軍墾城的農戶們誰也沒動搖——沃土基因的抗蟲棉剛在試驗田豐收,畝產比孟山都的品種高兩成,還不用買他們的殺蟲劑。
耐旱玉米在戈壁灘試種成功,根系能扎到地下三米,比孟山都的品種節水三成。
“孟山都的種子是好看,但咱們的種子接地氣。”
種了一輩子地的張老漢說,“他們的玉米得用進口肥料,咱們的玉米撒把羊糞就能長,這纔是咱農民要的種子。”
這話傳到孟山都亞洲區總部時,首席執行官正在發脾氣。
辦公桌上的報表顯示,他們在華市場份額三個月掉了十五個百分點,而沃土基因的種子已經賣到了哈薩克斯坦和烏茲別克斯坦。
“一羣飯桶!”
他把報表摔在地上,“連個軍墾城出來的土包子都搞不定!”
研發總監戰戰兢兢地說:“他們的抗蟲棉用了新的基因編輯技術,避開了咱們的專利;耐旱玉米用的是野生種質資源,咱們根本沒註冊過……”
“野生種質資源?”
首席執行官猛地站起來,“去查!他們的種子到底來自哪裡!”
半個月後,一份調查報告放在他桌上:沃土基因的種子裡,有崑崙山的野生大豆、羅布泊的野小麥、海南島的野生稻……
這些都是孟山都當年花重金沒買到的資源。
報告最後寫着:“這些種子的採集者,大多是中國的軍墾戰士,他們用了四十年時間,走遍中國的山川戈壁,建起了全球最大的野生作物種質庫。”
首席執行官盯着報告上的“四十年”三個字,忽然想起自己參觀過的軍墾博物館——
裡面陳列着當年軍墾戰士用的鋤頭、水壺,還有用馬糞拌過的種子袋。
那時他嗤之以鼻,覺得這些老掉牙的東西早該進垃圾堆,現在才明白,正是這些“老掉牙”的堅持,讓中國的種子有了對抗壟斷的底氣。
秋末的加州農場,葉雨澤和楊革勇站在大豆田裡,看着聯合收割機駛過,金色的豆莢簌簌落下。
這片曾經種着孟山都“先鋒”系列的土地,現在種的是沃土基因培育的“軍墾1號”。
“艾倫說這個品種的抗病性比孟山都的強,還能留種。”
楊革勇拿着檢測報告,“上週巴西的農場主來考察,想引進種植,訂單都排到明年了。”
葉雨澤撿起一粒掉落的豆種,陽光透過豆種的紋路,在掌心投下細碎的光斑。
他忽然想起父親常說的一句話:“好種子不用吹,土地會說話。”
遠處傳來孩子們的笑聲,葉飛帶着一羣軍墾三代在田埂上奔跑,手裡拿着裝種子的玻璃瓶。
他們要把“軍墾1號”的種子寄給全國各地的農民,瓶身上貼着紙條:
“這是咱們自己的種子,種下去,就會有收穫。”
葉雨澤望着孩子們的背影,忽然覺得,所謂傳承,就是父輩把種子交給他們,他們再把種子交給土地,交給下一代。
就像軍墾城的胡楊林,根在地下連着,葉在天上迎着風,一代又一代,從來沒斷過。
夜幕降臨時,軍墾城的實驗室依舊燈火通明。
艾倫和周教授正在討論如何把野生麥的抗寒基因導入水稻,年輕的研究員們在電腦前繪製基因圖譜,老所長則帶着人在試驗田裡測量小麥的株高。
葉雨澤站在實驗室的天台上,看着月光下的軍墾城——
基因庫的燈光像星星,試驗田的輪廓像沉睡的巨人,遠處的胡楊林在風中低語。他知道,孟山都的反擊還會繼續,專利戰、價格戰、輿論戰……這場仗還得打很久。
但他不怕。因爲他腳下的土地裡,埋着無數軍墾戰士的汗水。
實驗室裡,坐着一羣願意爲種子付出一生的科學家。
倉庫裡,藏着四十年積累的野生種質資源。
更重要的是,每個中國人的心裡,都種着一顆不服輸的種子——
這顆種子,從神農氏嘗百草時就紮了根,歷經五千年風雨,從來沒枯萎過。
遠處傳來第一聲雞鳴,天快亮了。葉雨澤轉身下樓,實驗室裡,周教授正對着顯微鏡歡呼:
“找到了!野生稻裡的耐澇基因!”
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落在他花白的頭髮上,像撒了一層金粉。
葉雨澤忽然笑了。他知道,新的種子,又要發芽了。
葉茂咧開嘴笑了,如今這個曾經白嫩,精緻的小帥哥,臉上皮膚已經開始黝黑還有些粗糙。
他站在沙漠裡,看着望不到頭的光伏板和夾雜在光伏板中間的綠色,露出的牙齒分外潔白。
庫爾班老爺子捋着長長的鬍鬚,拿起皮囊喝了一口酸奶,然後遞給葉茂。
“謝謝你,阿達西,我們也有了土地了。”
葉茂接過來喝了一大口,然後咧嘴,這也太特麼酸了,一點糖沒放啊!
“你們本來就有土地,只不過被沙漠奪走了,如今我只是還給你們!”
庫爾班滿臉笑意,喜愛的看着這個國家派來的大官,希冀的問了一句:
“你有老婆嗎?我的孫女長得就如同天山雪蓮一般漂亮,做我孫女婿,我陪送一百隻羊,三頭牛。”
葉茂哭笑不得:“庫爾班爺爺,我不是告訴過你我連兒子都有了嗎?”
庫爾班搖搖頭:“還是過去好,可以娶三個老婆,你要是娶了我孫女,就不會離開這裡了……”
葉茂一愣,不由得有些感動,這老爺子哪裡是健忘,是選擇性遺忘啊,只是,有些事情他真不能做。
電話鈴響起,是小姑姑打來的,葉茂無奈的接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