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計
吳蘇只能站住了,轉頭看過去。走過來了的婦人三十五六歲,雲鬢高梳,頭上的金釵因爲走得急,正急劇的來回擺動着。正是這件事上在前面當急先鋒的吳三太太。
吳三太太孃家是陪都應天府人士,父親是陪都國子監的主簿,平常裡吳三太太也是一臉的正氣,隨時隨地都擺出一副威儀的樣子來。
吳蘇福身一禮:“三嬸。”
吳三太太已經過來了,笑着看着她聲音溫婉的道:“回來了怎麼沒去嬸子那邊坐坐?你去看過你大姐了?”
吳蘇直起身看了看吳三太太頭上來回擺的金釵,這邊離幾個房院都很遠了,吳三太太能在這裡攔住自己,想來是父親去找嫡母阮氏吵,阮氏脫不開身,着急之下指示丫鬟去給吳三太太報了信。只是爲什麼一定要叫自己留在這邊?就算是在孃家留下住一晚上,這似乎也不至於就能一下改變了什麼?
除非,這些人還有別的打算。
基於這件事上,吳二太太阮氏和吳三太太已經是徹底撕開了那知書識禮,端莊賢惠的貴婦人的僞裝,吳蘇也覺着她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警覺性相當的高。看到如此迫不及待的吳三太太,吳蘇覺着她們必定是有什麼後招。
或許,一會兒會有什麼人來?
吳蘇心中驀然的一動,看着吳三太太道:“時辰已經不早了,剛剛見過了父親,父親讓我早點回去。”說着就要往外走。
吳三太太驚訝的看着吳蘇,似乎沒想到她這麼沒禮數,長輩的話都還沒有說完她竟然轉身就要走!驚訝之餘下意識的就過來攔在了吳蘇的前路上,道:“即便是着急,也應該去看看你大姐,你大姐病着,何況你這趟回來,不就是爲了看你大姐的?”
“侄女回來是看母親的病的,如今晚了,侄女只能先回孃家,大姐那邊,侄女下回再看。”
吳三太太擋着她的路不讓她過去,一雙眼睛吊捎着看着她,嘴角耷拉着很不高興,並且還做出十分驚詫的樣子來,似乎認爲吳蘇的舉動十分的無禮,她非常的驚詫:“你這孩子如今怎麼這樣沒禮數?回了孃家轉一圈就走?你回來是做什麼的?什麼話都不說明白就想走?”
吳蘇直視着吳三太太的眼睛,聲音很平靜:“三嬸,請問你是怎麼知道侄女沒有去看過大姐的?又是怎麼知道侄女要走的?侄女要不要和離,這是父母親和公公婆婆才能做主的事情,焉是外人能夠指手畫腳干涉的?婦有長舌,維厲之階,亂匪天降,生自婦人!”
吳三太太頭渾身血都衝到了臉上!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侄女罵了?罵自己是長舌婦!
吳蘇還沒有罵完,冷冷的看着吳三太太道:“侄女出嫁已經三載,相公在外奔波,侄女亦願意跟隨相公夫唱婦隨,與相公相敬如賓,好好的過日子。三太太爲什麼一定要拆散了侄女和相公的姻緣?好言人之惡,謂之讒;析交離親,謂之賊!”
吳三太太險險的沒有背過氣去!這是罵自己挑撥離間他們夫妻?!
吳蘇的女戒不是白背的,貞女傳、列女傳也不是白讀的,而今拿出來罵人,卻也是鏗鏘有力,吳三太太這個出身大戶人家,從小也是讀齊了詩書的婦人竟然被罵的啞口無言!
從旁邊傳來了一陣輕巧的腳步聲,是有意放輕了腳走過來,避免聲音過大,但是也不會一點聲音沒有。
大家全都轉頭看是誰,只看到從走廊過來的是衛媽媽,臉上帶着平靜和藹的笑容,一無所知的神情,笑着過來了給吳三太太行禮:“三太太來送我們大奶奶?真是客氣啊,多謝多謝了。”
吳三太太臉上這會兒已經變成了青紫色,好不容易想出來的教訓吳蘇的話,被這個老婆子的出現打斷了,自己堂堂的長輩,不能當着下人的面和晚輩侄女對罵吧?何況還是當着侄女婆家人的面。
只是這口氣沒出了,吳三太太憋着,可不就憋得臉發紫。
衛媽媽伸手半扶着吳蘇的胳膊,笑着道:“三太太請回,請回吧!如今天兒還不暖和呢,這涼地下站一會兒,小心寒氣侵了身子。”
吳蘇差點噗的笑出來,這衛媽媽也有點損,忙就勢一福身:“侄女告辭了。”說着就要往西角門走。
這邊吳三太太猶自氣的發怔,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長舌婦’‘離親’這兩個尖利的詞就在耳邊轉。
“咳咳。”突然不遠的地方傳來了一聲咳嗽,竟然是個男人的聲音。衆人全都是一怔!
然後有丫鬟回稟,聽着聲音都如同是故意的提高了一截,在這一時安靜下來的地方顯得格外的突兀:“稟……稟三太太,三姑奶奶,世子爺過來了。”
吳蘇臉上一下子變了色!
衛媽媽原本笑眯眯的臉也變了,慢慢的直起身先看了吳蘇一眼,見大奶奶臉色鉅變,她眼角沉了沉。
從那邊走過來了一個二十來歲的男子,穿着墨藍色繡金絲雲紋圓領長袍,月白鑲邊翻毛披風,長得十分雋秀,一雙丹鳳眼一直深深凝視着吳蘇,一直走到跟前了,這才轉開眼看了看吳三太太,簡單的點頭算是見禮:“三嬸。”
吳三太太臉上也如變臉一般的,在他過來的這一路,已經將臉上的神情轉換成了微微的驚訝,恰到好處的意外,笑着道:“世子什麼時候來的?竟然這麼巧?”
吳蘇在看到世子的一瞬間,已經全明白了。
阮氏幾乎是強迫着自己回來,就是因爲知道世子要來,亦或者是強迫自己回來,又去請了世子來。自己如果不明所以在孃家住一晚上,即便是什麼事都沒有,恐也有閒話傳出。更何況這裡是阮氏的地方,她想要製造個無意遇見,或者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什麼的,當然很容易。那個時候,自己百口莫辯,若是不答應和離,怕就是身敗名裂,齊家也不會要自己了……
真真太惡毒了!
吳蘇是想不出來用別的什麼詞形容阮氏合適了,自己在她眼中哪裡是女兒,棋子都算不上,一個物件而已!只要能討得伯府世子的歡心,爲她親生的女兒鋪路,便可以隨手送過去的物件!
世子對吳三太太點點頭,並沒有回答吳三太太那多餘的問話,轉頭看向了吳蘇,聲音也變得溫柔多情:“三妹妹也回來了?”
吳蘇福身行禮:“大姐夫。”起身這才道:“是聽說母親病了,這纔回來看看,剛剛已經看過了母親,正要走了。大姐夫是來看大姐的?那我們就不耽誤大姐夫的時間了。告辭。”
只說了一句告辭,也不知道跟誰說的,轉身已經往西角門走去。不是她沒禮數,而是她有腦子!不是讀書讀迂腐了的呆子,這個時候了,阮氏和吳三太太全都不懷好意,她還有傻乎乎的講什麼禮數!
幾乎是疾步的走到了西角門,藍綢已經很機靈的親自去馬廄那邊叫馬車過來,衛媽媽緊緊的跟在後面,到了西角門等馬車的時候,這纔回頭看了一眼。
吳三太太和世子正說着什麼,吳三太太說兩句還斜眼看看這邊,從這邊看,一副背地裡說人壞話的長舌婦的樣子。那世子轉頭正好看着這邊,似乎很戀戀不捨。
衛媽媽轉回頭,沒出聲的哼了一聲,這世家大族,也就如此而已!
藍綢幾乎是從後面催着將馬車叫了出來,吳蘇上了車,轉身坐好了便道:“衛媽媽也請上來吧,馬車大,能坐得下。”
衛媽媽便跟着上來了,因爲她也有話說,等馬車往前走了,她才笑着道:“真是不巧,奴婢在廂房那邊吃茶等着大奶奶,親家二老爺去了正屋,奴婢聽見似乎是和親家二太太起了爭執。”
吳蘇擡眼看她。
衛媽媽笑着說完:“奴婢也就聽了一兩聲,就忙出來了,正好金緞姑娘找了人叫奴婢來西角門,說要回府了。”
吳蘇點頭,藍綢和金緞就是這一點好,遇事不慌亂,不用自己多提點,知道下面該怎麼做。
衛媽媽這話裡的意思可大了,照理說聽見人家夫妻吵架,尤其還是親家,趕緊的避開當沒聽見,更不應該跟人說纔是對的,不過衛媽媽卻特意的告訴了吳蘇。這是告訴她,她父親去訓斥她嫡母了,叫吳蘇知道,她父親是站在她這邊的。
另外也是暗示吳蘇,她也知道了親家老爺的意思了,自然是要回去給齊老太太稟報的,齊老太太那邊也好心裡有數,親家這邊,並不是一味的全都和親家二太太一般的心思,親家二老爺是反對呢!
是親家太太自己的意思,這就變成了婦人之見了,二老爺沒同意呢,婦人胡鬧而已。只要齊老太太瞭解了親家這邊的情況,那麼吳蘇在婆家的長輩面前,就不會太難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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