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是真的火了。
蘇璟現在這話，已經有些觸及到他的底線了。
作爲一個皇帝，老朱開創了大明的基業，而他最想做的，就是讓大明世代傳承下去。
不是簡單的繼承，而是要能夠像自己一樣，掌控朝局的皇帝。
但蘇璟這話說的，好像大明之後的皇帝，會變得越來越軟弱一樣。
“陛下，有些事情，那是自然規律，沒辦法的。”
蘇璟雖然知道老朱生氣了，但也沒多畏懼。
該慫的時候慫，但不該慫的時候，一定不能慫。
老朱這人，說來也是擰巴的。
他高興的時候呢，你嬉笑怒罵都行，反正他的容忍度極高。
但若是他生氣的時候，那就千萬不能表現的軟弱求饒。
這倒不是說剛硬就沒事了，但如果表現的很軟弱，基本上就不會有獲得諒解的機會了。
“說！咱倒是想聽聽，你蘇璟口中的自然規律，是什麼！”
朱元璋盯着蘇璟，一臉嚴肅。
蘇璟緩緩道：“陛下莫急，容我先問陛下幾個問題。”
“有話就快點說，磨磨唧唧的，像個娘們！”
老朱顯然等不及了，催促道。
蘇璟不慌不忙道：“這第一個問題麼，我想問陛下，陛下以爲，現如今的大明朝堂之上，文官更盛還是武將更盛？”
朱元璋一愣，明顯對這個問題很詫異。
不過到底是相信蘇璟，他還是回答道：“自然是武將，咱統帥大軍征戰天下，多是武將在前線廝殺，咱封賞的功臣裡，也是武將居多。”
蘇璟笑道：“所以，武將更盛的原因，是因爲天下多有徵戰，武將更容易獲得功勞，有功自然會被賞。而文官多爲獻策，雖然也有如誠意伯韓國公這般的人物，但終究還是少數。”
“那麼陛下有沒有想過，之後呢？南倭北虜雖然皆是大明之患，但需要的武將卻也不算多。”
蘇璟說完，也不着急，又給自己倒了杯茶。
有些事情，還是讓老朱自己悟出來更合適。
一開始，老朱的臉色的確是有些疑惑的。
因爲蘇璟說的這些，好像就和大明內政扯不上太大的關係。
但很快，老朱便意識到了問題。
“蘇璟，你的意思是，等到天下大定之時，百姓以休養生息爲主，武將縱然是想立功，也沒有那麼多的仗可以打了是吧。”
朱元璋看向蘇璟，眉頭緊蹙，他知道了一點問題，但不多。
蘇璟咕嘟咕嘟喝完一口茶，頓時感覺一股尿意涌起，忙道：“陛下，等我一下，我去小恭一下。”
也不等老朱同意，蘇璟已經竄出去了。
這尿意來了，難憋。
老朱看着蘇璟急匆匆跑開，也有些傻眼。
蘇璟跑的實在太突然，在這關鍵的時候，沒了下文，老朱那叫一個心急如焚。
但也沒辦法，只能乖乖的等着蘇璟小恭回來。
好在蘇璟年輕，小恭速度快，也就一盞茶的功夫，他又回來了。
這偌大的仁遠伯府，廁所也是有好幾個的。
“陛下，讓你久等了，不好意思。”
蘇璟重新坐回亭子裡。
老朱則是催促道：“別廢話了，你快接着說，咱着急着呢！”
蘇璟點頭道：“是是，剛纔說到哪裡來着？”
“武將無仗可打。”
朱元璋立刻給蘇璟提醒道。
蘇璟連忙道：“對，就是這武將很快就會面臨無仗可打的境地，同時，因爲國家需要發展，內政肯定會越發的多起來，文官參與治理的內容就會多很多。”
“如此一來，朝堂上文官的勢力，很快就會強盛起來，這是自然規律吧。”
老朱仔細的琢磨了下蘇璟說的內容，片刻後，他提出疑惑道：“那又如何？文官再強盛，那也得聽皇帝的，這天下，皇帝爲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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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這想法有些簡單，但蘇璟並未嘲笑。
沒辦法，老朱當皇帝，誰敢不聽？
就好像喬丹當教練，面對三個包抄怎麼辦，喬丹眼裡就是這樣那樣這樣，得分就行了。
但對於大部分的球員來說，這種事，只有喬老爺能辦法。
不是他們不想做，而是臣妾做不到啊！
朱元璋這樣的一代雄主，將臣下治理的服服帖帖的皇帝，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的後世子孫竟然會把皇帝做到那等憋屈的程度。
甚至還要吊死在歪脖子樹上！
也就是老朱不在了，不然他鐵定把崇禎給抽死算了。
蘇璟並未對老朱的說法給出評判，而是說道：“陛下，天下無仗可打，武將便會勢弱，但還有一件事，更加的重要。”
“大明是如何選拔人材的？如此廣闊的疆域，想要治理，必然需要大量的人才。”
“今年是大明科舉的第一年，雖然我說過，這一次的科舉必然不會讓陛下滿意，但科舉選材必然是大明日後的主流。”
“不僅僅是陛下當朝，之後的大明，也必將延續科舉，不斷的爲國家選拔人才。”
“而科學選拔的人才，都是讀書人，他們是天生的文官一屬，如此一來，文官便出現了不斷的傳承交替，大明各部的官員，也會漸漸被讀書人所佔據。”
“至於武將麼，總不能讓他們和讀書人一起去科舉吧？而正常軍功晉升的路子，也會因爲無仗可打而變得越發的艱難。”
“此消彼長之下，大明朝堂以致整個朝廷系統，文官的數量會逐漸碾壓武將。這一點，陛下應該能想明白吧。”
科舉是一件非常偉大的創舉，但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無非是看站在誰的角度上了。
朱元璋沉默了，蘇璟所說的事情，已經如此的清晰，不容他想不明白。
蘇璟端起茶壺，但又放下了。
這茶水可不能再喝了，不然又得去上廁所了。
內院小亭突然變得安靜了下來，一陣風吹過，有樹葉掉落，飄飄灑灑的落在了院子裡。
“蘇璟，即便如此，只要皇帝有御下之術，總不至於讓那些臣子翻了天吧。”
朱元璋冷漠的聲音響起。蘇璟點頭道：“那是當然。”
關於大明御下之術最厲害的皇帝，其實還不是朱元璋。
得是那個修道皇帝嘉靖。
在位幾十年，只管修道，卻也把朝堂平衡之術玩弄的非常好。
只不過，嘉靖皇帝，肯定不會是老朱想要的繼承人模樣。
“陛下，這天下數百年之王朝，不可能每一代皇帝都是明君，唐朝宋朝皆是如此。”
蘇璟淡淡道：“唐太宗李世民何等雄才大略，他又何曾想過唐玄宗李隆基晚年能昏庸成那樣。宋太祖趙匡胤乃是開國之君，他也不會想到，宋朝的昏庸之君那麼多，甚至還有宋高宗趙構那等貪生怕死的皇帝。”
“大明如今草創，陛下自然是雄才大略，太子亦是文武雙全，腹中韜略。但之後呢？皇位更迭，總會有新的皇帝上位。”
“李世民和趙匡胤，他們難道不想讓自己的後繼皇帝都英明無比嗎？但他們做到了嗎？”
身爲開國皇帝，想要自己開創的王朝千秋萬世，這樣的想法太正常了，蘇璟也理解。
不過想是一碼事，做又是另一碼事了。
朱元璋面色明顯難看了起來，但終究還是剋制住了。
沒辦法，蘇璟說的的確是有道理的。
無謂的辯解，只會更加顯出軟弱。
“陛下。”
蘇璟想了想還是開口道：“開國之初，百廢待興，無論是什麼都有大量的空缺。”
“大量的土地，大量的官職，全都可以任由陛下去安排，去賞賜。”
“但大明不可能永遠重複開國，土地和官職空缺，終究會被全部的填滿。”
“到了那時候，作爲最強大的上升渠道，科舉，便會成爲一個至關重要的存在。”
“讀書人會抱團，會有師徒傳承，甚至是聯姻構成血脈聯繫，世家便會形成。”
“普通百姓越發的難以出頭，所有的資源都掌控在勳貴和世家手裡，一旦大明的皇帝稍弱，那他們立馬會變得強勢起來。”
“當然，不可否認，他們對於大明的強大，也有着一定的推動作用。但讀書人好不容易掌握了權力，又怎麼會任由武將出頭？”
“人都自私的，讀書人巴不得這大明朝堂上下全是自己人，若是此時皇帝說要去打仗，陛下覺得文官會不會勸阻？畢竟只要打仗了，那就意味着武將出頭的日子到了。”
“而且，大明國力強盛，勢必是不斷的休養生息，積蓄力量，這段發展的期間，百姓肯定也會生活的無比開心舒適。若是此時皇帝要打仗，百姓又得勒緊褲腰帶，陛下覺得百姓會支持嗎？”
蘇璟原本想要繼續說點什麼，但想想還是閉嘴了。
因爲朱元璋的臉色，已經越發的難看了。
“此時若是不出兵，日後必成大明之患，咱不信滿朝上下，沒一個人看得清吧。”
老朱似乎是心有不甘道。
他說的此時，自然不是現在，而是蘇璟所說的大明國力之巔峰。
蘇璟搖頭道：“陛下，這壓根不是看不看得清的問題。”
朱元璋當即道：“那你倒是說啊！這是爲什麼？”
蘇璟淡淡道：“陛下，元人滅宋的時候，爲什麼那麼多人投降呢？爲什麼許多世家都開門迎元呢？”
“說到底，他們的利益，和皇帝的利益本就不在一處，宋朝滅了，他們依舊可以維持自己的身份地位，甚至可以因爲自己投降的早，獲得更多的利益。”
“說到底，天下換一個皇帝，對他們影響並不大。”
蘇璟終究還是把話說明白了。
朱元璋聽着蘇璟的話，坐在凳子上差點向後仰了過去。
因爲聽懂了，所以才越發的感覺到無奈。
“既受皇恩，他們安敢如此！”
老朱怒目吼道，聲音十分的酷烈。
就連外面等候着的李管家都聽到了，直把他嚇出了一身冷汗。
自家的主子，到底和天子在說什麼？竟然會有這般的動靜。
“陛下，消消氣。這些事情即便發生，那也是後世的事了，爲後世之事發火，屬實沒必要。”
蘇璟趕忙倒了一杯茶，送到了老朱的面前。
朱元璋接過茶水，和蘇璟說了許久，他也是有點渴了。
一杯茶下肚，老朱的火氣消失了不少。
“蘇璟，難道這事就沒有辦法嗎？”
老朱再度看向了蘇璟，期盼着蘇璟能有什麼好辦法。
現在已經不僅僅是解決北虜的問題了。
蘇璟搖頭道：“陛下，這歷史的前車之鑑可太多了，這就是自然規律，沒辦法的。”
“我的建議是，陛下看開點，太陽東昇西落，花兒綻放凋零，人會生老病死，王朝亦有興盛衰落。”
“至少現在的大明欣欣向榮，陛下做的已經足夠好了，身後之事，勉強不得。”
讓一個皇帝想開點，還是朱重八，蘇璟兩輩子都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
朱元璋面色忽明忽暗，過了一會，他直接看向蘇璟道：“蘇璟，咱就給你安排一個任務，把你說的這個事，給咱解決了，不管用什麼辦法！”
啊？
蘇璟一驚，看向老朱：“陛下，你可不能和我開玩笑，這事我朕做不了！”
“哼！”
朱元璋冷哼一聲道：“蘇璟，你這麼着急拒絕做什麼，咱還沒說完呢，咱給你的這個任務，沒有時限要求，你纔多大，現在想不到，不代表以後想不到，咱可以等，甚至是咱沒了，讓標兒接着等！”
雖然蘇璟說明白了，老朱也意識到這件事是無法違逆的。
但他可是朱重八！他不會輕易的認輸。
面前是蘇璟這樣的大才，沒道理放着不用，既然是蘇璟提出來的，那就讓他去想辦法解決。
蘇璟傻眼了，他是真沒想到，這事情最後竟然落到了自己的頭上，
這算不算是自己挖坑給自己了。
“陛下，您這是在爲難我啊！”
蘇璟哀嘆道。
朱元璋笑道：“不是一般的事情，又怎麼能找你蘇璟。好好想辦法，咱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是，陛下。”
蘇璟無奈，只能點頭接下。
唯一值得高興的事情，或許就是老朱沒有什麼時限進度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