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2章 星河明淡(四)

桂枝媽媽作爲給楊恬調理身子的媽媽,自然是要陪着姑奶奶回門好向太太彙報情況的。

當然,太太是不會親自問她的,一進楊府,新婚夫婦被請到正堂拜見老爺太太,桂枝媽媽則便被太太身邊的白媽媽帶到後院“喝茶”去了。

“太太、大奶奶儘管放心,姑爺待姑奶奶真是一萬個好呢。”桂枝媽媽滿臉喜色向白媽媽和王研身邊的許媽媽彙報道了小兩口的相處,末了捂着嘴笑道,“……事後姑娘嬌弱起不來身,姑爺卻不叫我們進去伺候,別說擦洗,連養那兒的藥膏子都是姑爺親自給上的。婆子我原也到過好些個人家,再沒見哪家郎君像姑爺這麼疼寵媳婦的……”

桂枝媽媽雖跟在楊恬身邊好些時日了,規矩也是學了,但到底不比書香人家世僕,又是穩婆行當出身,口中不免說些市井葷話。

白、張兩位媽媽雖各色人見多了,也聽慣了底層僕婦的粗話,但桂枝媽媽到底不同。兩人對了個眼神,白媽媽是繼室太太身邊人,開口就顯得挑錯了,還是當親嫂子身邊人說話,方顯得勸誡又不落姑奶奶面子。

遂許媽媽便開口道:“老姐姐到底是姑奶奶身邊親近人,只是有些體己話,卻不好往外說去,沒得讓人說姑奶奶不莊重。”

桂枝媽媽愣了一愣,其實跟在楊恬身邊時她真是萬般注意言辭舉止的,可這回門不就是要她交代小兩口相處情狀麼,姑娘羞於啓口的事兒不就該她來說麼。且面對倆孩子都生了不知道幾個的老孃們兒,她還真沒想到顧及啥。

不過她也是伶俐人,立時便輕輕打了自己一個嘴巴,陪笑道:“瞧我這嘴!不過我這真是就只敢在這裡報給太太奶奶們聽,別處再不敢提的。以後定不敢再犯了……”

白媽媽這才笑着拉了桂枝媽媽的手,道:“都知道你是爲着姑爺姑奶奶歡喜的,就是太太大奶奶們聽了他們相處得好,也是歡喜的。”又輕輕轉過話題道,“親家太太那邊,姑奶奶伺候得可好?”

桂枝媽媽忙笑道:“親家太太是極喜歡咱們姑奶奶的,沈家也是一家子和善人,親戚族人裡沒有不誇咱們姑奶奶好的!”又奉承道,“親家太太和咱們太太一樣慈愛,不叫姑奶奶立規矩,姑奶奶都是同太太一道用餐的。”

白媽媽見她上道,不由滿意一笑,許媽媽也立時沒口子誇讚起俞氏來,“說起來,哪家的新媳婦進門頭三年不是要立規矩的,還得說咱們太太、親家太太,那真是再和藹慈愛不過了,待媳婦都同親閨女一樣,真是我們大奶奶、姑奶奶的福氣。尤其咱們太太,大奶奶剛過門,就已讓大奶奶幫着管家,可見信重。”

她藉着這話茬又問桂枝媽媽道:“聽說,沈府原是親家太太認的義女在幫着料理家事?”

這也是俞氏和王研一直擔心的事情。

桂枝媽媽連忙道:“那何姑奶奶也是個通情達理的,當天太太說了讓姑奶奶鬆乏幾日,便接了家事,那何姑奶奶立時就應了幫襯姑奶奶,一早就整理了賬冊子送了姑奶奶房裡來。姑奶奶看了還同我和老林姐姐說,這賬目明明白白的,是個理家好手。我也打聽了,何姑奶奶管家以來從沒用過一個她的人,事事也都請示親家太太的,可見是個心正的。”

白媽媽和許媽媽俱都鬆了口氣,皆笑道:“姑奶奶遇到這樣的人家,真真是福氣。”

這邊正樂淘淘的說着話,忽然麥冬帶着谷芽急衝衝闖了進來,剛跨過門檻便急急開口道:“桂枝媽媽,姑娘讓你往英國公府去救人。”

桂枝媽媽一頭霧水,白媽媽也站起來奇道:“這是怎麼話說的。”

還是谷芽口齒伶俐,忙跟着道:“英國公府世孫夫人發動了,情形不太好,那邊求到了姑娘跟前,姑娘讓奴婢跟着桂枝媽媽趕緊先過去看看。”

桂枝媽媽聽說是英國公府,也變了臉色,那位世孫夫人的情況姑娘是同她說過些的,卻不是個好料理的,且這懷的是嫡長,有個萬一,她可還有命在?且若連累了府裡……

見她猶豫,麥冬已是急了,嚷道:“媽媽快些更衣啊,姑娘已經在更衣了,一會兒也去的。情況緊急,你們要先由那邊人騎馬帶着過去的。”

谷芽也催道:“媽媽快把身上這身喜慶衣裳換下來吧,已經叫人快馬回去府裡取咱們的銀針傢什了。”

說話間,俞氏身邊的大丫鬟香梨也趕了過來,一邊兒扶着門框一邊兒氣喘吁吁道:“你們兩個丫頭,跑得恁快!”又對白媽媽行了禮道:“媽媽,太太叫您老幫着給桂枝媽媽和谷芽丫頭尋兩身素服來。”

因着是回門,她們都穿得豔色喜慶衣裳來的,英國公府正辦着喪事,便是再着急她們也不能這麼直接過去。

白媽媽應聲去了,桂枝媽媽雖聽說楊恬也會過去,心下稍穩,卻仍免不得悄悄問香梨道:“香梨姑娘,老奴這心裡沒底啊,生怕有個閃失帶累了兩邊兒府裡……你看,太太那邊兒……?”

香梨嘆了口氣,低聲道:“姑奶奶仗義,已是應了的。太太和大奶奶也是憂心,不過老爺是發話了的,所以,沒事兒,媽媽只管竭盡全力就是。”

桂枝媽媽長長呼了口氣,道了聲謝,往裡間去更衣了。

*

桂枝媽媽的顧慮,俞氏當然也有。

楊恬是同趙彤交好,可同那世孫夫人可沒這樣深厚的交情啊,來求救的是趙彤身邊兒人,這到底是趙彤的意思還是英國公府的意思?

世孫夫人遊氏在靈前的狀況她也是親見了的,此時生產可真是懸吶。

老爺剛入閣,正是該好好穩當穩當的時候,若這會兒能讓英國公府欠個大人情固然好,可就怕有個萬一,這好事變壞事,立了英國公府這仇家可怎生是好。

她一時思緒亂紛紛的,聽人來報說楊恬在二門上一口答應了,不由看向楊廷和,低聲道:“老爺,這事兒……不妥當吧?”

楊廷和也無奈搖頭道:“恬兒這脾性……罷了,她既允了,就叫那婆子去吧。”

英國公府爭爵的事兒也不是多稀罕的秘聞,他也略知一二,且那日弔唁回來,俞氏也同他提了一句。

英國公府別說姻親故舊多的是,又與幾位公主府交好,就是宮裡婦人科小兒科的太醫聖手也不是請不來,怎的就偏要來他楊家尋個接生婆子?

只怕也是要借一借他這新晉閣老的勢罷。

當初這接生董婆子變成他閨女身邊的桂枝媽媽,楊廷和也是派人查過底細的,知道是個懂些醫術手藝不錯的接生婆。

但這會兒楊閣老可並不認爲英國公府真會用到她的手藝,想的還是用她的身份多些,恐怕都不會讓她上手,因此也就不過分擔心她失手。

楊恬被半夏和林媽媽扶着快步進了正廳,她生平頭次這樣痛恨這雙走不快的小腳,讓她想跑都跑不快,她心急如焚,林媽媽等也知道她的意思,便幾乎是半架着她飛快的趕回來。

“父親,母親,兒想去英國公府探望。”進了門楊恬就匆匆行禮說道。

俞氏下意識便道:“這萬萬不可。”

如果只是一個僕婦過去了,就算有個萬一,治罪個僕婦罷了。可若楊恬去了,別說這事兒掰扯不清,那邊要是當場就給楊恬難堪可如何是好。

但當着這麼多下人的面兒,就算沒英國公府的人,也不能大喇喇的說“有個萬一”這種話,這不是詛咒人家世孫夫人麼。

因此俞氏只能憋出個別的理由來,急道:“尋常時候也就罷了,可現在那邊兒是有白事兒的。你一個新嫁娘,新婚頭一天就去了喪家,就夠晦氣了,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兒,如今沒出三天,怎的又去……”

楊恬忙道:“沒事兒的太太,我又不往靈堂去,我只去後頭看看六姐姐和遊姐姐。我回來多用艾草就是。”

楊恬現在固然也擔心遊氏,其實,擔心趙彤更多些,趙彤這胎坐穩也沒多少時候,這邊嫂子難產,那邊嬸子妯娌難纏,萬一她有個好歹可怎麼辦?

楊恬就是想過去,站在趙彤身邊,哪怕幫不上她什麼具體的忙,給她壯壯聲勢提氣也好。

楊恬見父親和兄長都在皺眉,不知思量什麼,嫂子輕輕搖頭向自己打着眼色,她不由轉頭向沈瑞投來求助的目光。

沈瑞也遲疑了一下,他與張會雖稱不上過命的交情,卻也是極好的朋友,更是一個極佳的盟友,他樂意於幫其解決諸如孫銘這樣的麻煩,但對於插手英國公府家務事,他還是很自覺避開的。

楊恬的心情他理解,也深知小嬌妻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姑娘,但他亦擔心妻子會在英國公府受委屈。

她當初在坤寧宮裡敢硬抗太后、壽康大長公主和張家人,是因爲佔着理佔着道義,且那日還有許多翰林內眷在,太后等人總要顧及前朝一二。

今日則大不一樣,本身就是人家家務事,又是在英國公府內,並無外人,是圓是方都由着他們說的。

可是見到妻子那雙大眼睛已閃動着水光,脣也倔強的抿成一線,沈瑞終是嘆了口氣,起身道:“小婿陪恬姐兒去去就回,還請岳父岳母兄嫂勿要掛念。”

楊廷和略一沉吟,點頭道:“那便去吧。”卻也吩咐道:“在國公府,要注意分寸。”

楊恬大喜忙謝過父親。王研便無奈起身拉着她往後面自己房裡去尋身素淨衣裳換上,俞氏也不好乾呆在堂上,便也跟着過去,順帶囑咐了楊恬許多話。

這邊廳堂上,楊慎打發下去所有下人,老實不客氣訓起妹夫道:“你待她好,我們孃家人自然都高興,但也沒得這麼事事由着她的,她還小,有許多事不懂,你得教她啊。”

沈瑞笑道:“大兄說的是。只是恬姐兒一向心存良善,朋友有難必是要伸手相幫的,此時若攔着不讓她去,她必定難過內疚許久。關起門來說一句不吉利的,若是那邊有事,恬姐兒只怕還會自責終生。不若遂了她心願,我陪她同去,必不會讓她吃虧。岳父、大兄還請寬心。”

楊廷和臉色不太好看,卻只道:“恆雲你素來穩重,我是放心的。這件事,總歸是英國公府家事,且事關英國公府嫡長血脈,我知你與那府張會交好,那人也是皇上身邊近臣,但你也要注意言行分寸,也要告誡恬兒不要莽撞。”

沈瑞忙正色應下,他今日原還想將見李旻和張永的事向楊廷和彙報一下,如今看來正好先去英國公府看看張會的意見,他昨日已讓杜老八傳了結果給張會,只是沒得到張會迴音。岳父這邊,還是等從英國公府回來再說。

那邊楊恬也換好了衣衫,在二門上登車,沈瑞也不騎馬了,直接坐進楊恬車裡,兩人說了一路話。

那邊桂枝媽媽和谷芽已早一步被英國公府兩個僕婦騎馬帶走,她二人並不會騎馬,想來那邊已考慮到這點,纔派了兩個婆子過來,方便帶她們。

*

英國公府前院靈堂依舊,前來弔唁的人也並沒有少太多。隨着消息的傳開,現下京營裡換職的、北直隸周邊衛所的都紛紛前來府上,世孫張侖仍是要站在孝子位上答禮。

哪怕妻子在後院掙扎產子,爲了“孝”這一字,他也必須站在這裡。否則就會有無數麻煩。包括妻子都會被人說嘴。

禮法如此,但人心呢?

張侖猶如萬蟻噬心,那種悲傷已是真情流露,非前兩日依禮而行可比。

老國公來看過他一回,他並沒有掩飾自己的情緒,老公爺卻只道:“女人生孩子再尋常不過,你這是關心則亂,沒什麼事兒,不要作這小兒女情態。”又重重拍了拍他的肩。

張侖只低了頭行禮,並不接話。

祖父有七兒三女,三十多孫男娣女,自然覺得尋常。這卻是他與髮妻的頭一個孩子,家裡又是這般情形。

對於叔父們的行爲,精明如祖父,不可能心裡沒數。

憑心而論,祖父待他也不錯了,早早爲他請封,給他和二弟都謀了好去處、好妻族。他得到的,確實比二叔三叔多得多了。

但要想祖父出手對付親生兒子來保他這孫子,那也是不可能的。

他躬身送走了老公爺,目光又不自覺往後院方向望了望。

妻子這胎一直不那麼順,又因着哭靈而動了胎氣,此時着實兇險。二弟妹雖是個能幹的,到底也沒經歷過,且也是身懷六甲,嬸孃那邊發難……

張侖微微闔了闔眼,香燭紙錢騰起的煙霧讓一陣陣的胸悶氣短,越發煩悶起來。

忽然一個小廝快步跑來,附他耳邊低聲道:“世孫,沈府的穩婆快馬請來了,已進了後院。小的剛纔來時碰上大門來報沈二公子二奶奶也來了。”

張侖驟然鬆了口氣,雖然沈瑞媳婦年紀也小,又是外人,不頂事,但有這外人在,想來嬸孃若要臉面,也是不會太過分的。

沈瑞夫婦在新婚中不懼白事晦氣還能趕來幫忙,他心下也甚是感激,連聲吩咐道:“快告訴會哥兒一聲,讓他去招待沈二公子。”

小廝領命去了。

今日情況特殊,張會已不跟在英國公身邊接待客人了,而是在後院守着,等着長兄院子那邊的動靜,有什麼需要他幫手喊人取物的。

遊氏的產期本就在左近,府裡早就備好了穩婆,只是今日情形不好,張會這邊重孝不好進宮,打發人去尋錦衣衛同袍往宮裡求賜太醫來看診。

趙彤的人去求沈家那穩婆出身的媽媽,他也是知道的。

聽小廝來報沈瑞夫婦來了,張會不由一愣,立時從椅子上跳起來,快步迎了出去,未到二門正遇上被小廝領着往東路這邊來的沈瑞。

張會站住腳,忽而深深一揖。

沈瑞一愣,忙閃身避開,一個箭步過去扶住他,皺眉道:“這是幹嘛?可嚇我一跳。”

張會正色道:“你可是在新婚,今日回門大日子吧?!實沒想到這會兒你能過來,當受我一拜致謝。”

沈瑞擡手就擂他一拳,道:“少來,你若真這樣想我,這兄弟也就沒得做了。”

張會忍不住一笑,只周遭僕從都是孝服來往,他也很快斂起笑容來,認真道:“好兄弟,我記下了。只是到底勞煩你跑這一趟……”

沈瑞也有意無意打量了一下週遭,朗聲道:“內子實是放心不下嫂夫人那邊,故此來了,雖幫不上什麼忙,到底踏實些。”又壓低聲音道:“正好昨兒的事兒我親來與你說說。”

“勞你們牽掛……”張會口中說着客氣話,打了個手勢,帶着沈瑞往他院子書房去。

雖有杜老八居中傳話,但不過是傳個大概和最後決定,沈瑞也不會事無鉅細都同他講。進了密室,沈瑞方將昨日李旻來訪,以及他去拜訪張永的事一一道來。

“李旻確實是個有心的,前兒叫杜老八透個話過去,今天他就能在浣溪沙附近等我造個偶遇。”沈瑞笑了笑,道,“只是我沒料到他把他侄子李熙也帶來了。”

可見李熙往英國公府探路也未必是他自己一個人的意思。

張會捏了捏眉心,道:“李熙這小子精明得緊,只怕也是盯着他大伯那邊的動靜呢。以前席面上遇到過李熙兩次,可沒如今這般能說會道的。你瞧着李旻怎樣?若也是……”

沈瑞擺手道:“和他侄子完全不一樣。”

單從外貌上看,兩人就全然不同。

李旻就一尋常武人相貌,身材不算魁梧,卻是結實健壯。

那李熙則文弱弱的,頗有些書卷氣,又是錦袍白馬——京中因新科進士而流行起來的時髦打扮,不知道是他本就喜歡裝文人,還是特地來迎合沈瑞的文人身份。但無論哪種,其性格都可窺一斑。

而當開口說話時,這種不同就更加明顯,兩人也頗符合各自的面相。

李旻似乎不擅長虛言客套,比如,說賀傳臚公新婚大喜,賀禮送去府上,就只這一句,也不爲正日子沒來編個理由;說府中爵位空懸已久,闔府紛亂,也就這一句,並不找個體面堂皇的藉口遮掩。

典型武人風格,沒有半點兒含混矯飾,爽利又直白。

李熙一雙眼珠子滴溜溜亂轉,一直想插話描補,但他伯父這話說得恁是直白到讓他描補都無從下手,舌顫蓮花的他也只能將好口才用在花式誇沈瑞之上,那臉上的表情委實微妙。

想起那對叔侄的表現來,沈瑞就繃不住笑,把種種一說,讓滿腹愁緒的張會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李熙這廝,”張會笑着搖頭,“不曉得李旻真承了爵,會不會還過繼他爲嗣。”

“他自然是要先過繼子嗣,纔好讓那些說他無後擔心香火傳承的人閉上嘴。”沈瑞道,“我也與張公公說了這些,張公公沒直說,但意思是李旻承爵算不得什麼大事兒,但若想掌府軍前衛,還是要下些功夫。”

張會忍不住道:“我聽着杜老八傳回來這話時,就想讓他立時回信給你——若不是想李旻掌府軍前衛莫讓那人得了手去,我何苦管他們家爵位的爛攤子!他們家老夫人也不是個好相與的。”

沈瑞拍了拍他肩膀,叫他稍安勿躁,道:“張公公在那個位置,也不可能咱們這邊求一句就什麼事兒都應的。他既沒一口回絕,便是有戲,我想着,他只怕也是要查一查李旻這人的。”

縱使是在密室中,他也忍不住壓低聲音,“我覺着,就是衝丘聚,張公公也不會讓孫銘得了府軍前衛去,你且安心。”

張會嘴邊一抹諷刺笑容,“還多虧了那畜生犯蠢找了丘聚了。”

沈瑞又拍了拍他,孫銘哪裡是蠢,孫銘就是太聰明瞭。

論理各衛的事兒找掌御馬監張永纔是正路,但張永當初爲欽差爲沈家通倭案洗冤,又與王守仁共事剿匪,這與沈家的關係好是擺在明面上的。

而滿京城又有誰不知道英國公府二公子和沈家二公子交好,倆人媳婦一起開布莊也不是什麼秘密。

孫銘又哪裡能去張永那邊碰釘子。

至於不找劉瑾而找丘聚,一則是因劉瑾如今權勢熏天,尋常巴結不上,求官的更是明碼標價——也是天價,孫銘委實擔負不起,丘聚雖也獅子大開口但畢竟比劉瑾要的少了許多;再則,丘聚與張永不對付也是擺在明面上的,與英國公府也有過節,他便有機會了。

“丘聚剛剛用了點兒手段,把羅祥弄進御馬監了。”沈瑞低聲道。

羅祥也是八虎之一。當初張永費了不少力氣纔將馬永成從御馬監踢出去,現在丘聚又插了個人過來,顯見是要同張永打擂臺了。

張永又豈能容丘聚的人再掌了府軍前衛。

張會聞言,臉上才真正露出笑容來,他有些興奮的起身踱了幾步,又扭頭去瞧沈瑞,微有遺憾道:“可惜了安遠侯在遠在廣西,不然以他的能耐和聖眷,方是掌府軍前衛的好人選。”

他口中的安遠侯已不是老安遠侯柳景,而是先前安遠侯世子柳文。柳景原就是兩廣總兵,去年六月亡故,因兩廣不能無人,八月消息傳回京中,世子柳文承爵後就被奪情直接充總兵官繼續鎮守兩廣地方。

柳文所娶的正是隆慶公主唯一的女兒,駙馬遊泰的嫡長女遊瑩。

即柳文與張侖是連襟。

沈瑞嘆道:“前兒杜老八來找我說你的想法時,我就與他說過了,你總想着把所有的好缺兒都攥到自己手裡去。”他頓了頓,嚴肅了許多,道:“你也不是糊塗人,如何不知,若真能都攥手裡了,纔是招禍。皇上會怎樣看你,怎樣待你?”

張會一噎,垂下頭來,嘆氣道:“我知道,我知道,但總是忍不住……”

沈瑞道:“李旻這個,我看贏面不小。比之北邊、遼東軍功爲大,西番、苗蠻之功要次兩等,雖然排得靠後,但實際上番寇也難剿。且李旻能靠軍功升回京中,這累計的功勳是比北邊武將要多少許多的。”

“我也和他聊起了一些剿匪,他細節說得清楚明白,一聽就知道是真經歷過的,可見其功勳絕非作假,是個有真本事的。”沈瑞頓了頓,又道,“但光有功勳有本事還不夠,且到底是番寇,拿到朝堂老大人們跟前,是瞧不上眼的。”

張會翻了個白眼,道:“那也比孫銘那剿匪不行、管營不行、牧馬不行、屢遭孝廟責罰的東西強。不過沈二,你別賣關子,你說得我都糊塗了,李旻除了軍功還有點兒啥?”

沈瑞高深莫測的一笑:“還有忠心啊。府軍前衛何等重要,掌此職者,最最首要的,便是‘忠心’二字。李旻,便有這個只效忠於皇上的忠心。”

張會呆了一呆,沒好氣道:“他哪來的忠心,說得我更糊塗了。”

但他略一思忖,忽嘆道:“他爲庶長,只怕吃了不少苦頭,外放錦衣衛的肥缺多去了,老豐城侯若有心,李旻斷不會被丟到兩廣去。如今,襲爵明明可以是順理成章的事兒,豐城侯太夫人就是能壓着不許……”

他不由想起自己的外祖父來,又深深嘆了口氣。

沈瑞見他情緒低迷,料想他有想到家事,便接過話頭道:“如今皇上若是讓李旻承爵,又賜他掌府軍前衛這樣要職,他如何會不感激涕零,盡忠職守以報聖恩?”

張會默默點了點頭,外祖與舅父不也這般麼。

“只要皇上信他,用他……”張會喃喃道。

沈瑞剛要開口說話,密室外忽然傳來叩門暗號。

兩人對視一眼,先後出了密室,書房裡一個婆子一臉焦急的等待,見兩人出來,就立刻急聲道:“二爺,二太太四太太攔着沈府的媽媽不讓給大奶奶看診,又與二奶奶、沈二奶奶爭執,還堵了院子門。奴婢們不好動手,老奴翻牆過來找二爺。二爺看是不是報給老公爺?”

張會目眥欲裂,一掌拍在身旁高几上,伴隨着他的怒吼,高几及其上銅瓶轟然落地。

“什麼不好動手!爲什麼不好動手!敢攔着就給爺打!”他吼着就要往外衝去。

沈瑞緊走兩步,一招擒拿手過去抓住張會,喝道:“你先別慌!”

見他動作一緩,沈瑞忙道:“再怎樣,二太太那邊都是嬸孃長輩,前面靈堂還在,後面若內訌起來,傳揚出去什麼名聲!老公爺也定饒不了先動手的人!明明是咱們佔理!咱們晚輩不好與長輩硬頂,還是請老公爺出面吧。”

那婆子也趕過去跪在頭裡,苦勸道:“二爺,還是請老公爺吧!”

張會恨恨的一跺腳,道:“走,找祖父去!”

*

桂枝媽媽被英國公府的婆子帶着一路快馬趕到國公府,從東側角門進去,到了二門上下馬。

桂枝媽媽和谷芽都是從沒騎過馬的人,雖被那兩個婆子關照着,仍是受不住顛簸,雙腿幾乎站不住,胃裡也是翻江倒海。顧及着在國公府,才強忍着,扶牆而立。

沒見到早應備好的軟轎,兩個婆子相視一眼,心中都叫了聲不好。 WWW☢ttкan☢C 〇

她們兩個在二門值房裡尋到看門僕婦,知道是被人做了手腳換了最奸猾的幾個人過來,她倆便也不多廢話,生生靠着一雙拳頭打得那幫僕婦哭爹喊娘才尋了滑竿來,擡起桂枝媽媽和谷芽,抄近路往東路主院趕。

果然,在世孫院外,又碰上了二太太和四太太的人。

趙彤的陪嫁婆子丫鬟都是有功夫在身的,此時將世孫的院子護得嚴嚴實實。

二太太卻叫自己的人在外頭又圍了一層,堵了各處出入口,美其名曰,以防閒雜人等走動驚擾了世孫夫人。

二太太和四太太也不進門,就在垂花門前階下襬了太師椅,小丫鬟打傘,大丫鬟奉茶,看風景似的。

她們剛得了信趕過來時,趙彤還出來請她們往東廂去,二太太皮笑肉不笑表示自己在外面,萬一前頭有事兒,也好擡腳就走,方便;四太太捏着鼻子表示,自己生孩子時候傷着了,聞不得血腥味。

趙彤也不是好脾性的,便根本不理,不進來亂說話添亂纔好。

很快就有人報給趙彤說二太太的人堵了道,趙彤只冷笑道:“先不用管,告訴咱們的人,他們若敢動作,只管打就是。”

世孫的院子裡自有小廚房,熱水蔘湯什麼都不需要去外頭取,往各處報信的人也早撒出去了,倒也和攔路的相安無事。

兩個去請桂枝媽媽的婆子出門時倒是被攔了一下,兩人功夫都不錯,想也沒想就撂倒了擋路的,跑了。後面倒也沒人追來。

可這回來後進門,倒是不容易了。

一行人被帶到了二太太和四太太跟前,二太太尚未發話,四太太已是橫眉立目呵斥起來,道:“國公府裡什麼樣的穩婆沒備下,還用去街上尋來?什麼阿貓阿狗的都來?那裡頭躺着的是咱們世孫夫人,要生下來的是國公府嫡長重孫,有個閃失,你們有幾條夠賠?!”

桂枝媽媽早知道英國公府後宅種種,在市井間也走過不少大戶人家,見過各樣的厲害太太,並不怯場,往前一步,行了個禮,淡淡道:“這位太太,老婆子在楊閣老府大姑奶奶身邊當差,奉命來探望世孫夫人。”

聽到“楊閣老府”幾個字,兩位太太都愣住了,互相交換了個眼神。

四太太又開了口,冷笑一聲,道:“既是楊閣老府的媽媽,怎的到了我們府上?若是拜祭老夫人,便往前頭去。”

桂枝媽媽見她裝傻,便又加重語氣道:“老婆子是奉命而來,探望世孫夫人。”

咬重了奉命二字,卻不說奉誰的命。閣老府的出身就成了她最強大的護身符。

四太太一噎,此時的大明重文抑武趨勢已十分明顯,且閣臣權柄日重,她一個小小錦衣衛百戶的夫人,便是在英國公府高門,對上閣老府,也是氣短。

二太太這時候慢悠悠開口道:“閣老府大姑奶奶嫁了吧?在她身邊當差?閣老府這麼遣一位媽媽來探望我們世孫夫人?”

四太太立時反應過來,立時瞪眼喝道:“楊閣老府好大的架子!既是已嫁的大姑奶奶身邊人,你還算得什麼閣老府的人?!你這婆子,滿口胡言,莫不是冒名頂替?”又呵斥左右道:“你們還不把她拉下去關起來,待咱們家事情了了再送官府去!”

兩邊的僕婦忙過來要拉扯桂枝媽媽,那兩個接了桂枝媽媽來的婆子本是因兩位太太在這裡,不敢以武力奪門而入,眼見着桂枝媽媽要被她們拉走,卻如何肯依,登時又是高喊“是二奶奶請了人來的”,一邊兒伸手護住桂枝媽媽。

桂枝媽媽也沒料到英國公府能來這一出,些微慌亂後便厲聲道:“太太這是做什麼?是你府上的人來閣老府接老婆子前來,剛到這裡,太太你空口白牙便要將老婆子送去衙門,可是看閣老府好欺侮嗎?!”

僕婦們聞言又不敢動作了,下意識看向兩位太太。

喧鬧聲傳進院裡,趙彤帶着一大批婆子丫鬟呼啦啦趕到門前。

趙彤一見這情形,柳眉倒豎,她也不去看兩位太太,直接向那羣僕婦怒斥道:“這是要幹什麼?!我請回來的客人,你們敢動手?反了天了!桃蕊,把這些人都記下了,回頭再重處家法!”

她的大丫鬟桃蕊脆生生應了一聲,而管事媽媽們已經出手去奪桂枝媽媽與谷芽過來,想着護她們進院趕緊去看看世孫夫人情形。

四太太跳起來站到了頭裡,掐起腰來就罵道:“趙彤!你這做侄媳婦兒的忒也目中無人!當你嬸孃們是擺設?”

管事媽媽們武功再高,也不敢對國公府正經主子動手,一遲疑便沒能順利將人搶進門裡。

趙彤冷笑一聲,道:“嬸孃們跟大佛似的,我哪裡敢當您是擺設?!”

說話間臉便陰沉下來,厲聲道:“太醫過來,你們說男女有別,放帳子都不成,一味擠兌人家不讓進去看診,只讓隔窗問話。這會兒我請了穩婆來,你們竟連人都不讓進門了,我倒想問問你們這做嬸孃的是什麼意思?!哪個黑心爛肺的恨不得旁人不好!”

四太太像被踩了尾巴一樣,立時跳腳罵道:“你渾說什麼!你個沒大沒小的東西……”

二太太也起身厲聲道:“會哥媳婦,你這是什麼話!男女有別難道有錯?別說產室血房太醫也不肯進的,就是他肯進,你便不要你大嫂閨譽了?!”

四太太立刻補充道:“你不要臉我們英國公府還要臉呢!”

院中產房裡遊氏痛苦的呼叫一聲聲傳來,趙彤心裡越發焦急,氣得發狂,直罵道:“有帳子!誰家女眷看診不是這樣?!都什麼時候了還講這臭規矩!要臉要命?”

她身邊的心腹劉媽媽連忙給她撫背順氣,在她耳邊道:“二奶奶別動怒,你也是有身子的人,別上了她們的當。”

趙彤深吸口氣,指着桂枝媽媽道:“這是楊閣老府的人,我請來的,專管接生的,你們敢攔?”

四太太縮了脖子,二太太卻冷冷道:“世孫夫人身子貴重,肚子裡的更是咱們府嫡長重孫,我們豈敢讓外面的接生媽媽來動手?”又扭頭瞪視桂枝媽媽道:“若有個萬一,楊閣老府擔待得起?”

桂枝媽媽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二太太眼底閃過一絲得意,又轉回向趙彤道:“府裡不是沒有穩婆,會哥兒媳婦你還巴巴的往外頭去請,又是什麼意思?”說着往趙彤肚子上打量着。

四太太一直緊跟着二太太,眼珠子一轉,便道:“到底是誰黑心爛肺的?莫不是想着過繼個兒子……”卻又不把話說完,滿臉嘲諷看向趙彤。

趙彤手腳比腦子還快,向前跨了一步就想伸手打人,這會兒是手裡沒刀,不然非把對面兩人大卸八塊不可。

身邊劉媽媽和大丫鬟桃蕊杏蕊連忙攔了趙彤下來,苦苦相勸。

四太太還不依不饒,冷嘲熱諷道:“怎的,讓人說中了,便要動手嗎?莫不是還要殺人滅口?”

正混亂間,忽然一個聲音清冷插入,道:“英國公府家務事,我原不該聽,不該問,但既聽得有人污衊我府中人慾行不軌,我楊府名聲也不是隨便由着人抹黑的!”

衆人一愣,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年輕婦人自滑竿上下來,她面容姣好,聲音還帶着幾分稚嫩,然這幾句話說得卻鏗鏘有力,其身上也自有一番氣度。

身邊陪着的是三太太的長媳李氏,此時一臉尷尬,給伯孃嬸孃見禮後介紹那年輕婦人是楊閣老千金、沈傳臚的妻子。

楊恬行了個禮,便走到趙彤身邊,一把握住她的手,轉而向兩位太太道:“我依禮來看看世孫夫人,兩位太太不許我進院嗎?”

四太太嘴角抽了抽,剛想說也沒不許,二太太便已經開口,淡淡道:“沈二奶奶,你也知這是英國公府家務事,今日世孫夫人這般情形,不便見外客,你既是來探望,就請改日再來吧。”

楊恬一揚眉,道:“二太太這就下了逐客令?”

四太太哈了一聲,道:“沈二奶奶不是讀書人麼,這話有什麼聽不懂嗎?”

楊恬冷笑一聲,道:“焉敢聽不懂?只是,我卻並非二太太的客人。”

趙彤立刻大聲接口道:“英國公府還沒姓‘方’呢(二太太姓方),二嬸孃就急着做主了?”

二太太臉上也顯出怒容來,喝道:“會哥兒媳婦,今日你一二再再而三的頂撞長輩,你的規矩都到哪裡去了?你才掌家幾日,就這般張狂起來!你眼裡還有禮法規矩嗎?”

四太太也忙幫腔道:“這英國公府也還沒姓‘趙’呢,會哥兒媳婦你也別急着事事越過嬸孃們做主!”

趙彤想不理會直接帶楊恬進門,四太太卻死死把門口把住,大聲喊着趙彤若敢動她一手指頭,便是毆打長輩,她就把這事兒鬧前面去。

趙彤再是急躁想把人撕碎,也被僕婦丫鬟及楊恬苦苦按住,只能無意義的耍嘴皮子對罵。

兩邊僵持不下,伴隨着產房裡痛苦的叫聲不斷傳來,氣氛越發焦灼。

早有機靈的婆子翻牆去尋張會求助老公爺來解圍了——張會的院子也在東路,離世孫院子並不遠。

但來的救兵,卻並不是老國公。

“作甚麼這麼熱鬧?我那老妹妹才走幾日,這府裡就這樣沒規矩了!”

隨着一道蒼老的聲音,那邊涌來一羣人,爲首滑竿上下來一位老夫人,顯見年歲已高,身子微微佝僂,滿頭銀絲,滿臉皺褶,然目光極是犀利,說話中氣十足,一根檀木拐落地鏗然有聲,頗有氣勢。

她身側跟着的中年婦人就更有氣勢了,面上冰凍三尺,素色柔和的褙子長裙都掩不住那一身蒸騰殺氣。

而這兩位身後,僕婦丫鬟清一色勁裝打扮,好像隨時能排兵佈陣一般。

趙彤不由驚喜的大叫一聲“祖母”,撒着歡兒的就跑了過去。

“慢着些,你有身子呢!”老夫人面色立時柔和下來,慈愛說道。

來人正是趙彤的祖母與母親,武靖伯太夫人、夫人。

楊恬也忙快不過來,笑盈盈的見禮。

那邊廂兩位太太互視一眼,乾咳一聲,也只能硬着頭皮來見禮。

若是武靖伯夫人過來,她們是平輩親家,還可以壓制着人,再鬧一鬧,攪合裡頭一番。

可武靖伯太夫人來了,在這位長輩面前,兩位太太作爲小輩是絕對的劣勢。

兩人知道討不了便宜,見過禮,二太太便看向一旁與武靖伯府人作陪的三太太,乾笑道:“三嬸嬸也過來了,想是前頭也沒人,那我們便不多陪太夫人,往前面去照應靈堂了。”

四太太也是告了聲罪便想溜。

武靖伯夫人解決問題的方式向來是簡單粗暴,說了句“親家太太請便”,扭頭卻吩咐道:“把那起子欺主的刁奴統統拿下了。”

她帶來的人手絲毫沒顧及這不是自家府邸,立時領命動手抓人。兩位太太手下忠僕還沒反應過來,就已被她們嘁哩喀喳反剪雙臂按在地上。

兩位太太又驚又怒,四太太先尖叫道:“這裡是英國公府!武靖伯府這是要幹什麼?!”

武靖伯太夫人卻壓根沒理會,柺杖一頓便是一聲脆響,攜着趙彤邁着方步就往世子院中走。

四太太剛纔過去見禮已離了門口位置,此時也不及回返,更也不敢去擋武靖伯太夫人。

而門口擋着的僕婦都被按倒拖走,自然門戶暢通。

武靖伯夫人偏偏頭掃了四太太一眼,倒是好心迴應倆字:“清道。”

說罷拉了楊恬,點手讓桂枝媽媽與谷芽等衆楊府僕從跟上,一起進院。

四太太咬碎後槽牙,也只能傻傻看着武靖伯府衆僕從再次將世孫院子外圍堵個嚴實。

那邊三太太輕咳一聲,強忍着笑向兩位妯娌告罪表示要到前頭照應去,帶着兒媳婦麻溜走了。

二太太也是恨得咬牙,但心知武靖伯太夫人都來了,今日也只能作罷。她使勁一甩袖子,道了聲“走吧”,轉身就走,根本不管那些被武靖伯府按在地上的下人,就由着那些人大聲哭喊冤枉云云,一心要給裡頭人添堵。

四太太深諳其意,便疾言厲色道:“這是我英國公府人,你們若是敢動她們一根手指頭,又或捆綁堵嘴羞辱她們,便是辱我英國公府……”

沒等她說完,一個三十許的媳婦子已飛快將手邊嚎叫的僕婦下頜卸了下來,那僕婦疼得一哆嗦,卻只喉間呼呼,卻哪裡再喊得出來。

那媳婦子拍了拍手,擡頭似笑非笑向四太太道:“貴府放心,我們焉敢動人手指頭呢,保證十根指頭一根不少的。”

周遭哪裡還有人敢喊出來,都是慌忙閉了嘴,驚恐的望着那媳婦子,一時死一般寂靜。

四太太也是頭皮發麻,手也哆嗦起來。

二太太臉色鐵青,自己找臺階下,道:“前頭還有恁多事,還不快走,與下人囉嗦什麼。”

說罷也不喊人去取滑竿,徑自扶着婆子的手走了。四太太也見鬼似的瞪了那媳婦子一眼,快步跟着走了。

那媳婦子這才轉過頭來,看着留在這照應的趙彤陪嫁趙孝家的,冷冷道:“你也是辦事辦老了的,由着這些人欺負了姑娘去?”

這媳婦子原是武靖伯夫人身邊心腹大丫鬟,嫁了人又回來伺候。當初有那不開眼的寵妾鬧到夫人面前,她兩下就將人胳膊卸脫臼了丟出去,夫人壓根沒理會,直到老爺回來纔將人胳膊上上,事後也沒追究,此一舉震懾了府中衆姬妾,她那手狠便是闔府出了名,在夫人面前也極得臉的。

趙孝家的臉上訕訕的,心道這是姑娘婆家呢,哪兒像在家做姑娘時候,又有幾個人跟你似的膽兒大不怕事。

那媳婦子嚴厲道:“我知道你們想的什麼,不外乎是不敢動別個太太奶奶,怕挨罰。我告訴你,你就一個主子!有人想欺負你主子姑娘,你們就得拼死上,護姑娘周全!所謂主辱臣死,若姑娘真個受了欺負,留着你們還有什麼用,便都去死吧。左右都是死,你打了旁的太太奶奶,大不了一死謝罪,姑娘不受欺負,你就算死了一家子也有個好前程。否則……”

那趙孝家的就算知道她這話是說給周圍英國公府僕婦們聽的,卻也不免臉上一陣青紅,喏喏稱是。

而周圍英國公府僕婦聽着這死呀活呀的話,再看着那被卸了下巴瑟瑟發抖的僕婦,無不驚恐萬分,摸摸縮了縮身子。

此一番後,二太太四太太身邊兒的人都頗爲畏懼趙彤,此乃後話。

*

世孫院中,武靖伯太夫人特地走到產房窗前,向裡頭高聲道:“芝姐兒,莫慌,老婆子在這兒給你掠陣,你且安心生個大胖小子出來!”

遊氏閨名遊芝,她本已疼得滿頭是汗,神智也有些迷糊起來,聽得這聲音,她努力扭頭過去,守在一旁的陪嫁婆子鄭媽媽忙道:“是武靖伯太夫人,奶奶放心吧。”

遊芝神色一鬆,深吸了口氣,提聲道:“驚動了太夫人……”

武靖伯太夫人立時在外頭道:“傻丫頭,一家人說什麼兩家話!不要再言語了,省着些氣力。你這是頭胎,是要疼些的,以後自有那七子八婿的,便生的順溜了。”

遊芝忍不住綻出個笑容來,臉上也多了幾分光彩。

她雖記在隆慶公主名下,但到底是庶出,生母美其名曰是貴妾,在駙馬府也是當家作主,可一出了駙馬府,依舊是個宮婢出身的賤妾而已。

且遊芝既記在嫡母名下,在禮法上便是與妾室沒了半分關係,因此便是她生產,生母那樣的身份,也是根本沒法登英國公府大門的。

她的兄弟姐妹多是庶出,庶姐庶嫂來了國公府也沒底氣爲她撐腰。

唯一能爲她撐腰的便是她嫡姐,隆慶公主唯一的親生女兒,如今的安遠侯夫人遊瑩。然遊瑩去歲隨夫君去了廣西任上,鞭長莫及。

因此她知道依靠不了任何人,只有自己強撐着忍耐。卻萬沒料到,趙彤竟能將武靖伯府太夫人搬來坐鎮。

她闔上眼,兩行清淚滾滾而下,、鄭媽媽忙不迭替她擦拭,低聲勸道:“奶奶這是作甚麼!這會兒是不能哭的,看傷了眼睛!”

遊芝雖滿臉淚痕,卻嘴角含笑,低聲道:“我,我是歡喜的。幸有這樣的妯娌……”

聽得外面太夫人朗聲向太醫道:“老大人受累了。”又介紹桂枝媽媽道:“這是楊閣老府上的媽媽,也通些醫術,回頭有什麼老大人只管吩咐她。”

聽得是閣老府,那太醫也客氣了幾分。

桂枝媽媽按照在莊上伺候楊恬時沈瑞給定的“衛生條例”,迅速洗手淨面,除去外頭沾染了塵土的衣裳,換上專門訂製燙洗乾淨褂子,又用烈酒泡了手,方纔進了產房。

英國公府請來的穩婆也不是庸碌之輩,只是遊氏及胎兒身份貴重,且情況確實凶兆,她們一時不免不敢動作。

年長的穩婆在隔間外同桂枝媽媽說了情況,因怕影響裡頭產婦情緒,因此聲音壓得頗低,道:“方纔開了四指了,我摸着,是腳在外頭,也不敢使勁塞,只得請太醫給開了方子,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轉過來……”

年輕穩婆臉色也有些蒼白,抹了一把額頭的汗,道:“參片也含着了,這藥卻灌不下去,強喝了兩口,又吐了些,我生怕她力氣耗在嘔藥上,就不敢餵了。”

桂枝媽媽點了點頭,走進內間,坐在牀邊,一邊兒笑眯眯向遊芝道:“大奶奶可還認得婆子?婆子是跟着楊閣老府恬大姑娘的,哦,如今當叫沈二奶奶了。”

遊芝因有武靖伯太夫人在,心裡有了底,再不懼怕府裡那些魑魅魍魎,便是精神大振,楊恬身邊有位穩婆的事兒也是聽趙彤提過的,因此便點了點頭,道了句:“桂枝媽媽辛苦。”

桂枝媽媽做熟了接生的活計,一邊兒笑着同遊芝東拉西扯的聊天,安撫她情緒轉移注意力,一邊兒輕柔的按捏着她的肚子,估量着胎兒的位置。

“已是開了六指了,開十指就能生了,奶奶且彆着急,先別使勁兒,待會兒婆子叫您時候您再一發力,小公子一下就出來了。”桂枝媽媽已經摸到了是個立腳的孩子,口中雖還溫柔,心裡卻已焦急起來。

桂枝媽媽起身告了個罪,又請了鄭媽媽出來,說是商量一下一會兒人蔘燉雞先給大奶奶補一下氣力,實則卻是一起去找太醫,陳說確實胎位不正,用藥調整隻怕見效慢,關鍵遊氏現在是什麼都喝不下,不若用鍼灸和艾灸。

她提了幾個從前試過的穴位,請教太醫是否可行。

那太醫沒想到她真通醫術,心下對閣老府又敬服一分,聽着這幾個穴位都是沒錯兒的,只不過還要根據孕婦本身的情況附加一些穴位,會更穩妥些。

兩人詢問了遊氏孕期症狀,諸如四肢是否無力,精神如何,可有頭昏耳鳴,胎兒動作強弱等等。

鄭媽媽雖一一答了,卻是臉色欠佳,幾次欲言又止。

桂枝媽媽便道:“這種時候,老姐姐有什麼要說的可千萬不要藏掖着,莫耽誤了大奶奶的身子!”

鄭媽媽又看了一眼太醫,那太醫出診過的人家多了,慣見內宅隱私,只淡淡表示老夫出入豪門素來是帶耳不帶嘴。

鄭媽媽咬咬牙,低聲道:“大奶奶的產期原是頭幾天的,後來服了宮中秘藥,才延至今日。只是老奴也不知那秘藥裡都有哪幾味,不知道會不會影響桂枝媽媽的診療。”

此時生孩子多講究日子時辰的,不少人爲了圖吉利或是其他目的,會特地催產抑或延產,催產比如搶長子長孫名頭,延產比如要特地等老太爺老太太生日時再讓孩兒出生,無外乎爭寵手段。

別說宮中有這樣的秘藥,就是民間也不少見。

太醫仔細問過鄭媽媽遊氏服藥前後的症狀情況,又同桂枝媽媽商量了許久,擬定了兩套鍼灸輔以艾灸的方案。

桂枝媽媽與鄭媽媽回到產房時,卻不急着進內裡,而是拉着人在隔間外低聲道:“終究是有風險的,我卻是擔不起,不知道世子是否曉得大奶奶服了那藥?此外,這件事還是請告知二奶奶以及武靖伯太夫人、夫人才好。”

鄭媽媽嘆氣道:“大奶奶心裡苦吶,這些都是瞞着世子的。”頓了頓道,“此時也不怕什麼名聲了,便請告知二奶奶及武靖伯太夫人、夫人吧。”

桂枝媽媽點點頭,進去看了遊芝情況,又喊人燉好了湯水端上來,自己方起身往東廂去了。

*

卻說方纔,武靖伯太夫人、夫人在東廂房一坐下,先請太醫過來給趙彤把了脈,知道她和腹中孩兒都無事,方放了心。

太夫人又拉過楊恬來,嘆道:“好孩子,我們六姐兒多虧有了你這樣的姐妹。今兒是你回門的好日子,卻勞你過來這又是白事又是血污的地方……”

說話間將手上串珠退了下來套在楊恬手上,“一點子東西,不值什麼,只是在佛前開過光的,爲你闢辟邪穢。”

楊恬慌忙推拒道:“太夫人可折煞我了……”

趙彤卻立時伸手按住,道:“祖母與人東西,可從來沒有收回來的道理。”又仔細看了看,笑道:“這是奇楠呢,最是安神養人,正合你用!”

楊恬原以爲是檀木佛珠之類,聽聞是奇楠沉香,吃了一驚,更加不敢收了。連連道:“六姐姐幫我良多,我還從沒未她做過什麼,太夫人這樣說真是羞煞我了,這東西太貴重,且對太夫人有益,我斷不敢收的。”

太夫人笑道:“小六兒可是說着了我的脾氣,給你便拿着,我可是不會收回來的。你心地良善,待人赤誠,必福澤深厚,小六兒和你一塊也能沾沾你的福氣。”便不由分說給她套在腕間。

趙彤生怕她再推拒,便一手按着她不許摘串珠,一面急急岔開話題,道:“祖母怎的也來了……勞動了您,孫女這心裡……”

太夫人戳了她的額頭一記,笑罵道:“淨妝樣子。”

又道,“若是你們國公夫人在,壓得住下面的,我這把老骨頭自然不用來了。可惜,她去得早,你娘這性子急,被人激兩句,怕不就要打起來,駙馬府的姑奶奶生孩子,咱們家倒打上門來,傳出去還指不上怎麼難聽。”

趙彤便蹭過去,猴在太夫人身邊撒嬌,連道:“還是祖母疼惜孫女兒~”

太夫人一邊兒喜笑顏開叫着“猴兒”,一邊兒訓她“有身子呢,還混鬧!”

武靖伯夫人卻是一臉嫌棄,板着臉直道“沒個正形,娘別理她。”

楊恬看着她們娘仨,不由得抿嘴笑了起來。

雖趙彤見着孃家人極是開心,但到底也沒全然忘了眼下的正事兒,聽得產房那邊沒了慘叫聲,不由得隔一會兒就派個小丫鬟去探問一二。

這樣緊張氣氛下,太夫人也不好多說笑,只陪着趙彤說一說嚴肅的生意經,打發時間。

這邊又一次派小丫鬟過去時,卻是桂枝媽媽跟着來了。

請太夫人打發走所有下人,桂枝媽媽纔將遊氏服藥延產的事兒說了。

屋裡人皆是一驚,太夫人面色幾變,終是道:“桂枝媽媽,這裡一切就交給你了。你不用擔心有什麼罪過,斟酌着下針,盡力就是。想英國公府不是不講理的地方。”

桂枝媽媽心下一鬆,匆匆行了禮,便往產房去了。

她走後良久,屋裡仍是沒有人說話。

終還是太夫人打破了沉默,她嘆了口氣,向趙彤道:“竟是到了這樣的地步?”

遊氏爲什麼要服藥延產?就是怕她生子在前,太夫人去世在後,二太太之流會傳小曾孫剋死曾祖母的瞎話。

這樣的污名是一輩子都洗不掉的。

趙彤知道嫂子苦楚,眼裡已閃着淚花,咬着下脣,半晌才道:“老夫人去得頗爲蹊蹺。只是,還未曾查出什麼來。但今日二太太四太太那般行徑……分明是想治死大嫂和我呢。”

太夫人思量了許久,終是道:“不能再讓他們還呆在這府裡了。待過了頭七,我來與老公爺談談,看看不分家先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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