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回來。”朱先烯向商洛問道，“你知不道丹房是怎麼煉丹的？”
“師兄，你是丹修，你問我啊。”
“不是.我是說，我其實沒用過其他地方的丹爐。你忘記一開始我讓你幫忙帶貨的時候嗎？”
“啊”
商洛想起來了。他一開始和朱先烯見面的時候，朱先烯讓他幫忙給學校裡的同學送他做的王靈官塑料小人。
朱先烯因爲沒有別的煉丹爐，所以直接用了玉熙宮裡面道祖那尊天地洪爐來煉。
“實不相瞞。實驗室我進過，玉熙宮我進過，但是普通的丹房我是真沒怎麼用過”
“其實我也不知道。不過，這中間有什麼特別的需求需要我來想辦法嗎？”
“嗯看起來商洛你也沒有見過普通的丹房。好歹我見過，帶你去看看好了。”
錦衣衛，丹房。
這地方就在大皇宮的一處僻靜的半山腰。和商洛想的不一樣，這地方不像是有工業生產的跡象，連個煙囪都沒有。
“誒，天子怎麼來了？還有商洛？”戚千戶剛好也纔回來，沒想到商洛和朱先烯也一起來了。
“戚千戶，你帶商洛看看你們的丹爐。給袁都督的丹煉得不錯，我們得琢磨着怎麼擴大生產。”
戚千戶點了點頭，帶兩人從大門走進去，進了一間偏僻的院子。院子中間擺了十幾個煤球爐，爐子上都頂着坩堝似的耐熱鍋具。
不少丹房的僱員都在這裡來來去去，手上拿着稱藥用的小稱，還有油紙包之類走來走去。中間也有幾個人在看着火，手上都拿着蒲扇。
這些僱員看起來都很專業，不少人穿着道袍，似乎是從別的丹修門派來的。雖然旁邊堆着的不少高筋麪粉看着有些不靠譜，但空氣裡那股藥香又彌補了這一點。
“丹爐在哪呢？”商洛問。
“就這些啊。”戚千戶指着中間那些煤球爐，“雖然還有別的院子，不過別的院子也都是這樣。”
“等下.”雖然剛纔差不多也猜到了，但戚千戶真的說出來，商洛才終於確認——這煤球爐上的坩堝就是丹爐
“丹爐原來是長這樣的嗎？！”
“那你以爲丹爐長什麼樣？”
商洛記憶中印象最深的丹爐，當然是《西遊記》裡面太上老君那個大爐子。
他在大明見到的第一個丹爐，就是玉熙宮那個天地洪爐。那簡直和太上老君的大爐子長得一模一樣。
但眼前的這些貨真價實的丹爐，讓他看了就一拍腦門——
“原來文鴦沒有忽悠我啊.原來隨便拿個爐子是真的。原來高筋麪粉也是真的！”
“他什麼時候忽悠你了？”朱先烯問，“那小子還不錯啊，他會做這種事嗎?”
這個就說來話長了這對他來說確實是一個漫長故事的開始。他第一個和文鴛見面的時候，文鴛就指導他練過丹。當時他的築基丹，也是隨便找了個容器——那是個鼎，但不是很大的鼎，是和火鍋差不多大的鼎。他得把亂七八糟的材料擱在爐子上，像煮火鍋似的把東西煮開。
還有令他印象最深刻的高筋麪粉。
最後築基丹的煉製其實成功了，其實從一開始就是對的，只是煉製的過程從爐子裡出來之後還沒有完成而已。他也是到最後成功築基才意識到這一點。
“原來是這樣，你以爲文鴛是在忽悠你是吧？”
“忽悠倒是沒有。但我覺得至少高筋麪粉是湊合的.”
“高筋麪粉是很實用的黏合劑。”戚千戶回道，“有時候也用黃豆粉。不過高筋麪粉的效果很不錯，後來我們就都用麪粉了。因爲許多丹煉出來的時候都是一坨，需要用麪粉撮合起來才行——這個從制丹法來說叫作糊丸，比較常用。”
“原來這也是制丹的一部分？”
“嗯。”戚千戶點了點頭，“制丹是一門系統科學，當然不只是那些玄乎的方子，如何制丹當然也是其中的一部分。這其實和藥鋪子的工作很類似，不過藥鋪子裡一般是蜜丸比較多，就是用蜂蜜和澱粉做黏合劑，然後擱在模具上搓一下，一撮就是一堆。除此之外還有水丸、蠟丸之類。我們煉製丹藥，一般用的是糊丸。”
“主要是因爲糊丸比較適合在金屬中使用。”朱先烯補充道，“我們要煉的仙丹裡面，經常會用到一般藥物不使用的金屬。這個在藥泥中叫作‘六一泥’。”
“怎麼聽着像是二八醬似的.”
“其實意思差不多。六一泥的意思是，標準藥泥使用六種不同的粉劑，和一種黏合劑組成，比例一般是六比一，由此調和成用來承載藥物的藥泥。傳統的粉劑就很多了，除了麪粉之外還有黃泥、蚌粉、石灰、赤石脂之類——當然，傳統上是這樣啊。”
“那現在呢？”
“現在一般只用麪粉。因爲赤石脂之類的東西放多了很容易煉成五石散總之頂多加點石灰黃泥之類，雖然方子不一樣，不過還是維持了【六一泥】的基本構型。藥泥本身就是用來塑形的，主要是爲了密封、儲存，也方便服用。因爲你可以看到，面前的這些東西煉出來的也都是一坨，需要塑形一下才能用。”
“那我經常在戲劇裡面見到的，拿給古代皇帝修仙用的金屬丹，有那麼一種東西嗎？”
“啊”朱先烯搖了搖頭，“這種東西應該去找鐵匠。哪有正常爐子裡燒出來的東西會直接凝成一個球的。”
“有倒是有。”戚千戶補充道，“不過那不是在我們這。出門往前走能看到槍匠的地盤，他們那邊還存了古時候做鉛彈用的模具。古時候都是這樣的，朝廷一般不發子彈，而是發鉛條出去。等到了地方，現場用那模具把鉛化了，做成鉛彈——正常用爐子的話，不太可能煉出丸子。”
商洛注意到一個關鍵詞：
“‘正常’的路子？那還有不正常的爐子？”
“嗯，這就是關鍵。”朱先烯回道，“我用天地洪爐煉丹的時候，就不需要用六一泥，那裡面出來的丹確實就是已經成形的圓形。”
戚千戶補充道：“道祖的天地洪爐有造化之力，包藏天地之機，煉出來的東西不是凡俗之物可以比擬的。它煉出來的，確實就是一個球的樣子。”
不只是煉出來就是個完美的球體，那些丹藥的效果顯然也和別處不同。
畢竟徐福本人的丹藥可沒有“不死”的效果，僅僅是“長生”而已。那長生還是有代價的。
而袁都督明明已經死過去了，卻還能活過來，這就是天地洪爐對丹藥的增強——理論上是這樣。實際上，朱先烯有時候也很難搞清到底增強的是什麼部分。
“那麼問題來了。”朱先烯無奈道，“如果我們要的不是增強，而是量產，那要怎麼辦。就靠我們面前的這些小爐子？”
“這個產量有多少？”商洛問。
“產量倒不是什麼問題。這些爐子要是全部都用起來，產量是相當可觀的——但是丹藥難以量產。徐福的那個方子極其複雜，極其費工。拿我來說，我費了3個工才做出來。”
“3個工是指？”
“是一種工程量的計算方法，1個工就是一個人工作一天的量。”朱先烯答道，“比如過去有錢人家裡嫁女兒，都會給女兒帶去一套千工牀，就是需要費1000個工來製作的大型傢俱。這意思是，需要1個人工作1000天才能製作，或者2個人500天，或者4個人250天等等。”
“那要是1000人是不是一天就能做好.”
“嗯我看史書的時候，讀到北朝有崔浩曾經修國史，修成之後刊刻成碑文，說那些碑文耗工300萬。我有時候也會想，1個人要刻300萬天，10000個人就刻300天——這應該不是這麼算的吧。人數的增加會產生邊際效應，越多越不好管，越多越容易磨洋工。所以300萬工這樣的巨大工程，它在算工時的時候應該是有不少水分的。但我這個，3工的丹藥確確實實真的。我做了3天才做出來。”
【而且這似乎沒有考慮到所需的技能熟練度。因爲很顯然，你師兄這樣的人可不是哪裡都能找到。】
商洛問道:“這個需要什麼水平的丹師才能煉出來？”
“這就是問題之所在——我的修爲還算不錯，尚且需要工作三天。如果丹房全體錦衣衛一起上，那大概確實也可以在一個月的時間裡煉製幾百枚出來。但錦衣衛不可能什麼事都不做，整天都在這裡煉丹。”
“這個.確實。”戚千戶覺得有些抱歉，但還是不得不說，“我們這些錦衣衛，雖然有了一層朝廷的身份，但畢竟不可能和凡人一樣朝九晚五地工作。畢竟作爲修仙者，我們自己也是需要一些個人時間的——雖然緊急情況下，軍令如山，但平時我們也不會天天都上班。這個丹房每月一般只有一半的時間在工作。”
“那如果連軸轉呢？30天全都上班？”
“也不是沒有連軸轉過。如果遇到戰時，錦衣衛當然可以頂上去，這是身爲軍人的天職。然而我們其實不可能真的一直保持這樣的高強度運作。”
“這麼做也是有原因的。”朱先烯回道，“因爲大多數修仙者其實都不需要我們這份工錢就能夠生活，我們也開不出足以買斷修仙者時間的工錢——別說是現在的錦衣衛，哪怕是擱在很久以前的那些大內高手，每月也就出個幾趟差。如果現在我們用同樣的標準來約束現在的錦衣衛。以及.拋開待遇不談，最關鍵的原因還是仙人需要逍遙。”
這纔是最關鍵的。
錦衣衛畢竟還是軍人。如果朝廷真的有困難，軍人當然可以克服困難。但修士必須修煉，這是不可能跨過去的關卡。修士的修爲需要大量的時間來維持，如果要讓他們連軸轉着工作，乃至於保持高強度的戰鬥，他們的修爲就會開始跌落。
“是不是可以用藥物來補充？”
“嗯”朱先烯搖了搖頭，“藥物固然是有，煉製些補充靈氣的丹藥就可以。但一直吃丹藥終究不是個辦法——因爲要休息的不只是身體，還有心境。練氣士需要對自己的心境進行修養，這是不可避免的損耗。如果長期只憑着丹藥，而不是像真正的仙人一樣修養心境，那和法器就沒什麼區別了。”
雖然朱先烯也很無奈，不過商洛倒是可以理解——
這裡的每個爐子都需要人來照顧。如果讓所有的丹修都來工作，讓他們每個人都來丹爐一人分配一個爐子專門煉丹，那確實不是不行。錦衣衛也不反對偶爾加班一下。
但商洛要的數量，並不是偶爾加班就能完成的。
“所以商洛，我覺得我們至少得對丹房進行一次改良。無論是裝備還是制度上的。要不然，我們恐怕無法要求錦衣衛按照你的要求來出產丹藥。畢竟在預想中.我們要的丹藥可是得有幾千萬粒啊。”
“等下。”戚千戶震驚道，“幾千萬？那不是得要上億的工？我們這裡的丹修只有20個人！平均一個要500萬工？那我們在丹爐煉一萬年都煉不完啊！要麼多丹干嘛？當飯吃嗎？”
“嗯”商洛搖了搖頭，“自然不是當飯吃，是爲了給朝貢國用。我們自己更高級的，但也得給朝貢國準備。但現在看來，這更低一級的也得改進一下工序。對了，師兄，這個丹爐能不能蓋個大一些的？”
“你是怎麼想的？”
“這一小鍋一小鍋，未免太慢了。我覺得，我們至少應該弄個大鼎一樣的丹爐——真正的大鼎，最好是能一次出一大堆的。然後，最好是能和鑄造鉛彈一樣，我們鑄造關鍵的部分，然後讓他們自己拿回去做成丸子。我們這裡只做不可替代的工作，至於那些普通的捏成丸子之類的活兒，就讓那些要吃丹的人自己琢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