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夜總會的道路位於喧囂的中央大街上,勝浩卻一直引着珠鉉在茂密的樹木之間行走。在一段向下傾斜的坡道後,突然再次出現豁然開朗的區間。最後,珠鉉和勝浩目不轉睛的看着被寂靜包圍的不知名旅店。
“池勝浩我剛剛離婚,你就帶我來這裡不合適吧?”
珠鉉的話剛說完轉身就要走,勝浩立刻抓住珠鉉的手。
“有什麼不合適?我未婚你離婚,我覺得我們之間所有的阻礙都不存在了。”
“你什麼意思啊?”
當珠鉉想進一步詢問時,勝浩低下頭沉思了一會兒才語氣堅定的回答。
“我的意思你真的不知道嗎?”
面對勝浩的乘勝追擊,彷彿覺得自己無處可逃,珠鉉只好帶着一臉擰巴的表情看着勝浩。但她卻無法躲避勝浩突然充滿生機閃耀的雙眼,等待着他下面要說的話。
“從我第一次見到你,我就喜歡你,在健身房的時候我明確跟你說過,姐姐我喜歡你,即使知道你有家庭,可我還是控制不住的想要走向你,你的身邊並不像你的笑容溫暖,偶爾我也會困惑會受傷,可我從未想過離開你。”
珠鉉耐心的聽完,皺着眉用完全失去笑聲的嗓音暗諷。
“不要開玩笑了,你覺得現在是說這些的時候嗎?”
就像在等待這個契機,就像爲了說明過去這段時間發生的所有事情一樣,勝浩條理分明的上前一步,直視着珠鉉愕然睜大的雙眼接着煽情道。
“現在不說難道要我眼睜睜的看着你走掉再說嗎?!”
珠鉉再次奮力的想要推開勝浩卻被他緊緊抱進懷裡,又過了一分鐘,與勝浩目光相遇的珠鉉用模糊的聲音拒絕道。
“你幹什麼啊?快放手!”
勝浩更緊的抱住了珠鉉,眼睛看着昏暗的路燈,此刻水分多、顆粒小的雪花垂直的畫着細細的線條從勝浩漆黑的眸中墜落。
“我,我不會放手的,不管多難我都不會放手,珠鉉啊我…”
話已至此,勝浩更加用力的抱住珠鉉,就像急着將她掩藏在自己的身體裡那樣緊緊擁抱着。但珠鉉就像從硬殼中掏出身體那樣拒絕了勝浩。反覆被擁抱,反覆被甩開,勝浩哀求的目光映在珠鉉淡漠的眼底,珠鉉冷冷的笑道。
“臭小子你電視劇看多了吧。”
“我不看電視劇,一般只看動畫片。”
雪花如鹽的結晶落在珠鉉淡漠而透明的眼底,恰恰是在這次對視的那一瞬間開始,珠鉉停止了掙扎。勝浩的手就像巨大的冰刃,使得珠鉉只能定定的仰望着他。
“3秒後我會吻你的,如果你不想就避開。”
勝浩從珠鉉的眼睛裡看到了委婉而肯定的回答,並再三確認她不會再說出任何拒絕、後悔的話語後,勝浩迅速的吻了下去。
“1…2…3”
原以爲這次會得手,沒想到珠鉉在關鍵的一瞬間沒有猶豫的轉過臉去,那種感覺就像原以爲會撞擊到地球的小行星因細微角度的誤差避開一般。
四周突然下起滂沱大雨,卻一點兒都不會堆積在花瓣上,正因爲陣陣狂風所致,漆黑的樹木揮舞着長臂般的枝椏的動作顯得更加激烈,所有樹木的葉子、繁茂的枝條都像獨立的生命體一樣,想要擺脫暴雨而劇烈抖動着。勝浩頓了頓,用閃閃發光的眼睛凝視着珠鉉,在他漆黑的眼底映出兩隻雨刷把像溼線一樣黏在瞳仁上的水珠抹掉。
“我懂了,我是來者不拒,去者不留的人,你放心我不會再糾纏你了。”
和轟轟烈烈的相遇相比,勝浩的轉身多麼寧靜,寧靜到珠鉉開始害怕,害怕她再也見不到勝浩。珠鉉不顧一切的追在勝浩身後,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大聲喊道。
“勝浩!不是你想的那樣。”
勝浩已經走出很遠了,此時在珠鉉眼中呈現的雨就像密密麻麻的縫綴在灰色天空和柏油路之間的無數白線一樣。
“真是,我剛剛在做什麼啊,我怎麼能…”
珠鉉歇斯底里的喊着跺着腳卻換不來勝浩的轉身,或許直到勝浩選擇結束的那一刻她才明白,心愛的人離開是一種怎樣的痛苦,她下意識的拉扯着頭髮,不顧形象的咆哮着,臉頰冰涼,渾身冰冷得如同結滿血絲的薄冰。
勝浩用額頭頂着的冰冷車窗旁,兩隻雨刷發出嘎嘎摩擦聲的巴士緩緩駛來。就在他將心思放在窗外不斷碰撞的水花的瞬間,電話打了進來。勝浩一改神魂落魄的神情,以親切調皮的心態笑了出來。
“靠,還是棋差一格。我看電視劇裡都很行得通啊,真丟人。”
在明曜耐心的用長木勺攪拌期間,煜誠愣愣的坐在椅子了看着漸漸變稠的黑乎乎的濃湯。柯勉微微皺起額頭,直到柯勉將臉探到煜誠身邊,煜誠才轉過臉直勾勾的看着他。
明曜雙手拿着盤子向柯勉、煜誠和承美所在的餐桌走去,承美快一步趕到明曜前面幫他打開玻璃隔斷門。明曜正式進入大家的視野後承美伸手向後方關上門,並迅速擺好四雙筷子,湯匙,然後把濃湯一 一盛到大家的碗裡。煜誠不知道要做什麼,只好用手輕輕捂着額頭,一副閉目養神的樣子。承美暫時中斷了手邊的活計,盯着煜誠看去,明曜順勢拉出身旁的椅子示意承美就坐。
明曜把熱騰騰的牛排盛到盤子裡,放在煜誠面前。煜誠的臉比起平日裡要更加平靜。忍耐和心死、悲傷和不完全和解,堅韌和淒涼在那一刻看起來十分相似。柯勉不由自主的替煜誠打起抱不平。
“哎,世事無常啊,一起旅遊還像是昨天的事呢,宋珠鉉再怎麼任性也不能把老公當成物品一樣扔掉啊,天底下怎麼會有這種女人,也太冷漠無情了。”
“夠了別說了,這並不是珠鉉的錯。”
煜誠神情憂愁的說着,明曜卻憤然放下了刀叉。
“什麼不是啊小子!你都離婚了還想替她說話嗎?”
煜誠目光呆滯的大聲反駁。
“別說了你們根本就不知道,我說了這都是我的錯,是我一個人的錯。我纔是那個真正該死的人!”
就像冬季的風停止吹襲一般,在四個成年人面前的雪並沒有突然停息,隨着時間的流逝,雪的密度反而越來越高,灰白色的眼眸裡似的正無止境的生成着雪花,在氣氛即將從冰冷過渡到死寂的瞬間,煜誠痛苦的抱着頭,承美只好輕聲提議。
“我們還是先吃飯吧。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除了吃飯我們現在也沒有其他能做的事了不是嗎?”
柯勉細細的想着,手指用力掐了掐鼻翼,場面瞬息萬變,明曜率先動起了刀叉。
“開動!開動!煜誠哥我跟你說西餐這方面我可是一絕,你快嚐嚐我煎的牛排怎麼樣。”
承美先拿起湯匙,明曜也跟着舀了一口,放進嘴裡。雖然剛纔說不餓,但當香熱的湯汁在嘴裡散開的那一瞬間,明曜感覺到強烈的飢餓感。柯勉邊給煜誠盛着濃湯,便暗中許願,哪怕煜誠只能吃一口也好,如果他能吃進去東西,柯勉和煜祺也就能稍稍放心了,但是煜誠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看着那碗湯,神情就好像剛剛經歷了重大疾病的人那樣,太餓太疲憊了,好像連拿起湯匙的力氣都沒有。柯勉只好向後推開椅子站了起來,彎下腰,將盛滿一勺的湯湊近到煜誠嘴邊。
“你幹什麼呢?吃啊又不是天塌了,到了明天又會有明天的太陽從東邊升起。雖然不是TVA集團女婿,這個確實有些遺憾。難道你的人生也因此結束了嗎?來張開嘴巴大口吃。”
煜誠以淡漠的目光轉頭看向窗外,柯勉依然倔強的堅持道。
“越是這種時候越要大口吃飯,快點張嘴。”
煜誠的脖子向後一縮,搖了搖頭。
“不用了柯勉,我自己來。”
柯勉苦口婆心的又勸道。
“你就吃一口吧,我是因爲心痛才這樣的啊煜誠。越是這種時候就越要吃上加吃,來張大嘴再吃多一點。”
煜誠一言不發的吃了半碗多,擡起頭,柯勉就好像真的成了知心大姐一樣,用悲憫的表情看着他。煜誠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拒絕,柯勉卻更加有耐性的勸道。
“等時間久了,也就慢慢忘了,說句心裡話的,那宋珠鉉本來就跟你不是一路人,這一天遲早要來。”
出了明曜的家,承美默默的走着,濃密的髮絲上蕭瑟的積着水汽,也許和那個熟悉的夢中男人一路走到白頭也是如此感受。每當走過安城大學的街角、圖書館或者那段人煙罕至的白色街道,承美的眼睛裡都如一本巨大的圖畫書一樣徐徐展開。在寂靜中承美聽清楚了自己和那個男人在熟悉的小吃店裡嬉笑玩鬧,在狂風暴雨中相擁着並用腳踩雨珠的聲音,那個男人將上衣解下,披在承美的發頂,承美聽到了布料摩擦發頂的聲音,遠處的店鋪拉下鐵卷門,承美和那個熟悉的男人面對面站着,他們的口、鼻中流瀉出白色的熱氣,雨水落在鼻樑和即將觸及到的脣片上,承美感覺到我們的臉很溫暖,那些雨珠很快就融化了,不久又會有新的水珠重新飄落到彼此溼潤的地方。那樣的雨夜,兩個人似乎都沒有想到要回自己的家該走那條路,我們就像戀人們爲了延遲短暫的離別而選擇迂迴道路一樣,我們一次次的走在深巷又一次次的朝相反的方向走去。遇到轉角,就像書翻到下一頁一樣,承美等待着越過安靜的斑馬線,煜誠卻用輕柔的撫摸將承美直接帶進下一個故事。
“你這是幹什麼呢?爲什麼像色狼一樣侵犯別人?”
“就算真的發生了你說的那種事,你又能拿什麼證明一定就是我乾的!我告訴你,說話得有證據!否則就是污衊?!丫頭,就算沒有物證,那滿滿一車人呢,總能有目擊者站出來給你當人證吧!人呢,人呢,你嗓門不是很大嗎?叫一個出來試試啊!”
這次還是夢的故事,但爲何會做一個個無比真實的夢呢。也許是覺得沒有完全的把握,承美只好站在衆目睽睽之下一籌莫展。
“我看到了,我說我看到了,這位大叔就是這樣侵犯了那個女學生。”
從公車到警察局,那個男人一直坐在承美的身邊,抓住承美的手腕,在恍惚中放手後承美又嚇了一跳,那個男人卻緊緊的用懷抱護住了她。畫面再次迅速轉動起來,那久違的故事就像無限延伸的白紙一張張翻開在承美面前,承美再次回到以前走過的路,向公車站的方向走去,而煜誠剛好又站在熟悉的站牌下,在承美張嘴準備說話的時候,兩個人之間瀰漫着雪白的霧氣,就像在黑暗中吐出半透明的如火花般絢爛的氣息一般。
“承美、承美啊。”
直到那時,承美還無法看清男人的面孔,但來不及深思,熟悉的鬧鐘在蔓延開來的寂靜中響徹起來。
“承美,承美啊。”
對於在輾轉中甦醒的承美而言,夢中出現的一幕幕就像在十年前的現實中看到的一樣,承美不得不反思起自己和那個男人的因果關係,她的雙眼再次浮現起夢中的場景,就像正在洞察人生最可怕的邏輯一樣。
“這是誰的聲音啊?究竟是在哪裡經常聽到的聲音呢?”
承美沉浸在某種炙熱的氣氛之中,不,也許說寒冷的氣氛纔是正確的。因爲在將雙手塞進大衣口袋裡的尹慶善眼中,承美就像感覺到寒冷的人一樣,下巴和臉肌一直在瑟瑟發抖。
“承美啊,快起牀吃飯吧。”
尹慶善打破沉默的說道,承美轉過頭小心的詢問。
“媽媽您是什麼時候進來的?”
尹慶善似乎在忍住突然要迸出的笑意,蓬頭散發一臉油膩的承美確實很好笑。看着承美的臉頰暫時的鼓了起來,好像要生氣似的,尹慶善只好再次焦急的喊道。
“快點!快點!不是說待會兒有個行長杯運動會嗎?”
承美揉了揉眼睛,生無可戀的用被子矇住臉,撒嬌道。
“可我現在還不想起牀。”
尹慶善一時情急,索性掀翻了承美的被子。
“趕緊起來吃飯纔有力氣比賽啊。快點!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