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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室裡,承美一臉焦躁恍惚的表情,手裡握着的是不斷滴下汗水的手機。
8.30PM明曜將耳朵貼在了冰涼的鐵質大門上。一次、兩次、三次,四次。明曜像是從遠處傳來的電梯門開開合合的聲音他連忙拉開門,但走廊裡卻空無一人。明曜將手臂靠在門上看了看手錶,時間已經變成11.00了。再怎麼刨根問底的審問,連續40小時也未免太****了。
同一個夜晚,鴨貨店角落裡那臺胖嘟嘟的電視機正播着“在距離我們大約10億光年外的光譜型星系,在即將消亡之前,以非常快的速度變成黑洞…”的新聞,爸爸(煜誠爸爸)無聊的嘆了口氣,將杯中的啤酒一飲而盡。媽媽則在一邊吸溜着糖醋魚,一邊咂舌。電視屏幕上全屏滾動的是那個美麗的星系。突然,主持人話鋒一轉,電視裡出現了正在直播新聞發佈會的現場,而那個被記者簇擁着的穿着講究的中年男人正是親家宋晟民。
“TVA集團兼安城企業聯合會會長宋晟民會長因從市中的銀行非法貸款20億,目前正在接受檢察院的調查。根據調查結果,宋晟民在停業之前成立了VN公司作爲皮包公司,並造假了海外銷量,假裝VN公司是一個健全的公司,事情敗露後故意對VN公司進行了破產處理。因此檢方要對宋晟民會長的前女婿,安城銀行貸款代理人級職員鄭煜誠進行考察人調查。”
所有的動作都在那個千鈞一髮的轉瞬間完成了。砰的一聲,爸爸手裡的酒杯應聲摔碎了一地,媽媽雙腿的力氣彷彿也被出膛的子彈抽走了似的,她疲軟的跌坐在地上。但她沒有嗚咽,就只是坐在那裡,呆呆的看着自己的丈夫…
看到是媽媽打來的電話後,煜祺把呈現在柯勉面前的表情和動作隱藏起來,然後踩着大步走出大排檔。她感到自己在強烈的壓抑下很難安下心來,特別是當她聽到媽媽歇斯底里的哭泣聲,那種無法釋懷的壓抑和恐懼再次涌上心頭。但爲了寬慰媽媽,煜祺只能強迫自己像個男人一樣,故意呈現出堅強而冷靜的一面。
而在煜祺離開不久,剛剛還在收拾冰箱的柯勉也隨即打開陽臺的門。
今天這樣寂寥的夜晚,就像熬藥時散發的藥味兒一樣,黑暗籠罩着寂靜而幽深的巷子。沒有鋪勻水泥的凸凹不平的路面,不時傳來煜祺隱隱約約的腳步聲。而另一邊,站在陽臺上的柯勉,髒兮兮的手指凍得發紅,兩隻耳朵也被震得如刀割一般。對面密密麻麻的分佈着很多五層高的連棟住宅。每扇吊窗上都有像月見草一樣的黃黃的白熾燈在發着光,緊挨着那些石板屋頂上方掛着一輪慘白的月亮。
“都說是作爲考察人調查,不是進監獄啦…接受完調查就會放出來的,媽媽您和爸爸就不用過來了,別到時候又傷了身體…都說不會發生那種事啦,所以媽媽你別再哭了,哥哥只是接受調查而已,畢竟他曾經是TVA的女婿,人家怎麼可能不調查他…不光是哥哥,和宋晟民有關的所有人都在調查行列裡,都說了人家不是隻調查哥哥…好了好了媽媽,難道哥哥是死了嗎?別再哭了,您再這樣我也不知道說些什麼纔好了,行了掛電話吧,放心啦,有事我一定會第一時間聯繫您的。”
電話掛斷後,煜祺沉默了一下,用雙手像洗臉似的把順着褶皺的臉頰淌下來的汗水擦了又擦。她慢慢擡起頭,陽臺上柯勉也正像她剛剛那樣忸怩不安的站着,月亮垂懸下朦朧卻並不溫暖的光芒,柯勉的身上就像被無數條光線照射一般,交錯出多重影子。
“拜託您就別擔心了,絕對不會發生那種事,至少我和煜祺是絕對不會讓煜誠變成那樣的。是參考參考人,不是進監獄,犯下大錯的是宋晟民和尹世林,跟煜誠沒有關係。煜誠只是倒黴做了TVA集團的女婿,況且TVA在安城在國內的聲譽您又不是不知道。”
短短几分鐘過得彷彿一個世紀那麼漫長,柯勉無法預測在這期間煜誠和江城那邊都會有怎樣的變故。他像踩到小蛇的蛇蛻一樣,渾身上下不寒而慄的迴應老丈人的電話,不知不覺間,煜祺已經站到他的身後。
“誰?”
煜祺的眼睛裡再次充滿了茫然和恐懼,每到千鈞一髮的時候她都會用門牙無意識的狠咬已經潰爛了的嘴脣內側。
“老丈人。”
煜祺來不及多想伸手從柯勉的耳邊奪下電話。
“爸爸,您和媽媽真不用來安城,如果有事我們會幫着哥哥解決的…”
電話迅速掛斷,柯勉和煜祺並肩站在如凋謝的花瓣般淒涼的月光下,各自忍受着疲勞與安靜。
巷子又深又暗,路邊是水泥磚牆,牆的裡側是承美家所在的連棟住宅,外側鐵路沿着牆一直向西延伸,只有三盞橘黃色的路燈稀稀鬆鬆的站在牆外,但連他們也都向鐵道的那一邊低着頭。翻着沙沙作響的落葉聲,不管是巷子的黑暗還是從遠處傳來的攀談聲都會被火車的汽笛聲瞬間淹沒。
和以往不同的是,一家人圍坐在餐桌前都不怎麼說話。她們只是心不在焉的吃着或是吹着熱騰騰的米飯,承美用發乾的舌頭嚥下飯菜。媽媽和成妍則一邊呼吸着散了阿司匹林般的空氣,一邊感受着飯粒在乾澀的嘴裡滾動時的生硬感。就像很久以來她們都是這麼挺過來的那樣,沒有一個人試圖用誇張的表情、牢騷或者別的什麼來試圖轉換氣氛。只有拿起筷子又放下的聲音、喝湯的聲音、嚼鹹菜的聲音,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誰的,卻只是安靜的隨着時間的流逝而流逝。承美埋頭,也嚥下了乾澀的飯粒,不知過了多久,從窗口晃進孤苦伶仃的光。承美慢慢擡起頭,陽光打在佈滿碎花的紗簾上,但那一瞬間,承美並沒有感覺到這個場景有多絢麗。
辦公區牆上掛着巴掌大的壁鐘,電池快沒電了,走得越來越慢。不爭氣的時針和分針,最終荒唐的指向四點零五分。承美在想幸虧那個壁鐘沒有秒針,如果像從肉裡抽出來的毛細血管一樣的秒針爲了一秒鐘的時間躊躇數分鐘,她的心裡一定會更不舒服。行長辦公室裡的時間流逝得只會比這隻壁鐘更慢,崔仁赫心煩意亂的撥開了桌子上散亂的文件,那是些沒有認真看過甚至幾乎沒有一絲印象的文件,它們都是在檢查期間被翻出來的,與其說它們反映了崔仁赫無意義的執拗,倒不如說恰如其分的裝飾了這間朽落的辦公室。
崔仁赫一臉陰鬱的走進辦公區,他用犀利的眼神瞥了一眼每個人桌上整齊疊着或是散亂堆放着的足足膝蓋那麼高的文件,脫口而出道。
“周代理懲戒委員會開始多久了?”
明曜看了看壁鐘。
“正好一小時。我覺得這會兒結果差不多已經出來了。”
“我怎麼這麼緊張啊,要出結果的話儘可能快點啊。難道要把大家的血榨乾嗎?”
申正煥低聲唸叨着,跺腳似的走來走去。幾乎是話音剛落後的下一個轉瞬,電話鈴聲突兀的響徹起來。看到那串來自總部的電話號碼,崔仁赫不禁感到毛骨悚然,他咂了一下毫無血色的嘴脣,此時大家都能清晰的看見,他褶皺的眼角邊上不知何時爬滿了老年斑。
“喂,我是崔仁赫…好的,我知道了。”
每當崔仁赫擡頭看向大家時,長長的額頭上都會出現深深的皺紋。咖啡搭檔、敏荷一行剛剛還在互相交換着眼色,在被崔仁赫死亡凝視之後,她們的表情突然變得嚴肅起來。孫美玉和申正煥臉朝着不同的方向,各自沉浸在某種不安的思緒中。明曜緊緊抱着雙臂站在申正煥身後,承美面無表情、兩眼無神,眼睛像是嵌在眼眶裡的玻璃珠子,身體像是被掏空的空殼。看着如此表情怪異的同事們,智媛開始感到一股難以抵擋的寒氣,而那個放置着鄭煜誠工牌的辦公桌,此時彷彿親人缺席似的讓人感覺空落落的。
智媛看了看壁鐘,似乎厭倦了同事們製造的枯燥氣氛,帶頭問崔仁赫道。
“結果怎麼樣?”
崔仁赫的站姿雖然大氣磅礴,但接下來的聲音還是跟初來乍到時一樣拘謹。也許是眼睛太小的緣故,那張臉看起來顯得有點憂鬱。
“我是停薪一年。鄭代理他…他被總部開除了…你們只救活了我,沒能救回鄭代理。”
長時間的沉默過後,隱約傳來咖啡搭檔之間的幾句對話。
“這算什麼啊?使喚了我們十幾年,怎麼就不能網開一面呢?”、“說什麼把職員當做家人這種狗屁話,誰會把家人拋棄啊。”
晌午過後,姨媽帶着尹慶善在附近的書店買報紙,當尹慶善的視線從“在距離我們大約10億光年外的光譜型星系,在即將消亡之前,以非常快的速度變成黑洞…”那則報道慢慢轉移到窗外時,神秘男人正靜靜的站在那裡。從書店走向回家的路上,尹慶善再次看到了那個熟悉的男人。頓時,她的眼中涌現出記憶盡頭那段模糊的影像。輪渡吐出的聲音和此起彼伏的叫喊聲,還有遠近各處傳來的各種船隻的鳴笛聲彷彿也一下子在他們交疊的目光中停滯住了。與神秘男人不同的是,尹慶善的眼中並沒有失落的痕跡,相反她的臉上洋溢着快樂的笑容,並連連向男人點頭示意。男人也慢慢抿着嘴笑了笑,好像長時間的孤苦使得歡笑不能穿透凝固在臉上的角質一樣,起了皺紋的臉上一直不安的抽搐着。看着尹慶善的背影漸漸消失在狹長的巷子裡,男人又夾起破爛不堪的行李向地鐵站走去。此刻在他恍惚的眼睛裡,結束了修學旅行而歸來的少男少女們像洶涌的潮水般從他的身邊走過。男人還記得當年在碼頭上尹慶善曾擡頭問過他什麼時候回來,然後又害羞的笑着的樣子。男人曾信誓旦旦的給出承諾,但那個承諾終究隨着海風消散在異國他鄉的原野上。離開的那天天空也像今天這樣晴朗,船漸漸駛向大海的彼岸,帶着腥味的海風曾幾次刮掉他的帽子,而當他拾起帽子時,就看見尹慶善如白苦菜花般含蓄的笑臉。
像蛇爬行的爬痕一樣,混凝土欄杆上有條長長的裂痕,煜誠扶着欄杆走到走廊盡頭,他很疲憊。四肢理所當然的像麪糰一樣變得軟綿綿的。
“通知您已被安城銀行解僱。”
在沒有人的氣息的室外煜誠輕輕嘆了一口氣。雖然有種想大哭一場的衝動即將撕開心扉跳出來,但是像經過多次浸泡後色澤越變越淡的茶水一樣,煜誠的嘆息也顯得那樣疲軟無力…
可樂咕嚕咕嚕的起着泡泡,神秘男人不斷用吸管對着可樂吐氣,視線則朝向地鐵站外面的方向。從那個角度看去除了三三兩兩經過身邊的路人,也沒有其他可以稱爲風景的景色了。在那個破舊揹包的左側放着一個閃着銀光的飯盒,飯盒裡悶着令人垂涎的泡麪。具有微緩曲線的飯盒就像光腳鏡頭一樣映照着四周的場景和人羣。在捧起飯盒的那一瞬間,男人看見了煜誠的臉,那是張青紫與慘白交接的臉,頹喪得就像輸掉比賽的拳擊手一樣,神秘男人正饒有興趣的看着飯盒上反映出來的煜誠時,煜誠也在期待着和久違的老朋友目光交會。
“在吃泡麪啊?”
聽到煜誠這麼說,男人捂着嘴角輕咳一聲,好像是要用咳嗽掩蓋即將流露出來的笑聲一樣。
“不是你讓我吃的嗎?”
煜誠解開揹包將裡面的泡麪、花生和燒酒如數家珍似的拿了出來,一邊放在男人面前,一邊苦澀的笑道。
“我真是找不好時機啊,是吧?”
男人的表情有點複雜,看似嘲弄的嘴角閉得過緊,說是憐憫的眼尾又太過上揚,這種表情一時之間並不好解讀。
熱水咕嘟咕嘟的冒着白色的泡泡,地鐵站的氣氛也跟着沸騰起來。在沒有人注意的角落裡,煜誠和那個男人就像平常朋友一樣挑着泡麪,碰着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