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閒來到丹法門交朋友的第六個月。
作爲丹法門唯二的四階煉丹師之一的秦淼結束了一爐嬰元丹的煉製，吐出一口濁氣，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疲憊。
嬰元丹高達四階下品，即便對於元嬰中期的修士都有一定作用，是最適合輔助元嬰前期修士修煉的靈丹之一。
一爐嬰元丹光是材料成本就得近八位數。
而且其中幾味主材料只有秘境，險絕之地才能得到，哪怕是元嬰真君親自出手，想要湊足一爐丹藥，也得頗費功夫。
運氣好的話，三五年工夫就能湊足。
運氣不好的話，拖個二三十年也不是沒可能。
面對這麼一爐材料難尋的靈丹，即便是他這位四階煉丹師親自出手也不敢有絲毫大意。
他近乎不眠不休，足足耗費了兩年半的時間，纔將這爐靈丹煉製成功。
如果不是他自身修爲已經達到金丹巔峰，恐怕也無法支撐起這麼長時間的煉丹。
丹爐還在溫養。
他已閉合雙眼，陷入深層次的入定之中。
開爐取丹是煉丹的最後一步，以他現在的狀態還不夠保險，需得調養至圓滿的狀態才行。
直到半個月後。
秦淼猛地睜開眼，見到丹爐還在受靈火溫養，他方纔鬆了一口氣。
他沒有遲疑，而是手捏法決，朝着丹爐一指。
“收！”
咣噹一聲。
爐鼎掀開，一團靈光飛出，約有拳頭大小，依稀可見一個嬰兒的樣貌。
它飛出丹爐之後，就在空中四處飛舞，似乎在尋找逃離的方向。
“看起來藥性很足。”
秦淼不驚反喜。
煉製四階靈丹所用材料無不是世間希有，一旦煉製成丹，靈丹便會擁有一絲靈性，也是四階靈丹的標誌。
理論上一顆四階靈丹長久以藥力滋補蘊養，不失藥性的話，有一定可能生出靈智來，化作丹妖，是天生的煉丹師。
不過此等志怪傳說秦淼只偶爾在丹道古籍中看見，只當做前人丹師的臆想。
但四階靈丹靈性越足，藥力越強卻是不假。
秦淼手上連連掐訣，一道道法力就像繩索在空中織出一張大網來，將靈光罩住，慢慢拖拽至手上來。
靈光落在手掌之上，似是接觸到了人氣，光芒瞬間黯淡下來，就只是一顆核桃大小，形似水晶球的靈丹。
丹藥中好似有一個模糊不清的小嬰兒蜷縮。
“丹體剔透，藥力渾厚，上品靈丹。”
秦淼面色一喜，翻手拿出一個散發着寒氣的冰玉盒，將這顆嬰元丹小心放入，而後封上靈符，防止藥力溢出。
這一爐丹纔算是煉製完畢。
秦淼神情肉眼可見地鬆懈下來，似是從心口搬開了一塊巨石。
他深吸一口氣，又慢慢吐出。
“若是搞砸了這爐丹，我想要突破元嬰，又不知要拖到什麼時候去。”
這些年，他在丹法門可謂如履薄冰，不敢有絲毫差錯。
與陣法師不同，煉丹師的品階並不完全被自身修爲所限制，築基修士也能煉製出三階靈丹，只是概率較低。
而他作爲丹法門唯二的四階煉丹師，偏偏修爲只有金丹境界。
原本他不想暴露自己四階煉丹師的水準，害怕可能惹來火丹真君的猜忌和迫害。
但三階煉丹師來錢太慢了。
煉製一爐三階靈丹，作爲煉丹師，理論上他可以得到幾萬到幾十萬靈石不等。
但這些靈石需得與丹法門分潤，他還只能拿小頭。
於是分到他手上的就更少了。
同時一旦失敗，不僅浪費大量時間，他還得被罰款。
畢竟丹法門作爲一個煉丹平臺，得爲聲譽做保證，不能由着自家煉丹師胡來。
萬一煉丹師心情不好，故意把客人的丹藥全都煉砸，最後賠償的還得是丹法門。
這裡就不能適用於煉丹師的潛規則了。
所謂煉丹師的潛規則，就是普通修士如果想要找煉丹師煉製自己的丹藥，一般是材料全包，失敗不賠，成功的話按市場價給煉丹師一成到三成的報酬。
但丹法門想要體現出自己的競爭力，自然不可能拿着這個潛規則當規矩。
否則人家辛苦尋來的材料，三兩下就給人家禍害了，不僅損害自己口碑，還容易得罪了人。
丹法門能夠爲衆多修士煉丹，並且收費昂貴，靠的就是成功率的保證，否則人家憑什麼來找丹法門煉丹。
秦淼心知自己名義上是一位高貴的煉丹師，其實也是丹法門的打工仔罷了。
不僅是他，所有煉丹師賺的靈石大頭都會流向火丹真君，作爲火丹真君修行的資糧。
但丹法門能夠聚集如此多的煉丹師，靠的自然不可能是火丹真君的暴力統治，而是爲衆多煉丹師留出了一條較爲健康的上升通道。
不入階煉丹學徒是純粹的牛馬。
他們由丹法門免費教導煉丹知識，還包吃包住，但不提供任何勞動報酬，還得任由煉丹師們隨意驅使。
一階煉丹師開始擁有自己的煉丹房，獲得煉丹報酬，但每年要定額完成丹法門分配的煉丹任務。
但煉丹報酬是外面同階散人煉丹師的三成左右。
二三階煉丹師也是如此，只是相對報酬更高一些。
唯有達到四階煉丹師，才完全擁有自主權，不僅所有的煉丹報酬都是自己的，還有丹法門提供的補助。
所以四階煉丹師和三階煉丹師的收入相差數十倍。
因此秦淼明知這樣有些風險，也要冒險暴露自己的真實水準。
至於說他爲何不乾脆帶着人另起爐竈，賺得更多。
自然是因爲實力不夠。
在丹法門，他身邊只有火丹真君可能成爲他的威脅。
但走出丹法門，一旦暴露自身的煉丹水平，偏偏實力不足以守護自身。
想來其他元嬰真君不介意自己手下多上一個丹奴。
其他煉丹師多是如此困境。
而且他們受丹法門培養，有傳道授業之恩，其次有衆多同道交流技藝，進步迅速。
最後有丹法門這個大平臺，他們才能擁有穩定的訂單，煉製更多的靈丹。
真成了散人煉丹師，自由倒是自由，但能不能一直煉丹就得看個人口碑和實力了，修行還沒有在丹法門方便。
最後真論起來，賺的靈石不一定能有丹法門中多，還有可能來自各方的威脅。
並且還沒有在丹法門的清高地位。
從丹法門走出去的煉丹師，自然而然就高人一等。
然而與其他人不同，秦淼之所以擁有強烈的危機感，彷彿一個被迫害妄想症一樣，卻是因爲他自身真正的身份。
作爲丹法門的前身煉丹師學會的餘孽，秦淼心知自己的身份一旦暴露，必定招來火丹真君的雷霆打擊。
哪怕他根本不認自己這個身份。
明明當初他就是心善，照顧了一個重病垂死的老前輩，順道想從老前輩手裡搞點煉丹師的丹方和技藝。
結果莫名其妙就繼承了煉丹師學會第二十六任會長的位子。
他一點都不想當這個什麼鬼會長。
然而他認不認不要緊，關鍵是火丹真君肯不肯不認。
而且這些年他的確從煉丹師學會手裡拿了不少好處。
能夠成爲四階煉丹師，也不僅僅單靠他自身的資質，煉丹師學會積累的各種傳承同樣必不可少。
但他成爲四階煉丹師後，學會就再也不能給他半點幫助，反而要從他身上吸血。
爲了保全自己的性命，他不得不扛起會長的責任來，在火丹真君的眼皮子底下盡力掩護煉丹師學會的發展。
所以他比誰都想要突破元嬰境界。
只有實力才能讓他在暴露之後保全自己的性命。
“他媽的，攢了這麼多年，還是沒有湊夠靈石，化嬰丹離我還是遙遙無期啊。”
秦淼算了一下自己煉好嬰元丹後獲得的報酬，加上自己以往的積累，也纔不到五千萬靈石。
化嬰丹也是四階靈丹，理論上他就可以自己煉製。
然而化嬰丹的丹方作爲不傳之秘，民間根本沒有流傳，恐怕只有玄陽宗這樣的大宗門纔有收藏。 並且煉製化嬰丹的主材料定然珍貴異常，普通的元嬰真君都休想得到。
否則玄陽宗的元嬰修士只會更多。
“只恨沒有早生五百年。”
秦淼嘆了一口氣。
五百年前，正是煉丹師和煉器師學會耗費十數代積累，方纔支持火丹真君突破，這纔有了鳩佔鵲巢，公有變私有。
如果他能早生五百年，未必不可以同火丹真君爭一爭，哪用像現在一樣擔驚受怕。
秦淼壓下心中雜念，又調息一番，這纔打開洞府禁制，丟出傳音符，將丹藥煉好的消息通知那位真君留守在丹法門的弟子。
這顆嬰元丹乃是他受元量真君所託煉製，可以令他節省數十年的修行之功，所以一直派着自己的弟子守候。
一旦煉製成功，他會親自來取。
兩天後。
正在東華天城潛修的元量真君匆匆而至，收到靈丹後很是滿意，不僅當場結清報酬，還直言自己欠了一個人情。
秦淼一番應對，費了不少神才送走元量真君，但心情頗爲不錯。
人情這玩意可大可小，必要時候說不定能保他一條性命。
就在他整理最近丹法門發生的大小事務，尤其是關於煉丹師學會偷偷送上來的消息之時，忽然有客到訪。
“林鹿？我和他有什麼好見的？不見。”
秦淼皺了皺眉，對着伺候他的煉丹學徒回絕道。
以免引起火丹真君對他的猜忌，他向來都是深居簡出，沉默寡言，從不與門中煉丹師交流過多，在門中素有孤僻名聲。
這林鹿的身份乃是靈丹閣的管事之一，更不可能與他有什麼交集。
靈丹閣可是丹法門的錢袋子之一。
他發了失心瘋，纔去挑逗火丹真君的神經。
哪怕火丹真君本人可能不在乎，但防微杜漸，越是小事和細節，越要杜絕犯錯。
但煉丹學徒收了好處，又知道最近兩天自家大人心情不錯，此刻壯着膽子道：
“大人，不是林丹師想要見你，而是他受另一個姓周的丹師所託，想要代爲引薦給大人。
聽說這位周丹師是外面來的，想要與我們丹法門的煉丹師交流技藝。
這些日子大人都在煉丹，或許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麼。
這位周丹師據說出身不凡，而且出手極爲闊綽。
許多與他交流過的丹師不僅讚歎此人技藝高超，還在事後得到了豐厚的禮品。
這一次他爲了請求大人指點一二，特意備下一點心意……”
秦淼愣了一下，想起自己還遙遙無期的化嬰丹，叫住學徒問道。
“你確定這位周丹師只是丹道交流？”
學徒道：“周丹師來了大半年，一心鑽研丹道，見過的煉丹師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這還能有假。
聽說就連真君大人也有意召見他，想要邀請他加入丹法門呢。”
聞言，秦淼又翻看了下自己手上新鮮的消息，確認與學徒說的相差無幾。
這周丹師確實是個丹癡似的人物。
纔來丹法門半年多的時間，就先後拜訪了十數位三階丹師，近百位二階丹師，還參加了好幾次小範圍的丹道交流會，提出了不少新奇的意見，在丹道上造詣不淺。
學會傳來的消息上還有讓他拉攏這位周丹師的意思。
秦淼想了想，說道：“既然這位周丹師如此有心意，見一見倒也無妨，請他進來吧，但林丹師就不必進來了。”
“是，大人。”
學徒告退離去。
半盞茶的功夫，學徒就領着一個粗豪大漢走了進來。
“秦丹師，想要見你一面還真不容易呢。”
餘閒看着模樣俊朗的秦淼，臉上露出一絲意味難明的笑意。
雖然語氣有點不對，但看在即將到來的心意上，秦淼決定不計較太多。
他屏退學徒，露出標準笑容。
“周丹師說笑了，秦某是個勞碌命，如果周丹師再晚來兩日，說不定秦某又得爲哪家修士煉丹去了。
聽說周丹師拜訪秦某，是因爲在丹道上有些疑問，不妨說出來，大家一同交流。”
餘閒沉默着，沒有說話。
秦淼眉頭一皺，心頭隱隱有些發慌，感覺自從這位周丹師進來之後，整個洞府都變得不對勁起來。
他不禁有些懊惱，剛剛煉出一爐嬰元丹，又得了一位真君的人情，讓他失了不少警惕。
他正要開口送客，就看到面前空氣一陣扭曲，無盡的壓力襲來。
“真君……”
金丹巔峰的修爲足以讓他有一定的反應，但也只是一定的反應，便什麼都做不了了。
他就好似被琥珀封住的蟲子，眼前的景色變成萬花筒一樣，耳旁傳來靡靡之音，他努力屏蔽，卻又忍不住沉浸進去。
三個時辰後。
秦淼晃了晃腦袋，看着面前一臉笑意的餘閒，面露歉意道：
“不好意思，周丹師，剛纔我有些走神，你在說什麼？”
餘閒拱了拱手道：“沒什麼，多謝秦丹師的指點，周某此番受益良多，小小心意，還望不要推辭。”
他拿出一個錦盒，打開，裡面有一株萬年紫龍參王。
秦淼目光隨意一掃，便是血氣上涌。
一株萬年參王而已，雖然珍貴，卻還不該讓他如此激動，但一想到是周丹師送的，他竟生出濃濃的羞愧來。
“周丹師，你這是幹什麼？！”
秦淼冷哼道：“我和你一見如故，相互交流丹道心得，豈是貪圖你的禮物。
你若是這樣做了，就是陷我於不義，如果你還當我是朋友，就請拿回去吧。”
餘閒道：“秦丹師莫怪，這是周某的心意，也是規矩，秦丹師與我交好不假，不願收我禮物也是閣下一片真心。
但如果此例一開，以後其他丹師又怎麼好接受周某的禮物，又怎麼肯與周某交流丹道。
所以秦丹師還是收下吧。”
秦淼道：“這有何難，我對外只說已經收下了周兄的禮物，不僅如此，還要大大的誇獎才行。
請周兄放心，我絕不會壞了你的規矩。
但禮物周兄還是拿回去吧。”
“也好。”
餘閒從善如流，不再相勸，收起參王。
見餘閒如此乾脆，秦淼眨了眨眼，感覺有哪裡不對，但見到餘閒如此給他面子，他還是頗爲滿意。
“這纔對嘛。”
“周兄下次想要找我交流丹道，直接過來就是，我吩咐小廝，不得阻攔。”
“哈哈，那以後就要打擾秦兄了。”
餘閒拱手告辭。
學徒送走餘閒，走入洞府稟告，見自家大人面露笑意，久久不散，忍不住跟着笑道：
“大人許久沒有這般高興過了呢。”
秦淼笑着點點頭：“與周兄一番交流，雖然感覺沒說什麼，心情卻莫名愉悅，難怪其他丹師都對周兄讚不絕口。”
學徒不由呆了下。
都一起呆了三個多時辰了，還沒說什麼。
但轉念一想，大概是兩位大人之間的秘密交流不便與他多說，這才搪塞他一句。
接着秦淼又吩咐以後周丹師想來進來無需通報，直接請進，還交待將周丹師送了一株萬年紫龍參王的事情傳揚出去。
學徒更加疑惑。
人人都知道自家大人性格孤僻，不喜與外人交流，居然與這位周丹師一見如故，還幫忙宣傳，實在是罕見。
但他沒有多問，答是退下。
“或許可以和周兄商量一下學會的事情。俗話說一人計短，兩人計長，這事憋在我心裡，也實在難受，有個人分擔一下，或許就能幫我想到辦法了。”
秦淼腦海中無來由地冒出一個念頭，並且一直盤桓在腦中，揮之不去。
對於餘閒，他不自覺地信任，並且願意與之分享自己最大的秘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