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女子之身,上官海棠在三人中雖然最爲聰慧細心,但也容易被自身觀感所迷,往往做不到客觀冷靜。
反倒是段天涯,雖然因爲種種緣由被歸海一刀排斥,但他也知道或許是因爲冷眼旁觀的關係,歸海一刀雖然平素沉默寡言,但不開口則已,每次張口必定言之有物,一針見血。
大內密探關係重大,如今聽到他這樣評價裴文德,段天涯臉上神色頓時一肅,對着上官海棠輕搖其頭,示意歸海一刀繼續說下去。
餘光掃一眼上官海棠,心中沒來由暗歎一聲,歸海一刀面色不變,直視裴文德雙眼,道:“其他人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眼角極高,不要說一個郡主,恐怕就算是我們義父鐵膽神侯甚至是當朝皇帝都不怎麼在乎,所以你才能夠這麼沒有勝負之心,因爲對你而言一個大內密探根本不算什麼。”
裴文德突然捧腹大笑,笑得前俯後仰,簡直要留出眼淚來。
笑聲來得突然,停下來也沒有任何預兆,裴文德收斂笑容,饒有興致地打量着歸海一刀。
他先前所說,也對也不對。
如果說段天涯與上官海棠認識的裴文德,不過是最外層的皮相,歸海一刀就要深上一層,看到了肉,只是還差得很遠,不要說被重重掩藏就連裴文德也不清楚的本心,就連筋骨都沒有看全。
而最有意思之處在於,也許那些皮相所呈現出的,或許反而是裴文德真實內心顯化投射。
段天涯皺皺眉毛,裴本來他還不怎麼信歸海一刀的說法,可是見到文德這大反常態,竟是有了些古怪狂意,和先前大不相同,心中也不禁生出些擔憂,想着定要將這些一一回稟給義父。
“當日我曾遠觀歸海兄殺敵。”
裴文德眯起眼睛,追憶道:“歸海兄出刀果決,有進無退,與人交手,不執着勝負,但求剎那間即分生死,想來應該是師承自霸刀門下的絕情斬罷,當年霸刀名聲響徹江湖之際忽然失去蹤跡,本來以爲這絕情斬秘技終成絕響,不曾想還有重現江湖之日。”
“不錯。”
歸海一刀平靜無波的眼中煥發出奇異神采,點點頭,“霸刀是我師父,敗於我手。”
寥寥兩句把一段本該回腸蕩氣的師徒反目廝殺講完,歸海一刀似乎也覺得太過簡略,輕哼一聲,道:“絕情斬雖說是他所創,可惜他做不到真正的絕情絕義、絕憐絕愛、絕親絕友,更不必說之後的絕天絕地、絕神絕魔。天地之間唯有我刀。心境有缺點,自然就沒有我出刀快,輸給我也是定理。”
歸海一刀出師時,年紀尚輕,不說刀法造詣,內力氣機肯定比不上作爲師父的霸刀渾厚。
如果歸海一刀對上的是與之相當的高手,任他刀術如何精湛果決,也只有落敗一途。
偏偏是對上霸刀,歸海一刀卻能夠戰而勝之。
“孟子見梁惠王曰:以五十步笑百步,歸海兄你也不差往來啊。”
裴文德輕笑一聲,不覺帶上幾分譏誚之意,道:“儒家說四端七情,理氣生髮隨乘,格物修身以求良知本心,七情雖然有善有惡,但又怎麼能夠一概斷絕呢。那樣的話,豈不是淪爲草木瓦石一般的無情之物,比之禽獸尚且有所不如,更不必說是人了,人生在世,又怎麼可能割捨斷絕一切,更不必說說什麼絕天絕地絕神絕魔的大話了,不過是空中樓閣而已。”
說到這裡,裴文德再次看向歸海一刀,面帶笑意道:“之前歸海兄說我表裡不一,歸海兄又何嘗不是如此,天涯兄與上官莊主都覺得你生性冷淡,但我卻知道你外表雖然死寂,但不過是用來封禁內心深處的那座火山而已。”
搖搖頭,裴文德一臉可惜道:“雖然我不知道你具體心法,但想來不過是強行壓制,或者是將七情六慾中的其他轉化爲充滿戾氣的憤恨之意,所以刀法纔有如此莫大威力。只是這終究不是正途,你若是這般繼續修持下去,刀法精進越快,就越是偏離武道與人性的正途,到最後不是真正捨棄感情淪爲沒有半分生氣的機關死物,就是走火入魔,生不如死。”
“住口!”
“一刀!”
兩聲四字不分先後同時響起,不見段天涯腳下如何動作,便已掠至五指摸向刀柄的歸海一刀身邊,左掌下壓,按在對方右臂之上,右手五指則是運指成風,以重手**番點在歸海一刀周身要穴,最後化爲一記手刀,落在對方脖頸位置,將其劈昏過去。
看着昏睡過去的歸海一刀,段天涯輕嘆一口氣,將其推向上官海棠,叮囑道:“海棠,你先送一刀去義父那裡休息。”
“歸海一刀自認武功在天涯兄之上,一心想要將你天字第一號的位置取而代之,何其謬也!”
見着段天涯出手如電,裴文德不禁擊掌讚歎。
聲音一頓,對着裴文德拱手深深敬上一禮,段天涯終於還是抑制不住,澀聲問道:“我知道文德兄並無惡意,相反還要多謝你開口提醒,否則我與海棠根本不知道一刀所修刀法竟是如此兇險,只是莫非當真沒有破解之法嗎?”
“說難也難,說不難也簡單。”
裴文德搖搖頭,道:“只要放下,立得解脫。只是我觀歸海兄面相,胸中有一股鬱結之氣,必然執着於某個心結。正是借這股偏執之意他才能夠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以絕情斬擊敗師父,這個心結甚至可以說是他立身的根本。歸海一刀有智有力,未必不知道自己刀法中的隱患,只怕是看破勘不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