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風的聲音不大，但受到的關注極多。
因此一說話，周遭的人全都聽見了。
一下子，驚愕的說不出話來。
就這樣直接咒人家，也算是辯法？
面對一道道驚異的目光，李淳風淡淡一笑，接着解釋了一下。
“這話看似是咒對方，但實際卻是說了一個道理那便是，逆耳的危言，並不總是忠言。有威逼恐嚇之言，有編造捏造之言。”
“究竟是否忠言，非是以是否逆耳而定，而是以事實而定！”
“這相當於，詩仙此刻反過來拋出了一個問題，佛門如何證明地獄存在？”
“若是他無法證明，那便是危言聳聽，而非忠言逆耳！”
李淳風一番分析，
衆弟子頓時明白了——
這李盛一眨眼就抓到了弘忍話語中的漏洞，並且直接反客爲主了！
難怪，難怪李淳風說道門可能要贏了，這詩仙……
還真就那個神仙在世！
說到此處，李盛的話……果然，讓弘忍整個人一愣。
緊接着皺眉深思……
最後，沉默不語！
弘忍發現，自己還真就答不上來！
至少說不能完全答上來。
於是思來想去，他只得硬着頭皮先道，
“這天下衆生皆苦，皆是地獄。難道居士見不到？”
不知不覺，弘忍已下意識的改變了對李盛的稱呼。從“你”，變成了“居士”……
這個回答，也算是佛教中的經典回答。
一般人，還真搞不定。
但李盛只想笑，接着便道……
“哦？照大師您所說，這世間衆生皆苦，皆爲地獄。那麼問題來了……既然到處都是地獄，那佛在哪裡？”
李盛這一問，弘忍聞言，當即肅容道……
“衆生，皆佛！”
衆生皆佛！
這也是這個時期，漢傳承佛教的最高理論成就。
能領悟這一層的，天下都沒有幾人。
因此弘忍此話一出，瞬間……
周遭的百姓，都淚目了。
嗚嗚嗚，我們明明爲生活奔波這麼辛苦，狼狽，對方卻視我等爲佛。
這是何等胸懷？
這四個字一出，原本隱隱被李盛壓制的佛門，頓時聲勢大震！
然而，李盛依舊只是微笑。
下一刻，李盛的表情也嚴肅起來。
“既然衆生皆佛，那爲何……衆生依舊痛苦？”
“既然衆生皆佛，那這萬古歲月以來，爲何如你所說，天下依舊是地獄！”
李盛說完，弘忍頓時臉色漲紅。
這個問題，真不好回答，不是高僧，根本招架不住！
片刻後，弘忍才雙手合十，緩緩道……
“衆生本性爲佛，但卻各有因果緣法纏身。只要受盡了今生之苦，來生自然成佛！”
說罷，弘忍也露出一個微笑。
這正是佛門最高精義！
還好自己反應了過來，沒有被這人邪說嚇住……
此刻，弘忍已經不想多說了。
這一句，當今天下佛道兩界，根本就無人可以辯駁！
說完，雙手合十，起身躬身……接着，便要離開。
露臺之下，圍觀的百姓，幾乎也以爲佛門這一局，最後還是贏了。
便是李淳風，也是嘆息搖頭。
最後這僧人的佛法還是將說教圓上了。
只要法能圓其說，辯論就算是贏。
弘忍贏了，那李盛……自然就是輸了！
但就在此刻，只聽李盛臉上的微笑，彷彿終於憋到了頭，繃不住了……下一刻。
李盛哈哈大笑！
“荒謬！”
“你這佛法，根本就不是佛法。你所說的，纔是邪說！”
弘忍正要離開，頓時整個人都愣住了。
不僅僅是弘忍。
整個露臺後方，獅子樓裡所有食客。
整個露臺下方，長安街頭所有百姓。
全部愣住了。
李盛這口氣，太大了！
……
不過李盛口氣大歸大，但……李淳風眉頭卻皺的更深了。
一旁袁天罡碰了碰他，“這個……師侄，如今咱道門，勝算如何？”
李淳風皺眉搖頭。
“這話口氣太大，雖然振奮人心，但……就好比一位將領，在皇帝面前立下生死狀，要帶五百騎兵大破敵人十萬大軍。”
“若是能贏，那自然是衛霍之功。”
“但……佛法雖比不上天道，卻也不是能全盤駁倒的。弘忍所說，可是佛法的最高奧義，要全盤駁倒可就太難了……”
袁天罡一聽這，臉色頓時就白了。
顫聲問道，“那……那這能不能駁倒了？”
李淳風輕嘆一聲。
“不是駁倒，這個口氣必須全盤駁倒。找一些漏洞可以，但全盤駁倒……不可能的。”
果然，
在最初的驚愕之後。
緊接着，就見弘忍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標準的僧人慈悲微笑。
“我佛慈悲。”
“施主既雲佛法皆爲虛妄，那小僧弘忍也想問問，道……又是何物？”
弘忍這一反問，幾乎都不算是在迴應李盛的話。
在周遭的百姓看來，李盛的話，分明就已經是在口嗨，胡攪蠻纏了。
甚至這一刻，熙熙攘攘的人羣，也紛紛開始散去……
但就在此時，
李盛微笑開口了。
“大道之行，天下爲公。”
說罷，李盛不再多言，舉起水杯，輕輕潤了潤口。
原本失望透頂，就要散去的無數百姓，士子……
這一瞬間，全都留了下來。
不是因爲百姓和士子，都認爲李盛說的有道理，或者這句來自《禮記·禮運》的引用有多麼高明。
但這個主題……
卻是神州所有炎黃後裔，自兩週以來，最爲關心的一個話題。
戰國時百家爭鳴。諸子百家，莫不以這個描述中的兩週帝國爲藍本，向各自的主公提出治國的方略。
可見其在神州百姓心中的重量！
弘忍原本就要離開，但李盛說出這話，還真讓他走不了了。
因爲這個命題，即便算不上有力的反駁，但卻是真正重要的命題，甚至某種意義上……
這段《天下爲公》，描述了兩週之治，而兩週的開創者周文王，又是演八卦的道門關鍵元祖。
因此也可以說，這段話……正是道門的最高精義。
弘忍，避無可避！
不過弘忍也不緊張。
這個命題，其實在佛門，早就被討論過，弘忍更有自己獨到的見解。
微微一笑……根本不慌！
“施主所言，天下爲公是道。可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何其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