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木盤中放着三隻新月狀的大蒸餃,每隻蒸餃都如彎月,內裹牛羊肉餡,其中一隻蒸餃上還用芝麻醬塗着奇怪的圖騰。李道玄雖然只見過一次這東西,但他絕不會忘記這蒸餃的名字。
那是“瓦達”,是西羌部族祭山大會專用的一種食物,上次看到瓦達還是在大峽谷裡。李道玄壓抑住心跳,仔細望着那肥嘟嘟的西域廚子,卻從未見過。
但他心中有所領悟,瞥了一眼那站在一旁,正自皺眉點評蒸餃的吳王魏王,輕輕拉了一下那廚子,微笑道:“不過是隻蒸餃罷了,你帶我去後廚,我親自露一手給幾位殿下嚐嚐道玄的手藝。”
玉真殿下拍手叫好,那廚子便擺出一副不服的模樣,扯着李道玄走出了樹屋,繞到了後面一處松林裡。
這裡臨時搭建了一個棚子,裡面廚具齊備,李道玄見四周無人,一把拉住廚子,低聲問道:“你是誰?”
那廚子擺開他的手,鬍子拉碴的臉上露出一種淡淡的笑意,忽然換了聲音:“怎麼,李公子連老夫都認不出了?”
這聲音蒼氣森森,帶着一種淡泊之意,李道玄身子一顫,後退一步,不能置信的望着他:“你,你是閻碧落閻先生!”
化身爲西域廚子的閻碧落嘿嘿一笑:“不錯,正是老夫來了。”
李道玄望着他這胖墩墩的身子,胡茬下胖乎乎的胡人容貌,勉強壓住了心頭驚駭:“閻先生這是什麼手段,怎麼有這等本事。”
閻碧落搖頭道:“說了你也不懂,反正是老夫就對了。”
李道玄想到了曼羅館中的阿幼黛雲,不由啊了一聲:“魔宗也要來攪和這花朝節了。”
閻碧落點點頭:“不錯,此事涉及到邏些與大唐的商道,咱們黃泉宗自然不能看着中土之人肆意妄爲。”
李道玄不禁冷笑:“怎麼說也是大唐自己的事,閻先生說的有些不對了。”
閻碧落便不再說話。李道玄再看了他幾眼:“長安在雲珠禁制下,閻先生無法運轉靈力。這京都之地藏龍臥虎,先生化身投靠魏王,就不怕被發現了麼?”
閻碧落微笑道:“這個公子就不用擔心了,老夫此次被魏王接納,卻是隨龜茲使團而來。”
他說着晃動肥大的肚腩:“老夫先去了西域高昌國,一手七彩駱駝宴名震西域。被那龜茲國王重金買了去,恰逢長安雀離寺之事,大唐皇帝撫慰龜茲,我便隨着答謝使來到這長安。”
他說着便笑道:“魏王已經把老夫這段經歷查的一清二楚,老夫是轉了兩道才進長安,他們不會懷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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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道玄也是讚歎一聲:“高明,但閻先生是未卜先知不成,你怎麼知道龜茲與大唐會發生雀離寺之事?”
閻碧落拍拍他的肩膀:“小子,老夫不是神仙,這叫機緣巧合而已,我本是想着隨那高昌國公主進長安的,你不知道吧,曼羅館早就準備了三個西域美女,參加那花朝節,高昌公主也是其中之一。”
李道玄這才恍然大悟,但高昌公主之事他昨晚就知道了。他望着閻碧落,又想到他的廚子身份,臉上有些變色:“先生苦心孤詣,以廚子的身份進入長安,莫非是想?”
閻碧落不滿的望了他一眼:“小子你又多心了,實話告訴你,閻某在長安本就有多個化身,此次只是巧合而已,老夫絕不會做出下毒這等下流手段。”
李道玄自然不會相信他的說辭,冷笑一聲:“那阿幼黛雲公主是怎麼回事。”
閻碧落便嘆一口氣:“還不是爲了她,你要知道,老夫在長安的化身,這小丫頭都清清楚楚,這才無奈捨近求遠,去高昌國做了廚子。公主這次是私自偷跑出來的,老夫是受人所託,暗中來這長安關照關照,正好也想來這裡會會故人。”
李道玄點點頭,略有些相信了,心中忽然一動:“閻先生,我此次來長安,其實是想偷偷帶姐姐和師父回去,如今你大概也知道了,她們都做了名花榜上人。”
閻碧落點點頭:“黛雲公主也入了名花榜。”
李道玄雙手一合:“照啊,不如咱們合作一把,想個法子,在花朝節後,把她們偷偷帶出長安。”
閻碧落嘿然一笑,低聲道:“公子是想借明珠姑娘的車隊吧!”
他這一說,兩人都是撫掌而笑。
閻碧落自懷中掏出一個布包,遞給李道玄:“時候不早了,你該做道菜回去了,這東西是你一位老朋友的禮物。”
老朋友的禮物!李道玄急忙打開布包,卻看到兩顆尖銳的彎牙。不禁愣了。
閻碧落見他發愣,冷冰冰道:“怎麼,公子連白熊兒都忘了,這是她換下的牙齒,老夫可是受她所託付喲。”
李道玄閉上了眼睛,摸着兩顆熊牙,再次呆住了……
直到夕陽西下時,李道玄坐在回去的馬車上還摸着那對兒熊牙。
在芙蓉苑裡,他甚至連敷衍一下的心思都沒有,讓那化身廚子的閻碧落去應付了一下,自己匆忙告辭便坐上了馬車。
仔細想來,自己確實把那小白熊忘了,若不是閻碧落帶來這兩顆熊牙,恐怕自己還以爲小熊兒葬身北門觀了呢。
他感慨萬千,心中愧疚無限,但很快便高興起來,小白熊還活着,雖然閻碧落那老頭子死活不說它現在在哪裡,但活着就好。
此行不虛啊,不但得到了閻碧落這個意外的助力,而且還知道了小白熊的消息。
他坐在車上,渾然忘了自己那煩惱的身份問題。
馬車行經到如意坊時忽然停住了。李道玄收好熊牙,捲起簾子問道:“紅綃,什麼事啊?”
曲紅綃跳下車座,走近道:“公子,有個遊俠兒在前邊攔着,說是要見您有急事。”
李道玄急忙跳下車,果然看到常隨一身遊俠兒裝扮,正着急的望着自己。
莫非是入宮中之事有眉目了。李道玄急忙轉身謝了曲紅綃,讓馬車先回去,這才拉着常隨走到坊間一角。
常隨警惕的看看四周,這才低聲道:“師父,您不是要去宮中麼,今個晚上正有一個大好機會呢。”
李道玄大喜:“辦的不錯,你說說如何進去。”
常隨微笑道:“咱們金風細雨樓不但有遊俠兒加入,最近也多了不少長安九流雜人,正好有一個賣炭的老翁,這老兒燒得一手好銀炭,今晚正要送一車炭進宮呢。”
李道玄沉吟道:“宮中採買有內侍省各司辦理,賣炭老翁怎麼有機會進那禁宮呢。”
常隨笑道:“師父您不知道,那老兒燒的銀炭自有玄妙之處,除了他,別人根本燒不起來。這車銀炭是崔貴妃指名點要的,去了崔貴妃的承香殿便要點起來的。”
李道玄點頭道原來如此。
常隨便拉着他走到街角處,卻見一輛拉炭之車靠在坊間水道之旁,蹲在一個灰白頭髮的賣炭翁。
常隨走過去沉聲道:“老灰頭,起來,公子來了。”
老灰頭急忙爬了起來,激動的跟李道玄磕了一個頭,李道玄急忙將他攙扶起來:“老人家千萬不要這等客氣,您起來說話。”
常隨低聲道:“師父,沒時間耽擱了,委屈您一下,就跟着老灰頭的炭車進宮吧。”
李道玄望着那裝滿銀炭的車子,卻不知如何鑽進去。
老灰頭呵呵一笑,手指搬動炭車底部機關,那銀炭車下便彈出一道暗格。剛好能容一人的空間。
老灰頭低聲笑道:“內宮的檢查可嚴了,但每次老頭子只說這銀炭不能沾金,那些金吾衛老爺們就不敢亂動了,其實老頭子已經捎帶過好幾個親戚去那大明宮裡轉了一圈啦。”
李道玄忍不住笑了,手指摸了摸那有些粘粘的銀炭,搖頭嘆道:“老伯伯可真有法子,你是用糯米湯澆溼了這銀炭,那自然是點不着的,不過到了宮中,你又如何點着的?”
老灰頭眨巴眨巴眼睛,伸出大拇指:“公子好眼力,咱到了宮中啊,再偷偷用冷礬白醋溼一下,那燒起來還有點醋香呢,宮裡的崔娘娘可就愛這個味兒呢。”
李道玄和常隨都市撫掌而笑。
此時已近日落時分,長安宵禁就要開始了,此刻街上無人。老灰頭便指着暗格一處凹陷的地方:“公子,這個叫做千里眼,您待會兒在裡面,可以用這玩意兒看到外面,這東西可花了老頭子不少金子呢。”
常隨哼了一聲:“你這老頭兒捎帶人進那內宮裡,怕是也賺了不少吧。”
李道玄拍拍常隨的肩膀,讓他先回去,待常隨走了,他便收着身子輕輕的鑽入暗格之中。
他在車中不多時,便聽到一陣馬蹄聲,依稀一個聲音喊道:“老灰頭兒,娘娘等的急,老小子快點,若是遲了,你有幾顆腦袋能擔待。”
老灰頭答應一聲,便駕起了炭車。
李道玄在黑暗的暗格裡,自老灰頭所指的機關千里眼裡看去,果然能依稀看到炭車兩側的情景。
炭車跟着一隊金吾衛,緩緩駛向了皇城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