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剛落,屋門吱呀一聲開了,走進一個人來。
那人龍行虎步,邁了進來,燈光之中只見他留着八字須,頭戴金珠袞冕,身着明黃龍袍。
那男子雙眼一掃之下,崔貴妃哎喲一聲,一翻白眼竟暈了過去。
大唐天子承玄帝面帶疲倦之色,望了一眼地上的崔貴妃,轉頭對那發呆的醜奴兒說道:“你先出去吧,朕要和莫姑娘單獨說話。”
屋門再次被關上。
承玄皇帝站在燈前,忽然嘆了一口氣:“莫相思,你該明白魚朝恩爲何要害太子。”
莫相思也不行禮,淡淡說道:“他是爲了道玄,只有陛下廢了太子,玄弟纔有問鼎登龍的機會。”
承玄皇帝低頭道:“你既心裡清楚,爲何這些日子來從未說過。”
莫相思閉上了眼:“就算民女不說,陛下還不是知道的清清楚楚,我聽說魚公公已出事了。”
承玄皇帝走動幾步,點頭道:“不錯,朕收回了他的北司之權,並默許袁天罡出手懲罰……”
莫相思激動起來,截口道:“陛下想了十六年,爲何突然放棄了,您真的不顧道玄的死活麼?”
這聲音尖銳有聲,樑上潛着的李道玄心神震撼中,差點摔了下來。
承玄皇帝冷聲道:“朕是想了十六年,也忍了十六年,但朕要的是一個承歡膝下的好兒子,不是一頭回來奪嫡爭位的白眼狼!朝恩一念之差,毀了他自己,也毀了朕的一片慈心。”
莫相思緩了一口氣,低聲道:“陛下您想多了,就是朝恩先生也是想錯了,道玄那孩子是我看着長大的,他絕無奪嫡之心,就算這龍座擺在他前面,他也不會坐的。”
樑上的李道玄心頭一熱,百感交集。
但承玄皇帝卻冷聲道:“婦人之見!真是婦人之見!”
他說罷搖頭繼續道:“小葉子給道玄留下的東西太多了,已經多到朕都害怕了。太子是不成了,還有魏王,吳王,朕就是立那軟弱無能的晉王,也不會把大唐的江山交給一個魔種的!”
莫相思顫聲問道:“陛下,您要殺了玄兒麼。”
承玄皇帝搖頭道:“不,朕已經對不起那孩子的母親,又怎麼忍心害他。”他說到這裡咳嗽一聲:“朕苦心等到今日,就爲了那七月十五盂蘭盆會,可嘆朝恩他們太急了,太急着爲那孩子鋪路了,朕告誡他們七月十五之前對道玄不管不問,他們就是不聽,也怪不得朕狠心啊。”
莫相思只木然望着天子。
承玄皇帝便揮手道:“便說給你也無妨的,畢竟你是那孩子親近的人兒,朕是爲了盂蘭盆會上借仙人的手段,將道玄體內的冥魔血脈化掉,到那時便還了他應得的名分。”
李道玄在樑上聽得分明,已到了這個時候,他再也不能迴避自己的身份,也不能迴避那樑下站着的父親,但不知爲何,他卻不想承認,承認自己那應得的名分。
莫相思此時望着承玄皇帝,呵了一口氣:“十六年了,陛下這纔想到爲自己的兒子做點事情,太晚了吧。”
承玄皇帝俯身盯着莫相思冷聲道:“若不是你這膽大包天的女子以那魔道手法掩藏住了朕兒子的蹤跡,朝恩又怎麼查了六年才找到樂都的杏花館,六年之間,事情已變得太多。”
莫相思反望着天子:“若不是相思藏了玄兒六年,陛下又怎有時間壓住仙道五宗的勢力。若沒有這六年時間,仙魔兩道怕是早就殺到了那樂都城裡了。”
承玄皇帝身子已經壓到了莫相思的頭上,厲聲道:“朕已沒有耐心,十六年前白耳山下,洗劍池邊,那冥界的畜生到底跟你說了什麼?”
李道玄聽到這裡,立刻想起了在大峽谷中,那拓拔野望所說的話,那驚心動魄的十六年前事,洗劍池邊黑狗魔神的話語在腦海中激盪起來。
莫相思面對天子之怒卻毫無所懼,只說道:“那位神仙只教了相思一些掩藏聖子蹤跡的法子,並沒有說什麼其他話兒。”
承玄皇帝怒笑起來,伸手掐住了莫相思的脖子,獰聲道:“信不信朕現在就親手廢了你這妖女。”
莫相思被掐得兩眼翻白,樑上的李道玄看得心驚,立時便要撲下去。
就在此時,那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一個聲音急聲稟道:“陛下,含元殿有異象出現,陛下不宜多留。”
承玄陛下聞言鬆開了手,咳嗽一聲說道:“你先進來,把崔妃送回去,朕這就出去。”
門兒輕輕開了,但並無人影進來,在燈火之中便看到一道詭異的影子自地上閃動,不多時影子來到了那昏迷的崔貴妃身前,便看到崔貴妃身子輕浮起來,似乎被一道鬼影提着一般,不多時那影子提着崔貴妃消失在門前。
李道玄在房樑之上看到這般場景,立時便想到了很久前在那西海水下,小島中初遇陰九幽的時候,心中暗道,這不是黃泉宗的六道輪迴鬼影麼。
承玄皇帝走出了屋子,看着那鬼影捉着崔貴妃,又提起那昏迷在門前的醜奴兒,倏忽間便出了小院子。
他便望着含元殿的方向,只見那含元翔鸞閣位置上,此刻正飛舞着點點明光,細看過去卻似那散亂佛珠在空中飛舞着,佛珠發出的明光照耀了半個大明宮。
承玄皇帝看了一眼,便對着暗處說道:“請袁國師到含元殿去看一看。”
他說完再看了一眼,便走回屋子對那莫相思說道:“朕還會再來,花朝節前你須給朕一個交代。”
他說罷便走出了屋子,行走之時,卻有兩道暗影跟在腳下,出了院門便聽到撲哧之聲響起,兩個粗壯的婆子自門口跌倒在地上,喉間鮮血噴涌不停。
院外的馬車聲響起,漸漸遠去,那飛舞在含元殿之上的佛珠之光猛射出一道,卻有一粒佛珠飛向了這長秋監的冷香院來。
莫相思在屋中目送皇帝走了,還在低頭苦思着,忽聽樑上一陣索索聲,一個藍衣太監跳了下來,臉上血跡斑斑,撲上來低聲道:“姐姐。”
李道玄跳下橫樑,見莫相思睜大了眼睛,急忙用袖子擦了擦臉:“姐姐,是我啊,道玄!”
莫相思伸手摸着他的臉,忽然緊張起來:“玄弟,你怎麼來了,這,這可是禁宮啊。”
李道玄握着她的手笑道:“來這一趟可真值了,終於見到姐姐你了。”
莫相思直直望着他,搖頭道:“你不該來的,當日我去望仙閣見你,已是冒險了,你竟到這裡來了。”
李道玄沉聲道:“姐姐,此次我來,原本是想來探探情況,如今看來,姐姐在這裡太危險了,道玄一定要帶你走。”
莫相思抽出了手,摸着他的臉兒苦澀道:“玄弟,你不怪姐姐這些年很多事都瞞着你吧,我實在是……”
李道玄打斷她的話:“不要說了,道玄沒有當王子的命,也沒有做皇子的心,咱們出去,便回到樂都,實在不行,就逃到邏些那邊去,世間總有容咱們姐弟的地方兒。”
莫相思臉色黯淡下來,將他拉到身旁坐下,忽然輕聲道:“道玄,有些事是容不得你選擇的,今夜正趁着這個機會,姐姐將十六年前,那位魔神所說的事都告訴你。”
李道玄見屋外天色已漸漸有些發亮,着急道:“姐姐,咱們出去再說。”
莫相思抓住了他的手,嚴厲道:“玄弟,就算姐姐跟你出去,也逃不出這長安城,你聽我說。”
她抓着李道玄的手握緊了,緩了一口氣:“玄弟,十六年前姐姐還小,但那魔神所說的話兒一直記在心中,他說的了很多,但姐姐記得最清楚的卻是一件關乎世間仙魔修士的大事。”
李道玄被莫相思深沉的語氣所震,一時說不出話來。
莫相思繼續道:“玄弟,這世間修士分爲仙魔兩道,仙道與魔道自遠古開始便有那萬年之爭,他們爭來爭去,受苦的卻是蒼生。昔年晉王朝覆滅,羣魔興盛,五胡亂華,十六國崩亂大地,蒼生無幸。”
李道玄望着嚴肅的姐姐,不明白她爲何說起了這個大題目。
莫相思嘆息道:“五胡十六國終是魔道,不久便被仙道五宗聯手定住了天下大勢,隋帝一統六合,那魔道不甘覆滅,寄身魔王煬帝再亂蒼生,仙道五大國師便出山輔助咱們高祖得了這天下。”
她說到這裡忽然猶豫了一下,但還是繼續道:“大唐開國後,仙道五宗聯手擊破魔門,那魔門勢落,化爲了魔門八宗。他們自然不甘心。當年魔王煬帝便在長安佈下九天十魔大陣法。”
李道玄聽到這裡,心中自然就想到了那崔園下的地牢。
果然莫相思繼續說道:“煬帝佈下這九天十魔陣法後,遷都東都洛陽,只因那陣法發動尚需多年以後。但隋煬魔帝萬沒想到李唐興起,奪了他的江山,那九天十魔陣法便被忘在了這長安地下。”
李道玄忍不住說道:“莫不是在那崔園地牢裡?”
莫相思一愣,搖頭道:“這個姐姐也不知道,魔神只說就在長安地下。”
李道玄嘆了一口氣:“這陣法既然已經被人忘了,那何須再提起。”
莫相思望着他,搖頭道:“魔神說那陣法的用處乃是召喚冥界之神,孕育天魔出地,以此禍亂蒼生。”
她說着便攬住了李道玄的肩膀,壓低了聲音:“玄弟啊,那九天十魔陣果然孕育出了一位冥界之神,正是,正是你的母親葉傾城!”
李道玄雙眸一閃,奮力站起,沉聲道:“我不要聽了。”
莫相思苦笑一聲:“此皆爲魔神所訴,但姐姐相信他所說的都是真的。”
她也站了起來:“葉傾城自冥界而來是錯不了的,要不然爲何玄兒你身上會有冥界的血脈。”
李道玄望着莫相思,後退一步,咬牙道:“姐姐既然相信這些,爲何還要把我這魔種養大?不怕我禍亂蒼生麼?”
莫相思身子一顫,忽然仰頭沉聲道:“玄弟,你聽我說完,姐姐將你養大,是因爲那葉傾城雖然是自冥界而來,卻並不是仙道口中的魔頭,她與闖入九天十魔陣裡的陛下傾心相愛,纔有了你這個聖子呀,你,你是要擔負着……”
她話說道這裡,就聽到屋外傳來一陣梵聲吟唱,那聲音轟然入耳,一道金光發自屋外,將屋中兩人籠罩在金光之中。
李道玄努力伸手想去拉姐姐,但眼前已失去了莫相思的蹤影,只見一顆佛光高耀的珠子漂浮在半空之中,瞬時便將李道玄吸入到了那佛珠之孔裡。
佛珠吸進了李道玄,便衝破屋子,直奔西方淨土寺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