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兩人已步上望江臺的臺階,虞世基終止談話。
寬達二十丈的望江臺上,坐滿了美麗的妃繽姬娥,少說也有五六十人,衆星拱月般圍在高踞龍座,正忙於吃妃子手上水果的大隋皇帝楊廣。
門官唱喏,獨狐盛行禮完畢之後。楊廣摸着身旁妃子的胸脯,往階下瞧來,掃見獨孤盛,頓時瞪大了眼睛,冷笑道:“卿家來的正好,且看看這是什麼。”說話間抓起身前案几上的一卷賬簿,砸在了獨孤盛身前。
虞世基恭身諂笑道:“聖上,獨孤……”
楊廣不耐煩地打斷他道:“少羅嗦,其它事待會再說。”
獨孤盛撿起楊廣仍在地上的那捲賬簿,正是他呈上去的那捲,不禁心中暗喜。又擡眼望去,只見楊廣的臉色比月前更難看,蒼白得像個死人。雖穿起鮮豔的九龍袍,頭頂高冠,卻給人似穿了壽衣的頹廢感覺。任誰都可看出他氣數已盡,時日無多。想起當年晉王時的雄姿英發,怎麼也想不到他會變成現在的摸樣,頓時感慨萬千。
楊廣嘆道:“朕真不明白,朕平日裡待衆卿家如何?爲何有那麼多人心懷不軌,哼,連宇文家都揹着朕藏了這麼多兵甲,這天下可還有值得朕信任之人?”
望江臺上的氣氛頓時冷了下來,所有人都噤若寒蟬,怕招來橫禍。
獨孤盛連忙伏下身,請罪道:“臣有罪。”
楊廣看了一眼伏地請罪的衆人,嘆了一口氣道:“朕知外面有很多人想爭奪朕的皇位,唉!
這張龍椅有什麼好做的,每天都有處理不完的事情,連喝酒睡覺的時候都有人來煩。大不了朕不要這皇位了,就像陳後主,破了國仍可做長樂公,繼續飲酒作樂。”
衆人無不愕然,爲何他竟作此不祥說話。
獨孤盛本以爲楊廣會勃然大怒,卻想不到他會說出這番話來,略微沉思一下,沉聲道:“陛下萬萬不可有此心。臣誓死追隨陛下,陛下令之所至,即是臣劍之所指揮”
虞世基等人亦同時下拜道:“臣等一片忠心,日月可鑑……“
楊廣舒了一口氣,又像想起什麼的道:“元善說唐國公李淵在太原作反,可有此事?”
斐蘊嚇了一跳,跪倒地上道:“現在外面常有人故意造謠生事,待微臣調查清楚,再稟告聖上。”
一聲冷哼,來自殿門處,接着有人喝道:“滿口謊言!”衆人嚇了一跳,往聲音來處望去,赫然驚見宇文化及一身武服大步走進來,旁邊還有另一位高昂英俊的中年男子。
獨孤盛、斐蘊和虞世基三人則立時臉無人色,宇文化及執掌禁衛大權,現在他來到跟前,顯然是他們所謀的事情走漏了消息。此時形勢不妙,可以想見。
門官這時才懂得高唱道:“右屯衛將軍偕少監進謁聖上。”
兩人看都不看斐蘊、獨孤盛等人,徑自來到殿心,行完叩見之禮後,長身而起,站到與他們相對的另一邊。
獨孤盛移往楊廣座前,而護守在龍座兩側和後面的近衛都緊張起來。
楊廣似仍不覺察雙方劍拔弩張之局,訝道:“宇文將軍爲何指斐卿家滿口謊言呢?”
斐蘊跪地哭道:“聖上請爲微臣作主,微臣對聖上忠心耿耿,若有一字謊言,教微臣橫屍荒野。”
宇文化及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目光首次落在獨孤盛和虞世基處,閃過森寒的殺
機,淡淡道:“從前杜伏威在山東,現在他已到了江淮;李密再起于山東,擁兵數十萬,兵鋒直指洛陽。徐達從前算得什麼,現在卻聚衆江淮之北,隨時南下。聖上之所以全無所聞,皆因被奸臣環繞,四方告變,卻不代爲奏聞,賊數實多,卻被肆意誑減。聖上既聞賊少,發兵不多,衆寡懸殊,賊黨其勢日盛,甚而唐國公李淵作反之事,天下皆聞,唯獨聖上給矇在鼓裡。”
虞世基亦撲倒地上,哭道:“聖上勿聽信饞言,想造反的人就是他。”
楊廣顯是亂了方寸,忙道:“兩位卿家先起來,朕絕不會讓爾等含冤受屈的。”
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不屑的冷笑。看得獨孤盛的心直沉下去,獨孤家獻上賬簿的本是爲了取得大意,先發制人,哪知道卻是給宇文化及搶下了一步,一步錯步步錯,眼下最要緊的是要突出重圍。
慘叫聲起,只見守門的近衛東僕西倒,鮮血四濺,一羣人衝了進來,帶頭的是幾名身穿將軍衣甲的大漢,與宇文化及兄弟會合一處,佔了大殿近門處一半空間。羣妃登時花容失色,紛紛往後面躲去。
獨孤盛則和數十近衛擁出來,擋在楊廣身前。
斐蘊和虞世基嚇得淚水都幹了,連爬帶滾躲到獨孤盛身後。
獨孤盛大喝道:“司馬德戡,你想作反嗎?還不放下兵器?”
帶頭進來的司馬德戡竟笑起來道:“將士思歸,末將只是想奉請聖上回京師罷了,獨孤將軍言重了。”
楊廣站起來戟指喝道:“朕待你們一向不薄,爲何今天竟來逼朕做不情願的事。”
宇文化及冷哼道:“聖上遺棄宗廟,巡幸不息,外勤征伐,內極奢淫,使丁壯盡於
矢刃,老弱填於溝壑,四民喪業,盜賊蜂起,更復專任奸諛,飾非拒諫,若肯悉數處死
身邊奸臣,回師京城,臣等仍會效忠,爲朝廷盡力。”
楊廣色變道:“真的反了,誰是指使者?”
宇文智及“鏘!”的拔出佩劍,大喝道:“普天同怨,何須人指使。”
楊廣大嚷道:“給朕將他們全殺了。”
此時殿內殺聲震天,夾雜妃嬪宮娥太監的呼叫號泣,混亂得像天塌下來的樣子。
……
江都城內殺聲震天,千里之外的洛陽卻是一片平靜。
日暮西山,涼亭近晚。
正與尤楚紅對坐品茗的獨孤鳳突然放下茶杯,卓然而立,看向東南,淡淡的道:“也是時候開局了!”天人之境,天地交感,到了她這個境界,對於正在發生的的事情,只要與她相關,她基本上都能得到心血來潮一般的感應能力。南國風起,楊廣殞命,大隋的江山徹底的崩解,天下間也將進入到真正的羣雄逐鹿之中。
尤楚紅雖然沒有獨孤鳳的感應能力,不過結合家族中的一些謀劃,她還是大略的能夠猜到南方會發生什麼事情。她深深的嘆了口氣,一時間百感交集,對於自己也在大隋的覆亡中摻了一手,心中的情緒難以言喻。
獨孤鳳目視遠方良久,彷彿能夠看到千里之外的江都一般:“開弓沒有回頭箭,決定了的事情,就盡力的做!江都那邊,我已經派了陰顯鶴和九劍去暗中相助三叔,無論成與不成,三叔他們的安全是不成問題。”
尤楚紅看了獨孤鳳一眼,輕嘆一聲道:“若是江都事不成,下一步又該怎麼做呢?”尤楚紅雖然不怎麼管事,但是對家中的一切還是有所瞭解的。她這個孫女固然是驚採絕豔,但是心思卻讓人難以捉摸,許多事情就連她這個親手撫養她長大的奶奶都看不透。南國謀劃正在緊要關頭,偏偏獨孤鳳還是這麼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對許多事情都不置可否,由不得獨孤家中的某些人猶疑,她這個問題正是代表家族所聞。
獨孤鳳回頭笑道:“這話,是二叔想問的吧!”
尤楚紅微微點點頭,又笑道:“鳳丫頭你的鬼心思最多,他們都猜不透,又不好來問你,也只有勞動我這個老太婆了!”
獨孤鳳微微搖頭,淡淡的道:“我的心思有什麼難猜的?左右不過是爲了那把椅子。不過,大雁還沒有打到就開始爭論怎麼烹煮,也未免太可笑了點。”世間之事,並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一劍解決。獨孤鳳也不是宋缺,沒有執掌門閥數十年的威望。以她現在的身份,縱然在家中的話語權越來越重,但是涉及到天下之利這個問題上,不少人還是有着別樣的心思。
尤楚紅默然,對於家族中的分歧,她也是知道的。不過有些事情,礙於她的身份,卻一直不好直接表態。過了許久,她輕嘆一聲,道:“你們都是我從小看大的……唉!峰兒他們實在不是個成事的。家裡的事情,還是你來拿主意我比較放心!”
獨孤鳳轉過身,有些驚訝的看着尤楚紅。對於奶奶旗幟鮮明的支持自己,還是讓她頗爲感到意外。
尤楚紅看到獨孤鳳驚訝的表情,不禁一笑:“怎麼?奶奶這麼說,讓你很驚訝嗎?”
獨孤鳳不禁莞爾一笑,一把撲倒尤楚紅懷中,嬌笑道:“我就知道,奶奶你是最疼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