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帳裡安靜無比，只有賬外的寒風在天地之間呼嘯着，發出呼啦啦的聲音。
嚴衝站在嶽無雙對面，看着那大紅的衣衫，還有那張簡單精緻，注視着自己的眼瞳，遲疑了一會兒，低聲笑道，
“東廠千戶之職，橫行大魏，幾乎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說不可惜，那是假話。”
“而且，我嚴衝一路拼搏，不顧生死，也是爲了出人頭地，能夠對的起祖上，光耀門楣，也能夠對的起督主的一番栽培。”
“今日一切煙消雲散，心裡多少會有惋惜。”
“不過……”
嚴衝的話音到此爲止，然後看着嶽無雙的眼神兒變的認真，深情起來，他或許還有些拘謹，但依舊是目光灼灼的道，
“但若能以此換與嶽姑娘廝守，嚴衝並無後悔。”
大帳裡的氣氛更加安靜了一些，嶽無雙盯着嚴衝看了一會兒，低下了頭，沒有迴應，沉默了不知道多久，她又道，
“你有沒有覺的是我衝動了？或者，不明白督主的真正意圖，愚蠢了？”
“督主能夠放過我，或許不是我說的那種人。”
嚴衝聽着嶽無雙這般問話，這眉頭微微的皺了一瞬，閃過了幾分失落，他沒有得到嶽無雙的迴應，嘆了口氣，又繼續思考起這剛剛的問題。
仔細的思考了很久，他道，
“我其實不懂督主！”
“從見到督主的那一刻開始，我就跟在他身邊，從東廠建立，到遼東，到六扇門，到如今，我一直都看不懂督主真正的想要做什麼。”
“但是，那又如何？”
“你覺的，現在的大魏朝不好嗎？之前的殺戮或許真的很多，但現在的大魏朝，也是真的安穩，朝堂，天下，都一派生機勃勃，欣欣向榮。”
“大魏朝盛世，天下無出其右。”
“就算這是爲了督主的野心，既然有那麼多人支持他，那就說明，這或許，也是整個大魏朝的野性，是那所有文武百官，天下百姓的野心。”
“畢竟，大家都是漢人，都想看着漢人真正的成爲這四方之首吧？”
嶽無雙聽着這些話，有些苦澀的笑了笑，顯然是仔細的思量了一會兒，然後又是點了點頭，道，
“我覺的，你說的也對。”
“或許，當大魏朝強盛起來的那一刻，就已經註定了後面要走的路，就算督主他沒有爭霸天下的想法，大魏朝四方武將，文武百官，或者是你們，都不會安分吧？”
“這一切，都是註定的啊！”
“我嶽無雙，還是看的太淺顯了，我還以爲……”
話音到此，嶽無雙這面龐上的苦澀意味更加的濃郁了，這眼瞳之中的落寞，也是更加的濃郁，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兩人都是安靜了下來。
“嶽姑娘休息吧，養好傷，順便想想，接下來要去哪裡。”
又沉默了一會兒，嚴衝看着嶽無雙，低低的說道，
“嚴某願陪同姑娘一起。”
“多謝了！”
嶽無雙嘆了口氣，沒有多說，又平躺在了榻旁，閉上了眼睛，嚴衝見到這般情形，也沒想多說，便是轉身退出了這大帳。
日頭已經升起，明媚的陽光傾灑下來，讓這整個草原都變的明亮，溫暖，嚴衝迎着那光亮，站在營帳的門口，視線看向了遼闊無跡的草原。
沉默着，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了。
……
呼延部落。
陽光明媚，天空碧藍，天地之間呼嘯着淡淡的風，雖然給人一種頗爲明亮安靜的感覺，但是這部落裡的氣氛卻是有些悲涼，死寂。
這時候，部落裡所有的人都已經被聚集到了部落的最前面，無論男女老幼，而在外圍，則是有着無數的關隴騎兵，將他們牢牢包圍。
刀光閃耀，煞氣森然，這呼延部落裡的百姓們，一個個都是被嚇的面色惶恐，瑟瑟發抖，有些孩童承受不住這般威壓，忍不住的要哭泣。
卻是被各自的父母給硬生生的捂住了嘴巴。
希律律。
一名身材瘦削的將領騎着戰馬緩緩的從戰陣之中走出來，來到了這一羣驚慌的呼延部落百姓面前，視線，帶着銳利和冷冽，四處掃過，他輕輕的朝着後面揮了揮手。
嘩啦啦！
兩名騎兵帶着之前報信兒的那名匈奴男子，呼延大勇走了出來，後者似乎因爲報信兒的事情有些難堪，但這時候也只能硬着頭皮站着。
不敢動彈。
“呼延部落，包庇縱容呼烈等江湖人士，違抗大魏軍令，按例應當盡數抄斬，雞犬不留！”
這名騎兵將領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緩緩的拔出了腰間的刀，指向了那一衆瑟瑟發抖的呼延部落族人們。
“殺！”
隨着這名騎兵將領話音的落下，那四面八方的騎兵們，也是紛紛的抽出了刀劍，指向了這聚集在一起的部落衆人，然後大聲呼喝。
冰冷，低沉的煞氣，從這天地之間席捲盪漾，一瞬間的功夫，幾乎是在天地之間掀起了狂風，吹的所有匈奴百姓都脊背發涼。
有些膽小之人，甚至都恍惚的，癱倒在了地上。
這些日子，他們聽到了不少關於關隴軍屠殺草原部落的事情，一般都是一個不剩，尤其是那兀格部落，數萬人，更是被一日之間焚燒殆盡。
此時此刻，他們聽到這將領的這句話，都是有些絕望了。
嘩啦啦！
一瞬間之後，這衆人都是淒涼的跪倒在了地上，用力的磕頭，惶恐的哀求了起來。
“不要殺我們。”
“求大人開恩，放過我們老小吧……”
“求求您了，我們知道錯了。”
一片哀求之聲，磕頭求饒之聲，隨着寒風呼嘯而過，顯得格外的悲涼。
這名騎兵將領目光威嚴的在衆人身上掃過，那面龐上的神色也是變得有些得意，他看了片刻，輕輕的揮了揮手。
嘩啦！
那嚴陣以待，煞氣森然的一衆騎兵將士們，紛紛的將手中的刀劍放下，重新入鞘，天地之間奔涌的森冷殺意，也是緩緩的消散。
這名騎兵將領又是拽着戰馬繮繩，朝着這一衆呼延部落百姓走了兩步，然後冷聲道，
“但是，呼延部落有忠於我大魏朝的勇士。”
“呼延大勇！”
“他及時將呼烈等人逃亡之事彙報，如今，我關隴的騎兵已經將呼烈等人以及那逃跑的衆人盡數誅殺在草原邊境之上。”
“這……”
呼延部落的百姓們聽聞了此言，這面龐上的神色更加顯得凝重起來，還有幾分兔死狐悲的神色，那求饒的聲音，也是緩緩的消散了下去。
他們都是擡起頭，看向了那被兩名騎兵保護起來的呼延大勇。
目光裡有各種神色。
有一些是慶幸，慶幸呼延大勇救了他們整個部落，救了所有的百姓，而有一些則是悲涼，他們憤恨呼延大勇的背叛，但是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若不是呼延大勇的背叛，他們，這些人，老弱婦孺，也早就和呼烈等人一樣，死在關隴騎兵的刀下了吧？
他們的部落，也和兀格部落一樣，現在已經成了一片廢墟，徹底的煙消雲散了。
他們也不知道該如何評價這個呼延大勇！
因爲他們也都懼怕死亡。
“督主有令。”
一片低沉和死寂之中，那名騎兵將領又是大聲說道，
“念在呼延大勇忠於大魏朝，及時彙報的功勞之上，可以免除呼延部落的屠戮之刑，同時，可給呼延部落以表彰。”
“從今天開始，呼延大勇爲呼延部落的首領，協助大爲朝廷，管理呼延部落。”
“另外，朝廷將親自頒發印信，允許呼延部落和關隴進行交易，以解決呼延部落生活物資不足之難。”
“爾等可有意見？”
這名騎兵的話音落下，整個呼延部落的人再度驚訝了起來，一個個都是有些恍惚。
甚至還有一絲竊喜，或者可以說是興奮。
他們其實不在乎誰做這個首領的，他們感興趣的是和關隴的交易。
半年前左右，關隴陸續切斷了和草原的交易，因爲前些年的事情，草原的各種生活物資已經幾乎全部依靠大魏，這一切斷，他們的生活水平直線下降。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享受過各種便利之後，再讓他們重回那種艱難放牧求生的生活，他們其實已經不適應了。
這個冬天，他們已經經受了太多的辛苦。
他們，早就期盼着大魏朝重新開放交易，沒想到，如今真的開放了。
衆人的心情裡，有着幾分喜色。
“若是沒有意見，那希望你們以後，能夠支持呼延大勇，也能夠好好的將自己當做大魏朝的臣民，督主，不會虧待任何子民。”
“明白嗎？”
這名將領大聲喊道，那面龐上的神色，也是頗有幾分凌厲。
這時候，他有一種很高高在上的感覺。
他主宰着這些部落百姓的生死，也主宰着他們的希望。
“是！”
所有的呼延部落子民，都是紛紛的應答着，然後向這名騎兵將領磕頭感謝。
“呼延大勇。”
感謝聲浪逐漸退下，這名騎兵將領又是看向了呼延大勇，後者聞言，急忙是往前跑了兩步，然後恭敬無比的跪在了這名騎兵將領的馬下，低聲道，
“見過李將軍。”
“今日起，你便是呼延部落的首領，與關隴交易的印信，很快就會有人給你送來，關隴那邊兒也會得到消息，允許你們通過！”
“趕緊去解決你呼延部落的生活問題吧！”
這名騎兵將領微微的笑了笑，以馬鞭指着呼延大勇，道，
“不過，別忘了督主的話，你呼延部落，現在已經是大魏朝的子民，日後，就要按照我大魏朝的律法來行事。”
“千萬不要再出現像類似的事情，如果再有，那等待你們的，將會比兀格部落的下場更加悽慘，明白嗎？”
“是，是，是，知道了！”
“多謝李將軍提醒！”
呼延大勇恭敬無比的拱手，磕頭，那面龐上的恭敬和惶恐之色更加的濃郁。
更加的謙卑。
“好自爲之！”
李姓的騎兵將領又是掃了這呼延大勇一眼，然後勒着繮繩調轉了馬頭，朝着部落之外走去，同時，他身後的那一衆騎兵隊伍，也是豁然而動。
嘩啦啦！
幾乎是片刻的功夫，所有的騎兵已經是都匯聚到了一起，然後又如同是一道洶涌的黑色洪流一般，朝着那王庭金帳的方向疾馳而去。
馬蹄聲如雷，大地奔騰洶涌。
浩瀚無比。
轟隆隆！
不過瞬間的功夫，所有的騎兵已經遠去，消失在了那視野之中，這時候，那跪在地上磕頭的呼延大勇，以及呼延部落的一衆百姓們，纔是紛紛的擡起了頭，爬了起來。
“呼延大勇，你這個叛徒，你竟然這樣對待呼烈大人？”
天地之間安靜了一會兒，一名臉龐上帶着濃濃皺紋的老者站了出來，來到了呼延大勇面前，他目光發紅，怒聲斥責。
這名老者，是原本這部落的首領，呼延奪，也是和呼烈等人關係最好的人，當初呼烈等人在這裡的時候，他的部系也是得到了不少的好處。
如今呼烈等人被屠戮，他心中悲痛，而又因爲自己的部落首領之位被人奪走，這心裡自然是不舒服。
而隨着這呼延奪的話音落下，也是有着幾名屬於呼延奪親系的漢子，面色不善的走了過來，然而，他們還沒來得及說話，便是有呆愣了下來。
噗！
呼延大勇猛地往前走了兩步，然後一把尖刀便是直接戳在了呼延奪的胸口之上，鮮血飛濺而出，呼延奪的面色也是瞬間變的驚恐了起來。
“你……”
“首領！”
那幾名的漢子，也是目光陰沉驚恐無比，直接衝了過來。
“都給我站住！”
呼延大勇看着這幾個傢伙，那面龐上逐漸是露出了一絲森冷，還有陰沉，他的視線緩緩的掃過了這幾人，還有那一衆百姓們，冷聲道，
“你們別忘了，我現在是呼延部落的首領！”
“我手中，還有和關隴通關交易的印信！”
“我能給你們帶來新的生活。”
“若是有誰不聽話的話，或者做出什麼違背大魏朝規矩的事情，那等待你們的，可不會是什麼好下場！”
“或許，就像兀格部落那樣！”
呼延大勇的話音落下，這一衆衝上來的人們，又是紛紛的呆滯了下來。
呼延大勇說的沒錯。
他們，不敢動呼延大勇。
“老東西，老子忍你很久了，從今天開始，你的部系，交給我，你去吧！”
呼延大勇也不是什麼善茬兒，冷笑一聲，將那彎刀從呼延奪胸口抽了出來。
鮮血飛濺，呼延奪頹然倒地。
殷紅不斷的朝着四周擴散了出去，觸目驚心，空氣中也是瀰漫出了淡淡的血腥味道。
呼延大勇，目光灼灼，走向了部落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