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讓尉窈儘快熟悉刑律,眼下正是好機會,五位宗王被御史臺彈劾的事,皇帝下決心嚴厲整治,初步措施便是把諸王府斂財作惡的官吏抓進詔獄。
擔任“廷尉正”的谷楷是司州別駕元志的心腹,尉窈上任後把此人調過來協助她,二人在刑室等待着,詔獄非常寒冷,尉窈換手烤火,邊細看御史臺舉劾賀爾渾的條條罪狀。
谷楷默默撥拉炭火,他斷案多年,明白尉少卿從百餘罪徒裡選一個不起眼的王府常侍審,一定有特別原因。
谷楷猜對了。
賀爾渾與許多落魄世族的子弟一樣,四處尋覓機遇爲權貴大臣效命,他的罪行有行賄買官、搶掠商賈、毆打百姓、欺霸民居良田等。
諸多罪狀呈報裡,有一條奏……城西大市“鶴啼閣”有名叫李鬆桂的倡優,歌舞雜耍皆有名氣,倚仗技藝經常出入權貴府邸,賀爾渾能成爲廣平王府的右常侍,就是託李鬆桂的關係。經御史臺複覈,賀爾渾買官之舉在前,廣平王府上一任右常侍吳伯安枉死在後,因此御史臺上奏彈劾,要求審理。
上奏此案的侍御史附言,吳伯安是行於洛水浮橋南街時,被牛撞腹致死。
洛水浮橋南街,尉窈前世被標有“賀”字馬車撞死的地方。
賀爾渾是賀闌的族兄。
賀闌是宗隱婚外心悅的女子。
尉窈不得不揣測吳伯安的死,是揭開她前世橫死原因的契機!刑室外傳來動靜,緊接着幾名獄吏把賀爾渾帶進來綁於鞭刑木柱上。
賀爾渾膽裂魂飛,不停重複:“不能刑審、不能刑審,你們不能刑審我……”
一名身穿官服的清秀女子站到獄吏前方,賀爾渾慌亂萬狀的視線這才慢慢聚於一處。
“不能刑審、不能啊——啊——”
尉窈用燒紅的鉤子摁在他腿側,糊味瞬間瀰漫!賀爾渾慘叫猛掙,青筋似馬上繃破皮膚,眼淚、鼻涕、尿餿瞬間齊流。
尉窈把鐵鉤子遞給谷楷,說道:“這裡是廷尉詔獄,天子下詔嚴審你等,不必遵循寒冬不栲問罪人的慣例。”
賀爾渾膽小又卑劣,不等詢問趕緊說:“女官想問什麼,我都招,嗚……我都招。”
尉窈坐回剛纔的位置,筆蘸墨,問:“緝捕你之前,你可得到風聲?”
“嗯。”
谷楷吼他:“回‘是’!”
賀爾渾哭咧着嘴改口:“是,我得到風聲了。”
“誰告訴你的?”尉窈問。
“王府的記室參軍張仲禹。”
尉窈:“張仲禹?秦州刺史張彝的二郎?”
賀爾渾先吸囔鼻涕回聲“嗯”,旋即改口回“是”。
這次抓捕的官吏名錄經御史中尉、廷尉共同參謀,減掉了不必要牽扯進來的朝臣,張仲禹不在名錄上,所以尉窈只記下此人,暫不追問。
“你從誰人那得知……李鬆桂能幫你成爲廣平王府的官?”
賀爾渾:“是巧合,有次我在鶴啼閣如廁,湊巧聽見李鬆桂與一男子交談買官的事。”
尉窈:“如此說,你不認識那名男子?”
“我不認識,當時他從我旁邊出去,用袖子遮着臉。”
“講一下他身形和聲音。”
“是。”賀爾渾盡力回憶,可他那天那刻的記憶都不清楚,隔了這麼長時間,就更模糊了。
這時一名獄吏在門口駐足,谷楷過去,二人悄言幾句,而後谷楷示意尉窈出來刑室,悄聲告知:“李鬆桂吞土自盡了。”
犯人多,獄吏少,難免有看不住自盡的,李鬆桂手裡握着那麼多權貴受賄的秘密,死他一個,或許能保家人的命,至於李鬆桂真是自盡還是被人謀害,又是另個案子。
“知道了。”尉窈表情無波動,坐回,繼續審問:“廣平王府右常侍一職,是你向李鬆桂討要的,還是對方許諾的?”
賀爾渾:“都不是,李鬆桂只給我保證八品的王府官,而且當時也沒說是廣平王府的官,我沒想到那麼順利,我才求了他,廣平王府的右常侍就死了。”
尉窈沒放過對方講最後一句時耷拉眼皮的動作,她問:“之前的右常侍姓吳?”
賀爾渾:“我聽說姓吳。”
“你不老實。”
隨尉窈輕笑,谷楷從若干刑具中挑出鞭子,谷楷是有名的酷吏,知道打不死的情況下鞭哪最疼。
十鞭子不到,賀爾渾猶如挨宰的豬尖嚎:“我招,別打啦、別打啦,我招!”
尉窈不爲所動:“繼續。”
鞭影劈空,聲聲刺耳。
又是二十鞭子,尉窈才說“停”,她重複方纔的問題:“之前的右常侍姓吳?”
賀爾渾渾身疼痛,終於知道什麼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連掙扎都是奢望,他哭得一顫一顫,生怕再挨抽,交待道:“他叫吳伯安,有個弟弟叫吳仲安,在宮裡當差。我和吳伯安只逢過面,沒有交談過,我給李鬆桂送錢的那天,回到家才發現馬鞍的側囊裡有封信,信裡告訴我吳伯安明天休沐,將在下午過浮橋去報德寺,我求的官就應在吳伯安身上。”
鼻涕堵了他氣息,他急喘幾口氣,繼續招供:“我也不知道事情怎麼變成那樣,我按信裡要求的,第二日牽牛去浮橋,我在橋南、橋北來回數次,然後……真看到他了,我說的是實話,我當時真的不明白我求之官應在他身上是何意,我就尾隨他,尾隨他過了橋。”
回想到這,他方理解後悔是何滋味,嚎啕:“在橋北街道,我旁邊有許多牽牲畜拉貨的商販,我只顧着看吳伯安了,不知道牛爲什麼忽然發瘋,拽脫繩子朝前跑,那條街人多、牲畜多,亂糟糟的,有別人的牲畜也掙脫了,和我的牛一起亂跑,真的太亂了,真的太亂了……”
尉窈問:“鬧出人命的事,無人報官麼?”
賀爾渾:“縣衙遠,還沒來人,廣平王府先把吳伯安的屍身收走,我跟其餘幾個放跑牲畜的商販一起去王府,原以爲又得花一筆大錢逃脫縱牛之過,沒想到王府的郎中令崔鍾知道我,當時就讓我接任右常侍一職。”
刑室裡所有官吏目光如炬,賀爾渾頂不住這種威勢,交待:“我因爲心虛,過後偷偷打聽,才知一賣魚的商販被王府判爲縱牛致吳伯安死的兇手,就在吳常侍死的當天,魚販和他的牛都被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