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1章 混沌
深夜，距離阿房宮外三十里的樹林中。
嬴抱月獨自靠在林中的一棵樹下。
十幾丈外有一片空地，馬車停在空地邊。
空地中央燃着一堆篝火，篝火上架着打來的野物。
姬嘉樹盤腿坐在篝火邊，將手邊的枯枝丟進火裡。
慕容音和孟詩並未離開，也坐在篝火的另一邊。
白虎神已經重新化身爲巨大的白虎，趴在地上閉目養神。
慕容音靠在老虎的身上，神色凝重地想着什麼，注視着篝火出神。
李稷從林中深處走來，走到篝火邊上，“城門和宮門都已經關了，如果要臨時進城，需要前秦王的手諭。”
雖然能察覺到嬴抱月的氣息就在附近，但他還是問了一句，“抱月呢？”
姬嘉樹朝林子裡看了一眼，“她說想要一個人靜一靜，想些事情。”
李稷沉默了片刻，“國師的手諭應該也行，要進城嗎？”
“抱月剛剛說今夜就不急着進城了，”姬嘉樹道，“君王不在宮中，歸家軍本來就精神緊繃，夜入宮城難免會引發不必要的騷動。”
這說的倒也在理。
只是李稷沒想到，原本是嬴抱月急着回貴陽，到了城郊卻又忽然不急着進城了。
這一路上嬴抱月一直沉默寡言，對於嬴帝還活着一事也沒有多說什麼。同馬車上的一行人其實心中都十分着急，但又不敢問她。
“既然抱月說了不回去，那今晚就在這林子裡露宿一夜吧，”李稷嘆了口氣，他看了一眼篝火邊的景象，忽然有種既視感。
“現在這情景，倒是又像是回到了我們之前上路的時候。”
姬嘉樹也有些恍惚，之前他們一起旅行前往各地參加大典的時候，每一晚也是如此這般的場景。
他有多久沒有和同伴一起在林子裡露宿了？
只是現在，篝火邊的少年們身份已經不同尋常。
“北魏王妃不回去沒問題嗎？”
姬嘉樹看向對面烤着鵪鶉的孟詩，“光華不會擔心嗎？”
“他擔心什麼？擔心我被抱月賣了嗎？”孟詩給鵪鶉翻了個面，“我已經讓許國師帶信回去，說我會在前秦盤桓一段時間。”
“可北魏長城那邊……”
“如果我沒有猜錯，抱月最終還是要去永夜長城的，”孟詩擡起頭，秀麗的面孔在火光下堅毅非常，“到時候我陪着她去。”
姬嘉樹心有觸動，“你真是可靠。”
“不光有我在等着她，萬流雲、你大哥還有劍聖大人，他們都在山海關等着抱月，”孟詩認真道，“大家都會陪着她奮戰到最後。”
姬嘉樹一怔，原本有些惶然的心安定了許多，“你說得對，大家都在。”
雖然身份改變了，但是曾經一起上路，一起歷經生死的夥伴們都在。
不管發生什麼，他們都會一起，攜手奮戰。
他們已經做好了準備，接下來就等那個人做好決定了。
姬嘉樹看向樹林深處的方向。
靠着白虎出神的慕容音似乎也被孟詩的話觸動，她擡頭看向篝火邊少年人們的面孔，目光微微變化。
“夜深了，抱月一個人待在林子裡有些危險，”慕容音瞥了一眼杵在火堆邊的李稷，忽然開口，“青龍神要不要去看看？”
“我？” 李稷愣了愣，像是沒想到對方會如此提議，他看了一眼姬嘉樹，對方眼裡同時浮現出錯愕。
下一刻，姬嘉樹像是想明白了什麼。他低下頭，一言不發，專心燒火。
青龍神再一次感受到了人的情感的複雜。
李稷看向寂靜無聲的密林深處，微微在心中嘆息了一聲，朝林中走去。
……
……
夏夜密密麻麻的樹林裡，有螢火蟲在草叢中上下飛舞。
嬴抱月坐在大樹下，望着螢火出神。
李稷朝着那個孤寂的背影走去，他的腳步很輕，彷彿沒有踩在樹枝之上。
但嬴抱月還是老遠就察覺到了他的氣息，她從樹幹後回過頭來，雙眼在樹叢中閃閃發亮。
對上那雙明亮的眼睛，李稷有些尷尬，他指了指火堆那邊，“我不是想打擾你，那邊……晚飯快做好了。”
嬴抱月笑了，“你沒有打擾我。”
李稷走到樹邊，“那回去吃飯嗎？”
嬴抱月沒有回答，她仰着頭打量着站在樹邊的男人，目光像是剛認識他一般。
“爲什麼這麼看我？”李稷微微皺了皺眉頭。
嬴抱月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襬，仰着頭問他，“你回來了嗎？”
“阿稷回來了嗎？”
直到位階大典舉行前，李稷的舉止還有着青龍神冷冰冰的模樣。可從把她從地縫裡拉出來後，這一路上李稷的言行舉止已經完全變回了之前的模樣，非常的有“人味”。
身着青衣的男人僵住，黑眸裡的目光在月光下幾經變換，豎瞳和正常的瞳仁來回轉換，好幾次後祂像是放棄了一般，敗下陣來。
“他從未消失，”李稷淡淡道，“現在的確是人的那一邊佔據主要的人格。”
嬴抱月的眼睛瞬間睜大了，她握緊手中的衣襬，“爲什麼？”
“看到那個巨爪的時候，我還以爲……”
“還以爲什麼？”李稷的目光有些複雜，“覺得我變成怪物了麼？”
嬴抱月搖搖頭，“我就是有一種十分熟悉的感覺，似乎很久以前也見過這樣的景象。”
李稷愣了愣，他深吸一口氣，撩起衣襬在嬴抱月身邊坐下。
“我也不知道我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到底是青龍神，還是李稷。”
他的語氣是以前從未有過的迷茫。
“但在見到你快要掉落水銀海的時候，我的心底只有一個念頭，”他輕聲道，“我聽見一個小男孩在我身體深處大聲喊叫，無論如何都要救你出來。”
那一刻，身爲人的李稷就重新佔據了這副身體，哪怕神靈也無法和他搶奪這副身體的主導權。
嬴抱月聽得呆住。
“我也聽見了那個聲音，”她伸手握住了李稷的手，看向那雙震驚的眼睛，“你小的時候曾經說，等你長大了要帶我飛到天上去。”
李稷或者說青龍神心情無比複雜，“那是……”
“我不管那是誰，”嬴抱月直直注視着眼前之人的雙眸，“我只知道那個人是你，是我最喜歡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