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府來了人送禮,來送禮的是管家,說是要跟大小姐請個安。
狄禹祥被母親請了過來,聽了管家的話,微微一笑,道,“家中男客多,這幾日拙內都呆在屋內不出,還請大管家的見諒。”
說罷請了人送下遞茶,準備離開去會客。
狄趙氏送了他幾步,靠近他輕聲地道,“這,是蕭府裡的人吶?”
不見的話,那蕭府的那位老太君,不會不高興罷?
“沒事,娘。”狄禹祥低頭柔和地看了看母親,笑着輕聲地道,“玉珠是我們家的人,她要見不見誰,由我管。”
見大郎眼睛裡一閃而過的冷意,狄趙氏一愣,下意識就擔心地輕啓嘴脣提醒,“蕭府畢竟是她的孃家。”
“兒子心中有數。”母親擔心他,狄禹祥頓住了腳步,想了想與她道,“珠珠是在蕭府受過氣的,進了我們家,自是爹和您的大媳婦,我的妻子,自是沒必要再看蕭府的臉色,孩兒是沒想過走蕭府這條道的,爹亦如此想,若蕭府當珠珠還是蕭家的大小姐,下次若是派了嬸孃來,或是老太君親自來了,我自會讓她出來見人,她的孃家還是她的孃家。”
要是派個管家的下人來就要來見他的妻子,蕭府想都別想。
“若……不來?”狄禹祥的話說得太硬氣,狄趙氏撫着胸口深吸了口氣。
“若不來,自有我替她撐着這股氣。”狄禹祥淺淺笑着望着他的母親,“就像爹當年在族人面前替您撐的那股氣一般,只要有我一天,我自不會讓人欺了她去。”
狄趙氏聽得紅了眼,“你還記得當年的事?”
她孃家的人鬧水災那年全沒了,村中有嬸嫂欺她孃家沒人,給她臉色看,支使她幹粗活,不是一家人的都要招她去使喚,後來沒幾天被他爹發現,說誰敢欺她,他就帶她和大郎離開狄家村。
狄家村就大郎他爹一個秀才郎,因他的憤怒,族長出了面,這纔有了她往後的太平日子,族裡的娘嬸嫂子媳婦,都知道她背後有個心疼她的,誰也不敢真得罪她。
這些年她過得確是辛勞了一點,但日子順心,每天都甜。
大郎小時總問她累不累,操持着一家子的吃喝,管着一個村子裡的人情世故,事多了活做得多了當然累,可心裡卻是甜的。
過了這麼多年,現今連兒子都心疼她了,狄趙氏心中不知有多好過,又聽到兒子還記掛着她當年受的苦,她真是想哭。
老天從未薄待她。
“孃的好大郎,”他們還站在小客屋裡,唯恐人看見她流淚,狄趙氏忍住了眼淚,低着頭掩飾着淚水爲他整理衣裳,“好,你做什麼都是好的。”
“娘,”見母親紅了眼,狄禹祥也想起了這麼些年她的辛苦,爲着這個家,她是累得病了也從來都是咬着牙扛着,從未放鬆過一天,他憐惜地看着她,低頭輕輕地跟她道,“以後您就好了,我跟珠珠會孝順爹和您的。”
說罷,提腳就走了。
留下狄趙氏紅着眼笑了好一會,最終欣慰地慰嘆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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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玉珠聽說蕭府來了大管家送了禮,她便想打聽送了點什麼過來。
雖說此舉有些小心眼,但她還是想趁着入夜時去跟婆婆請安的時候問問這事。
狄家規矩真沒有蕭府一半的多,狄趙氏本來就免了蕭玉珠的晨定昏省,但蕭玉珠還是日日都去,這幾日因着婆婆叮囑她不要出來的次數太多,一日兩次請安也就減爲了一次,但再少也是不行了,一天至少也得有一次,要不她心裡難安。
早間因着伺候狄禹祥她就沒去了,這晚上來的一趟,她請過安後給婆婆寫明日廚房裡的用物時便直言問,“娘,今日我孃家的人來了?”
“來了。”狄趙氏想着菜譜,道,“黑雞三隻,燉湯。”
蕭玉珠看着上一道寫的豬肉十斤,心算了一下,覺得這麼吃下去,這麼多張口,百兩銀也不經吃,族人走時還得打發東西,這錢到底夠不夠?
真是,在蕭府要算着用這銀錢,現今不需她操心罷,這心也還是被吊着,真沒那個享福的命,蕭玉珠在心中微哂,輕搖了下頭。
“你剛問什麼?”狄趙氏一連說了好幾道菜名,說罷才記起媳婦的事。
“娘,我孃家的人送了什麼過來?”
“嗯?”
“媳婦就想問問,回頭府中有什麼事,兒媳回禮的時候也好心裡有數。”蕭玉珠沒打算跟婆婆繞彎子,她嫁進來這麼久,除了她在縣衙中坐公的父親,蕭府也從沒來過問過一次,他們對她的態度想必公婆心中也是瞭然的,沒必要再藏着掖着。
“一封百兩的銀,兩塊白玉。”
蕭玉珠剎那眼都睜大了,“這麼大的禮?”
這根本不可能啊,老太君怎會送出這麼大的禮來?
狄趙氏點頭,“你爹也說這麼大的禮,祥兒才中個秀才,受不住,就讓我們添點小禮,當回禮讓他帶回去了。”
“啊?”蕭玉珠呆了,簡直不敢相信她爹做了這事,“我爹做的主?”
“不是,他說了一說,你公爹和祥兒都覺得甚是有理,便添了禮,請他捎回去了。”
蕭玉珠心道不好,不管老太君爲何突然送這麼重的禮過來,光她爹把這禮給帶回去這一舉,已經是得罪老太君了,以後老太君就會更不喜她爹了。
“娘也是個糊塗的,不太懂,只知道你公爹說你爹是爲了祥兒和你好,娘就沒問什麼,添了禮就讓你爹拿走了。”見媳婦呆了呆,狄趙氏坐直了身子,有點擔心地問,“是出什麼事了嗎?”
蕭玉珠立馬展顏一笑,道,“沒有,我剛還想着送這麼大的禮來,以後可要怎麼回纔好,還好我爹給帶回去了,以後也不用傷腦筋了。”
“真沒事?”
“真沒事。”蕭玉珠笑着搖頭,提起了手中的筆,“娘,還有沒有什麼要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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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子夜狄禹祥就回了,蕭玉珠本還想問及白天的事,但看到被狄丁扶進門的他一進門就吐了一盆的污髒,這心就揪了起來。
餵了他喝了一杯溫水,沒一會,眼睛睜不開的人就又吐了一地,等他歇下不聲響了,蕭玉珠怕冷了他,把他他身上的髒衣脫掉之前讓小丫頭去灌上了兩個湯婆子過來放在被窩裡,這才替他擦拭。
半夜狄禹祥又吐了一次,臉色蒼白,蕭玉珠壓根睡不着,叫了隔屋的桂花起來,讓丫頭去取了熱水過來,又讓她熬上白粥,她餵了狄禹祥喝了大量的溫鹽水解酒,又扶他起身去解了小解,恰好白粥煮好,狄禹祥也醒了,喝了一碗白粥之後,天也亮了。
狄禹祥把小妻子抱在懷裡,啞着因吐得太多,有些嘶啞的喉嚨道,“昨晚同城的幾位大人上門來了,我陪着他們喝了幾蠱。”
蕭玉珠靠在他胸前,動了下腦袋,但沒有說話。
“你怕不怕?”狄禹祥摸着懷裡溫順的小妻子的頭髮,低頭問了她一句。
她在他懷裡點了點頭。
他笑了笑。
“可能還有好幾年都得如此,在我謝絕不了別人的好意之前,都得如此,你怕不怕?”
懷裡的人許久都沒出聲,在狄禹祥放棄想知道答案之前,她在他懷裡這次輕輕地搖了搖頭。
“珠珠。”
懷中的那嬌軀沒有動。
狄禹祥無奈地再喚了她一聲,“嬌嬌,擡起臉來。”
只有那被人珍惜至極,被人當成心肝寶貝的女兒家才被人叫嬌嬌,她被他叫過幾次,也只有那萬般羞怯脫力之後,纔會被他在她耳邊輕叫幾聲,可饒是狄禹祥現下如此喚她,蕭玉珠還是沒有擡起頭來。
“你不對着我說怕不怕,我怎知你是怎麼想的?”狄禹祥也不知怎地,他對着弟弟們嚴厲成性,就是對着母親有時也有些硬氣,但就是對着她嬌嫩的她,怕自己太兇嚇住了她。
蕭玉珠這次總算擡起了臉,她的眼睛有些紅,眼裡還有些水意,“這麼辛苦作甚?你就跟爹一樣罷,娘做的了我都做得了。”
“你啊……”狄禹祥失笑不已,她真真不是個傻的,比他先前認爲的還要聰慧得多,可明知他不可能跟他爹走同樣的道,但這時候說出來的話還是不免孩子氣。
跟他娘一樣的毛病,心太軟。
“頭還疼嗎?”蕭玉珠先別過了話。
她頭亂得很,不想再就先前的話說下去,也知道就算說下去,事情也不會有什麼改變。
這個家,是需要一個人撐起來的,且不說他們自己本身,光是他下面還有的三個弟弟,如果都是走讀書人的路子,他們就需要一個人領着他們走。
光靠剛正清廉的公爹在風平浪靜的淮安縣爲官,手裡沒銀,上面沒人打點,在盤根錯節的易國官場,哪來的什麼好出路,到時候就算是考出了個舉人進士,誰又能知道他們不會走背後無勢,手上無銀的公爹的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