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匡胤剛要開口,一轉眼看到晉王默立班中,眼觀鼻、鼻觀心,一副萬物不爲所動的模樣,忽然又有些不忍:“二弟會不會被我壓迫的太狠了些?“
趙匡胤暗暗嘆了口氣,轉向楊浩,和顏悅色地道:“愛卿素懷大志,怎麼能因爲一條腿疾便心灰意冷呢?卿自任鴻驢寺少卿以來,克盡職守,所司職事做得有聲有色。如此鴻驢寺卿因年邁已然辭官,九卿懸缺一人,聯此時怎麼能離得了楊卿呢?你便先做這鴻驢寺卿……“
楊浩一聽真有點氣極敗壞了:“我都瘸了還不放我走?真要逼得老子逃出汴梁城麼。”
他忍着氣,做出一副感動莫名的模樣道:“陛下,萬萬不可,非是臣不肯受命,實是臣的身體……如今已然殘缺,有礙觀瞻、行止毫無官威,如果由臣來擔任九卿的高位,豈不令天下人恥笑我宋國無人麼?陛下……”
趙匡胤輕咳一聲,說道:“先這樣吧,愛卿暫任鴻驢寺卿,同時延醫問藥,醫治傷腿,如果當真不見起色麼,是否致仕還鄉,再做計議便是。就這樣吧,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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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浩愁眉深鎖地坐在車內,冬兒、玉落、小六和鐵牛已經先行趕去他在此地的府邸了,楊浩一個人坐在車中,苦苦思索着自己的出路。
他曾經彷徨未定,但是如今卻已下定決心,重返西北。男兒在世,誰不想立一番功業,既有這個名垂青史的機會,他也要闖一闖。
如今他雖還未回西北,可是財力上有繼嗣堂的鼎力支持、武力上有着自己的秘密武裝和党項七氏的擁戴服從,外交上又與契丹達到盟約,吐番、回訖諸部中,他的聲望也在日漸壯大。
如今萬事俱備,當他重返西北時,便是挾一天風雷,立成一方霸主。曾經遙不可及的東西,如今已是唾手可得。更何況,如果他毫不作爲,任由西北自行發展下去,那麼西北就會照舊出現一個強大政權,在宋與契丹休兵罷戰的百餘年中,與宋國一直對立爭鬥,他相信自己能做得更好。
好在趙官家沒有把話說死,那就不妨再拖些時日,找幾個“神醫”好好診治一下,確認了自己難以疙愈之後再辭官離去,太太平平地返回西北,等到西北大局已定,朝廷縱然知道他使的是金蟬脫殼之計,那時也只能佯做不知了。
他正思忖着,忽聽窗外傳來一陣咆哮聲,街坊市井間行人吵架本算不得甚麼事,可是那人脫口一句“李重光,“卻一下子吸引了他的心神。
楊浩急忙一踢車板,馬車停下,穆羽掀開轎簾,探頭進來,楊浩向他擺着手,輕輕掀開窗簾,向側方看去。只見自己的車子正經過一座府邸,門面倒是光鮮堂皇,門媚上懸着一塊匾,上寫兩個大字“李府”。
門廊下站着一羣人,中間兩個正在拉拉扯扯。楊浩定睛一瞧,兩個人都有點面熟,其中一個是個中年文官,一襲官袍,三綹長髯,面如冠玉,一副斯文好相貌。另一個卻是個少年,身材不高,眉請目秀,儒雅中透着些怯懦,他被那中年文官揪住了衣領,卻又不敢椎開,雙眼已掛上了淚花。
仔細想了一想,再聯繫起方纔所聽見的李重光三字,楊浩輕輕啊了一聲,忽地想起了他們的身份。這兩人他都見過,一個是唐國的大臣,依稀記得是極受李煜寵信的,國宴時,每次都少不了他,那時候楊浩已有心假死遁身,整日做出一到目高於頂的囂張模樣,也不曾細細打量過唐國羣臣,因爲這位大臣時常上前向李煜進酒,言辭阿諛得有些肉麻,楊浩對他纔有些印象。至於那個少年,卻是李煜之子,唐國太子李仲寓,楊浩也曾經在唐宮見過的。
那個文官扯着李仲寓的衣領冷笑道:“大將軍,本官看在與令尊同殿稱臣的份上,這才把錢借了來,可也得有借有還吶,說好了半個月就連本帶息還給本官,如今可都拖了五天了,請大將軍問問侯爺,這錢什麼時候才能還上?“
李仲寓歸宋之後,被宋國封爲了牛千衛上將軍,是以如此相稱,這位上將軍打躬作揖地道:“張大人,請再寬限些時日,一俟朝廷發了下個月的俸祿,一起……一定馬上償支”
“下個月?”張大人怪叫一聲:“這一拖又拖過去一個月了?你瞧瞧,你瞧瞧,沒錢?沒錢擺什麼譜啊,僱來這麼多的下人,他還當他是皇上吶?不是我張泊欺人太甚,我的手頭可也拮据的很,別的你甭跟我說,還錢、馬上還錢,要不然,我把你們告上開封府。“
李唐太子聽了雙淚長流,哀聲乞求道:“張大人,請您再寬限些時日,若是告上開封府,家父顏面何存啊?”
“顏面?”張泊冷笑:“他的顏面早就蕩然無存了,如今落得這步田地,他還好面子呢?“
楊浩聽他自稱,這纔想起他的名字。原來這人本是唐國的中書舍人,清輝殿大學士,博學多才,精通精典,素被李煜綺重,視他如友重過爲臣,唐國詔書多由此人草擬。
唐國重臣被押至宋國後,趙匡胤曾在殿上責問他爲李煜草擬詔書,痛罵自己的罪過,張泊見對唐廷忠心耿耿的徐鏑,趙官家都愛其才華骨氣,委以高官,便揣摩出了趙匡胤的性情,知道此人喜歡寧折不彎、忠心耿耿的臣子,於是毫無懼色,昂然答對:“兩國交兵,惡語相向又算得了什麼,陛下拿到的證據不過這麼一點,臣寫過的檄文詔書還多着呢,犬吠爲其主,臣無可辯駁,陛下要殺就殺。”
趙匡胤本有殺他之意,一見此人鐵骨錚錚,氣節凜然,不禁對他舌,目相看,讚道:“張泊有膽,不可加罪,似此等人,若能事腿,今後當不改其忠。”於是封他爲太子允中。
楊浩見他向舊主索債如此嘴臉,心中深爲不恥,這時就聽門內一個女子聲音悽悽喚道:“律寓,你進來一下。”
李仲寓如見救星,忙乞求道:“大人請放手,母親在……在喚我。”
張泊猶豫了一下,冷哼一聲道:“去吧,今日若不還錢,我是不會走的。”
“小周後?”楊浩擡頭向門頭望去,只見門後一角羅衫,卻不見她的人。李仲寓進去片刻,捧着一個黃澄澄的盆子走了出來,訕訕地道:“張大人,如今府上實在沒有現錢,這……這是家父日常洗漱時用的臉盆……”
張泊勃然大怒:“什麼?你拿一個銅盆兒打了我,你當我張泊是叫化子麼?”
李仲寓急忙瓣解道:“不是……不是銅的,這—…金的……”
“金的?”張泊轉嗔爲喜,一把搶過來試了試份量,考慮到自己的身份,終究沒有湊上去再舔一舔它的味道,他收起臉盆,也了李仲寓一眼道:“令尊借了我五百貫錢,這個臉盆兒,就當是本金了,利息麼,等你們下個月發了俸祿,本官再來取。”
楊浩一聽勃然大怒,立即叫道:“小羽,扶我下去。”
張泊認得他,因爲方纔在朝堂上見過,散了朝會之後,張泊就跑到李煜府上討債來了,行色匆匆,居然比楊浩跑得還快。
一見楊浩一手拉着杖,一手被人攙着,怒氣衝衝地走了上來,張泊嚇了一跳,驚訝道:“啊,楊大人,你這是……這是……”
“我是你大爺!”楊浩一把搶過他手中金臉盆,“砰“地一聲砸在他的頭上,把官帽都砸掉了,張泊眼前金星亂冒,不禁又驚又怒,喝道:“楊大人,你這是做什麼?毆打朝廷命官,該當何罪?本官……本官要向官家告你!”
楊浩搶起臉盆,“砰”地一平拍在了他的臉上,金質偏軟,這一臉盆拍下去,臉盆上登時現出一個面具形狀,張泊哇呀一聲仰面便倒,鼻血長流地道:“你瘋了不成?本官哪裡得罪了你?”
楊浩提起拐仗就打,連打連罵:“不給你掛點彩,官家面前怎麼告我?你這個不仁不義、訛詐舊主的東西,枉披一張人皮。
打你?打你算什麼,你不曉得老子在東京城號稱官場愣頭青麼?打得就是你這隻反咬舊主的狗!”
張泊狼狽不堪地爬起來,順手拾起自己折了帽翅的官帽,一溜煙兒地逃開了去,大叫道:“瘋子,你簡直就是一個瘋子。”
小周後聽到門外動靜,悄悄探出頭來,見到楊浩粗野蠻橫地叫罵毆打張泊,本來她是最爲厭慢這種粗俗不堪的野蠻人,這時不知怎地,卻有一種不同的感受:“是啊,他是一個粗鄙不文的漢子,而自己的夫君卻是字字珠飢的文曲下凡,可是那又怎樣呢?錦繡文章、風花雪月,換不來家人的安全和尊嚴,讓人欺辱一至於斯,昔日帝王落得這般下場,今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
小周後越想越是心酸,不禁黯然淚下,她不想被下人看到,急忙以袖掩面,急急奔了進去。
楊浩打跑了張泊,整理了一下帽子,神了神自己的腰帶,扮出一副斯文人模樣,一瘸一拐地到了李作寓身邊,笑吟吟地道:“上將軍請了,這是怎麼回事呀,小羽,你們幾個,把人轟散了,看什麼熱鬧!”
四下百姓被驅散一空,李仲寓也認出了他,當初在唐國時,這個嘴臉最惹人慢厭的傢伙,此刻看在眼中真是可親的很,李仲寓不禁含淚道:“多謝大人仗義援手,仲寓感激莫名。”
楊浩擺手笑道:“區區小事,何足掛齒,對了,侯爺怎麼會欠了這個狗仗人勢的東西錢?赴汴京之前,本官不是護送你們從宮中揀選的財物足足有七八十車麼?難道都被人扣下了不成?”
李仲寓垂頭喪氣地道:“這個……倒沒有,承蒙大人護送,曹彬將軍一路照應,倒是沒人敢打我們財物的主意。只是——那財物中許多都是文房四寶、書畫典籍,是家父的心愛之物。而且,家父的開銷太大,朝廷賜下的這幢宅院,家父重新裝飾了一番,又僱請了大批的奴僕,每日的飲宴、日常的開銷,再加上……”
他四下看看,壓低了聲音,有些難以啓齒地道:“再加上交結朝中權貴饋贈的禮物,那些財物,如今已所剩無幾了。就算加上仲寓與家父每個月的俸祿,如今也是入不敷出,只得……,…只得向舊人借錢,誰知他不但索要高利,而且……而且便連幾日也不肯拖—…”
李仲寓說着不禁又流下淚來,楊浩聽的兩眼發直:“這李煜……真真是個極品敗家子兒……,…,不過話說回來,這倒也怪不得他,他自幼生於皇室,從來沒有自己揣過一文錢,花過一文錢,心中哪有錢的概念,只是苦了他這一大家子,陪着他這落難帝王受罪。”
李仲寓又羞又臊,低頭說道:“承蒙大人解圍,本應相請大人入府待茶,只是如今這情形,實在不便相請,慢待了大人,還請恕罪。”
“哦,這沒什麼,“楊浩醒過神來,微微一笑:“楊某在唐國時,承蒙令尊禮遇,故交一場,楊某豈忍坐視貴府如此處境?這樣吧,楊某自有產業,手頭倒還寬掉,上將軍回府之後不妨與令尊說說,如果令尊允許,上將軍可以來尋我,楊某願無償借款與上將軍,暫應急難。”
李仲寓又驚又喜,連連稱謝不止。楊浩哈哈一笑,擺手辭過,登上了自己的車子。
車子啓動,穆羽不解地道:“大人,七八十輛車子的財物,常人花上一百輩子也花不完,李煜只用了兩三個月的時間就敗光了,這樣的人物,誰養得起他,大人何必過問他們家的事?”
楊浩微微一笑道:“本官自有目的,無需多問。”
穆羽憤憤不平,就像楊浩正花着他的錢似的,剛要再開口,旁邊一個貼身侍衛拐了他一下,向他擠眉弄眼地遞眼色,穆羽心頭一動:“啊呀,莫非我家大人……,…打起了人家的主意?”穆羽趕緊閉嘴,不敢再搭腔了。
楊浩坐在車中,暗自思忖:“這夯貨被我一頓好打,也不知道他敢不敢去向官家告狀,就怕他自覺如此壓迫舊主令人齒寒,不敢去向官家告發,如果他真去了,那倒好了,官家現在對舊臣多施安撫之策,我當街暴打唐國舊臣,官家若是頭痛無比,說不定就會順水雅舟,讓我捲鋪蓋滾蛋了。
最重要的是……,李仲寓……故唐之太子,這個人若是結交下來,誰知道什麼時候會用得上呢?宜未雨而綢繆,母臨渴而掘井。如今我既然要自起爐竈,建一番轟轟烈烈的大功業,就再不能渾渾噩噩度日了,有些閒棋,先行佈下,緊要時候,未嘗不能收奇兵之效!”第九卷 吳中白藕洛中栽 第032章 最後一班崗
文德殿中,趙匡胤正開經筵,與盧多遜和幾位學士們討論學問,今天的議題是“禮”,幾位學士引經據典,君禮、父禮、夫禮,尤其是君爲臣綱方面的內容,說得真是天馬行空,鞭辟入裡。
而盧多遜此刻還兼着內史館的差使,所以早已打聽到這兩天趙匡胤調閱過的文章典藉,又見今日經筵,官家破天荒地把永慶公主也帶了來陪聽,對趙匡胤的心意便已洞若燭火,因此有的放矢,隨口講來,俱都是夫爲妻綱,夫唱婦隨,夫婦相敬如賓。婆媳如何相處,凡事以後爲貴的倫常道理,正投趙匡胤所好。
趙匡胤聽得頻頻點頭。不時還打斷他的話進行詢問,一君一臣對答得正得趣兒,就聽殿門口有人哀嚎道:“中官啊,本官有要事見皇上,經筵的時間已經過了啊,
趙匡胤隱約聽到聲音,扭頭看看一旁的沙漏,不禁失笑道:“聯與衆位愛卿談的投機。竟然忘了時辰,呵呵,好了好了,今日的經筵就開到這兒,諸位愛卿,請退下吧。”
“是,臣等告退。”盧多遜等人連忙離席向趙匡胤行禮如儀,一一退下。
趙匡胤坐直了身子。咳嗽一聲道:“是誰在殿外喧譁?”
內侍都知王繼恩拂塵一擺,連忙趨向殿外,片刻功夫,便神情古怪地回來,臉頰一抽一抽地道:“官家,太子允中張泊在殿外候見。”
“哦?”趙匡胤疑惑地道:“他來幹什麼?唔”宣他進來吧。”
趙匡胤微笑着又道:“女兒啊,盧相和幾位大學士所講的道理,你可聽在心裡了嗎?”
趙匡胤說罷不見永慶回答,扭頭一看,一旁的永慶公主依然單臂撐在几案上,手掌託着下巴,做聽得津津有味狀。趙匡胤好奇地探頭看看她用手掌遮住的臉蛋。只見永慶閉着眼睛,翹着嘴角,呼吸幽幽,正夢着周公。
趙匡胤一見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他啪地一拍書案,喝道:“該睡醒啦。”
“嗯?”永慶公主睡眼惺鬆地睜開眼睛,喜道:“講究啦?”
趙匡胤沒好氣地道:“我今日聽《禮》,還不是爲了你?去年兵出閩漢、江南,戰事連連,連你的婚事也耽擱了,現如今也該爲你操辦起來了。等你皇兄的勝歸來,我便爲你操辦婚事,以後你就要嫁作人婦,爲人妻子、侍奉公婆,你那夫君是宰相人家,知書達禮,你這丫頭堂堂一國公主,不好好學禮,到了人家豈不受公婆奚落?誰知你”
永慶公主打個呵欠道:“喔,爹爹放心,女兒一定會好好學禮的。”
趙匡胤怒道:“睡着學麼?”
永慶理直氣壯的道:“春困秋乏嘛,幾位大學士又總是之乎者也的,之呀之呀的,女兒就睡着了”
“喔?那麼夏天”
“夏日炎炎,當食冰瓜,睡涼蓆,臥於風亭之中,習習風來,一場大夢哎喲”爹爹你又打我,”
趙匡胤氣道:“那你說應該什麼時候才學禮,不學禮就不知禮。不知禮就是無禮,無禮之人,”
“官家,新任大鴻驢楊浩無禮啊!”
“官家,新任大鴻驢楊浩無禮啊!”
趙匡胤扭頭一看。不由吃了一驚,只見太子允中張酒穿着一件皺皺巴巴的朝服,頭上戴一頂官帽,只剩下一邊有帽翅,臉上淤青一片,鼻子下邊一片乾涸的血跡,一隻手託着,好象託着一隻無形的破碗。
永慶公主吃地一聲笑,趕緊掩住了嘴巴。
張泊上前,哭喪着臉施禮見駕,沙啞着嗓子叫道:“官家,新任大鴻驢楊浩無禮啊!”
“啊?他怎麼了?”
“官家,官家。新任大鴻卑楊浩無禮啊!”
“行了,行了。聯知道他無禮了,他,,怎麼無禮了?”
張泊哭喪着臉道:“這不是臣說的”
“那是誰說的?”
“官家,官家。新任大鴻驢楊浩無禮啊!”
趙匡胤一擡頭,才發現是那隻潑皮鸚鵡站在承塵上學舌,不禁沒好氣地一拂袖子道:“不用理它。你說,他怎麼無禮了?”
張酒嚥了口唾沫。說道:“皇上,違命侯向臣借了五百貫錢,說好本月初六三分利,連本帶息歸還。可是違命侯賴帳不還,臣下了朝去他府上討債,違命侯拿了個金臉盆兒還債。結果大鴻驢經過那兒。也不知道怎麼的,就拖着條瘸腿蹦下車,抄起臉盆兒把臣打了一頓”
永慶公主“唔”地又是一聲笑,趕緊捂住了嘴巴。
承塵上的潑皮鸚鵡好象剛睡醒似的,它抖了抖尾巴,維妙維肖地學舌道:“拖着一條瘸腿蹦下車,抄起臉盆兒”拖着一條瘸腿蹦下車,抄起臉盆兒”
趙匡胤翻了個白眼兒,怒道:“永慶,把你的這隻賤鳥兒轟出去!”
永慶公主轄格直笑。連忙“噓噓”幾聲,那隻鸚鵡得了主人吩咐,便展翅飛出了大殿。擇了根樹枝站定,搖頭尾巴晃地賣弄:“拖着一條瘸腿蹦下車,抄起臉盆兒”
殿中,趙匡胤向張泊問明經過,不集勃然大怒,拍案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況且,就算你也有錯,此事與他何干?堂堂朝廷命官。竟然當街扭打鬥毆,丟盡了官身體面。太不像話了!”
張酒哭喪着臉道:“官家臣沒有和楊大人當街鬥毆,是楊大人毆打爲臣,臣可沒有還手。官家您看,這是臣的牙齒”說着他把託着的手向前一伸。
趙匡胤更是大怒:“這個楊浩,真是目無王法,該當嚴懲,該當嚴
。
張酒流淚道:“求官家爲臣作主。”
趙匡胤道:“那是自然,聯一定會予以嚴懲,還張卿一個公道的,張卿儘管放心。”趙匡胤惡狠狠地說罷,又對張泊和顏悅色地道:“張愛卿識得大體。沒有和那粗人一般見識,很好,很好,到底是讀書人吶,唉,不知禮的人品性修養是沒法兒跟你比的。張愛卿。你如今這副模樣”還是先行回府歇養吧,聯已經知道了此事,斷不會容他,你呢,這幾天就不用上朝了,待傷勢養好再說。”
張泊連忙稱謝皇恩。慷慨陳辭道:“臣食朝廷俸祿,爲這官家效忠,區區小傷,何足掛齒,臣不會因此誤了公事的。
這番話說的義正辭嚴,可惜門牙缺了兩顆,說漏風,效果不免大打折扣。
趙匡胤笑容可掬的道:“愛卿忠誠體國,聯甚慰之。愛卿快些回府歇息吧,此事聯會還你一個公道。”本立佔薪地址曰昱改爲:剛……口陽…8。0…敬請暨陸閱正!洞“咒與謝的退了出尖,趙匡胤忍不住搖頭笑罵道!“紋礎心,倒有些聯當年闖蕩江湖時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模樣,可是”身爲朝廷命官,卻是一身江湖習氣,這就不成了,不過說起來他的品性是極好的,可惜…竟然成了殘廢
趙匡胤在心底裡又加了一句:“可惜他出身不正,又是南衙一派,要不然,此等忠良,倒是可以爲聯所用。”
永慶公主坐直身軀道:“那個楊浩,”他送的糟白魚,着實好吃,此人的品性確實不錯,唉,挺好的一個人,怎麼就瘸了呢?不過爹爹呀,這個張泊就太過叫人鄙視了,李煜再怎麼說都是他的舊主,曾經是他的君上。如今他追討債務,竟逼得李煜拿臉盆抵帳,太也窮形惡相了些。實在時人齒寒。”
趙匡胤微微一笑道:“此人品性的確讓人鄙視,不過此人的才華確也不俗。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帝王當有容納百川的心胸纔是。這個楊浩,聯是要好好教教他了。”
永慶公主道:“爹爹,楊浩暴打張泊,乃是不恥他的爲人,爹爹如果嚴懲於他,恐怕寒了天下忠良的心呢。”
趙匡胤笑道:“契丹慶王謀反,爹爹若與他聯手,本是對我宋國大大有利的事。可就因他是一個亂臣賊子,爹爹是斷斷不肯與他芶和的。如今楊浩所爲。爹爹又怎會過於苛刻呢?”
“那爹爹打算怎麼處治此事?”
悟”,爹先罰他三個月不!罰他半年俸祿”
“半年?好多啊!”
“對別人來說,當然好多,對楊浩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罷了。他的千金一笑樓日進斗金,還在乎這點錢麼?”
趙匡胤冷哼一聲,又道:“錢王馬上又要進京納貢了,聯讓他主持接待了此事。便以鴻驢寺卿的官位致仕退休了吧。如此年紀,便位居九卿,聯也不算虧待了他。好了好了,朝廷上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喏,把這個拿回去。三天之內給我背熟。”
永慶接過來問道:“什麼東西啊?”
她打開一看。不禁慘叫道:“《女誡》?爹爹,這有一千多字啊!”
趙匡胤板起臉道:“一千多字很多麼?《女則》有三萬多字,皇后只用了半個月的時間,就倒背如流了。”
他語氣一緩,又語重心長地道:“永慶啊,你快要嫁人了,還是這般頑皮不知禮儀。那怎麼成呢?哪怕你貴爲公主,一旦爲人妻,也要侍奉公婆、服侍夫君、好好打理家庭,做一個賢妻良母纔是。這《女誡》,你不但要背熟,還要細細品味琢磨,真正銘記心中才成。拿去,好好學學!”
宋廷開盛大國宴,以前所未有的隆重規格接迎吳越錢王。
吳越王錢振此番進京朝覲的規模也是空前的,大船二十餘艘,裝滿各色貢品,其中至少有金三十萬兩、絹二十萬匹、**五萬斤,另金玉、寶器五千件、美酒數千瓶
看來吳越王錢撈是鐵了心要歸附大宋了,他把夫人孫氏、長子錢惟淡都帶了來,擺明了只要趙匡胤詔書一下,就順勢留在開封,將吳越拱手奉上。
羣臣都知道此番皇長子德昭率軍北向,必然功成而返,閩南的陳洪進,在南漢國落入宋國之手後腹背受敵,也已乖乖服軟,放眼整個中原。只有吳越還是一個完整的國家政權,於是紛紛上密札,請官家下旨慰留錢根,天下一統。
可趙匡胤不知出於什麼考慮,所有奏摺留中不發。對此事不置可否中只是囑咐楊浩以最大的規格隆重款待錢根。
楊浩被停了半年的俸祿,朝廷的俸祿雖然豐厚,對他來說當然是無所謂的懲罰。這些時日,他讓妙妙把一笑樓的生意逐步轉移到張牛兒和老黑手中。讓冬兒和玉落、妙妙做好了準備遷居的一切準備。
在這段時間裡。羅克敵有閒暇時便來尋找玉落。這令得有心與他疏遠,卻又苦無藉口的玉落很是爲難,好在羅克敵如今身爲步軍都指揮使,負責整個皇城的安危,軍務繁忙,能來尋她的時間不多,這才讓她勉強搪塞了過去。
牛千衛上將軍李仲寓限於侯府的窘境,果然求到了楊浩的門下,楊浩慷慨解囊。予以資助,這對陷於困境的李仲寓來說。大有患難見真情之意,所以與楊浩的交情日漸深厚。
楊浩卻也沒有憑白藉助金錢給他,他雖未向李煜索取一分利息,所借的錢也不催促歸還,卻時常邀請他們夫婦到“女兒國”遊覽購物,儘管李煜如今已是落了翅的鳳凰。可是瘦死的駱鴕比馬大,他的名氣仍在那兒。
再加上週後豔若桃李,素有江南第一美人之稱。她在江南時,便引領着江南衣裝首飾的風流,但凡小周後喜歡的服飾和珠玉,必定很快流行於整個江南,到了開封,這種偶像效應仍然不減,楊浩帶着他們夫婦倆遊賞“女兒國”再饋贈些貴重禮物給他們,引得開封的豪仲鉅富、使相千金對“女兒國”趨之若鴦,紛紛以和江南國主李煜、江南第一美人小周後使用同一品牌的服裝、首飾爲榮。
這一來“女兒國”的收入成倍增加,利潤已遠遠超出了楊浩對李煜的饋贈。
楊浩回到開封頭幾天,剛纔死而復還引起的騷動已經平息,接答應酬、酒宴安排也已消停,便請了幾個“名醫”來爲他診治,拿到了腿傷再難痊癒的證明奏報於官家,再次懇切請辭,如今已的到了趙匡胤的正面答覆:吳越錢王歸去之後,便允他以大鴻驢的官位致仕。
楊浩大喜。這才穩下心來,踏踏實實地操辦起迎接吳越錢板的事來。
今日的國宴盛大而隆重,有頭有臉的重要人物盡皆到了,滿堂杯籌交錯,賓主盡歡。多飲了幾杯的趙匡胤紅着臉膛,笑吟吟地起身道:“諸位卿家。諸位卿家,聯今日得錢王來朝,欣喜不勝。錢王對聯,一向恭敬,聯對錢王。豈可少禮耶?聯今日特賜錢王兩項恩遇。”
錢板聞聽。連忙離席拱揖聽旨,趙匡胤豎起一根手指,說道:“一、從今日後。錢王臨朝,可佩劍上殿,詔書不名。”
錢抓聽了連忙把腰彎得更深”惶恐道:“臣惶恐,臣謝陛下。”
趙匡胤又道:以朝廷典制,冊封錢王夫人孫氏爲王妃,錢王長子維俊爲世子,錢王諸女爲郡主。”
錢板一呆。深深俯身道:“陛下隆恩,史無前例,臣不敢接受。”
盧多遜和呂恰慶、薛居正三位宰相交頭接耳一番,彼此引娜騾川說討前朝有討如此特例。昌愉慶便起身道!“陛下二二”山。臣等皆知,然欽命冊封異姓諸侯王妻爲妃,從無如此典故,似乎”,有些不妥,朝廷典制不可輕易更改。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趙匡胤不以爲然,夷然一笑道:“恩出於聯,有何不可?”
趙光義淡淡笑道:“諸位相公不必再說了,官家是天下共主。官家所言,我等自當遵從。”
趙匡胤大悅,笑道:“晉王所言有理,就依此理欽封。光義,近前來,你與錢王當以兄弟之禮相見。”
錢權惶恐,連連擺手道:“臣不敢,臣惶恐。”
趙光義卻欣然上前,微笑施禮道:“光義見過王兄。”
錢俶感激泣零,與趙光義把手相握,淚光漣漣。
楊浩持杯冷眼旁觀,卻不相信一向自以爲官家之下,唯他獨尊的趙光義會欣然接受錢梳這老頭兒做他的兄長。
當初,在趙氏兩兄弟間,他本來是更欣賞趙大的品性爲人,所以鄙視趙二,因此明明他走出身南衙,依仗趙二才更有前程,他對趙二也總是若即若離,放棄了許多機會,始終成不了他的心腹。
而今更不同了,他答應過壁宿,要製造機會,把這個一手製造了江州血案、害死了水月的元兇交到他手上,看向趙光義時,自然帶着幾分
。
錢權含淚望向趙匡胤,顫聲道:“陛下待臣禮遇,臣實不知該以何爲報。今年秋上,臣“…臣再來朝見陛下。
趙匡胤微笑道:“路遠不便,有詔即來,無需專程晉見。”
盧多遜與呂徐慶等人悄悄的互相遞了個眼色,百官的密札皇上已經是看過了的,莫非“皇上還想放錢板回去?明明唾手可得的一國領土,官家倒底在打什麼主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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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宴已畢,趙匡胤親送錢板出宮,又令晉王和趙光美兩位皇弟親自送他回禮賓院,極盡禮遇。待他們一行人離開午門,百官辭退,趙匡胤膘了楊浩一眼,問道:“楊卿。聯要你做的最後一件事,可做好了
?”
“是。臣已做好了。”
“唔…”你隨聯來。”
楊浩隨着趙匡胤回到宮中。直趨大內,到了一處樹木遮蔽的獨立宮殿之下,內侍都知王繼恩捧着個皇綾包裹正畢恭畢敬地站在那兒,一見趙匡胤便施禮道:“官家。”
趙匡胤微微頜首,王繼恩便隨在他的身後,與楊浩並肩而行。
殿中空蕩,並無一人,行至厚重垂幔處,趙匡胤止住了腳步,楊浩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去,輕輕拉開了維慢。只見帷幔內空空蕩蕩,唯立石碑一卒。
石碑上只有兩個大字:“誡石!”
趙匡胤輕輕走進去,繞到石碑背面站定,只見碑上龍飛鳳舞,是用趙匡胤親筆御書拓刻出來的三行大字。
趙匡胤輕輕撫摸着碑上大字。楊浩站在一旁,不覺也輕輕屏住了呼吸,敬畏地看着這塊出自他手的神秘石碑。
“凡柴氏子孫,有罪不得加刑。即使有謀逆大罪,亦不可株連全族,只可於牢中賜死,不可殺戮於市。
“不準殺士大夫上書言事者。”
“子孫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
趙匡胤耿耿於懷的,覺得這一生最對不住的人,就是柴氏,誓碑上第一條就是要趙宋存世一日,就得善待柴氏後人,這一條在他的誓碑上列爲第一。第二條纔是關乎國事,自古以來,哪怕是以虛心納諫聞名的唐太宗,那也只是他個人掌理政務的風格,並不是朝廷的規矩,而趙匡胤卻把它當成了宋國立國的規矩。
皇權時代,敢於向皇帝直言何其不易,有了這一條,諫諍跟糾劾的言路纔可以相對暢通一些,這對高高在上的皇帝是大有稗益的,在當時,一個封建帝王能有如此見識,已是極爲難能可貴的了。
“此事,不可言與人聽。此碑建成之後,我趙氏子孫但凡登基爲帝者,方可由不識字的太監引領至此,拜祭、讀誓。”
楊浩和站在幔外的王繼恩齊齊稱是,趙匡胤又道:“雕刻石碑的匠人付其大筆銀錢,嚴囑他們不得泄露此事。”
“遵旨。”見趙匡胤有意離開,楊浩忙取一匹黃綾,爲石碑披上。
趙匡胤走出來,對楊浩道:“這匣中之物,是朝中百官勸諫聯留下錢王的密札,待錢王歸國時,你交給他,令他途中方可密視。”
“遵旨。”楊浩遲疑了一下。說道:“錢王已有歸附之意,官家何不現在就留下他呢?”
趙匡胤微微一笑,說道:“錢王未來時,曾向神佛許願,若平安返回,便建塔還塔,他此時若還沒有斷了心中一絲念想,何必許此心願呢?若強行留他,錢王雖肯歸附,恐越地仍然有人要反。吳越對聯一向恭敬,從無拂逆,聯不希望吳越像江南一樣再起兵災。假以時日,吳越百姓會有越來越多的人看出大勢所趨,那時接收吳越,便更加妥當了,可確保吳越榮華不致毀於戰亂之中。”
楊浩由衷地道:“陛下仁慈。”
趙匡胤淡淡一笑,睨他一眼道:“可是晉王卻認爲聯這樣做是婦人之仁呢。”
他嘴然嘆息一聲,擡眼看向前方,亢聲道:“殺是爲了止殺,不是爲了揚威。做秦皇漢武,固然彪炳千秋,受苦的卻是當世百姓。聯是趙匡胤,趙匡胤就只是趙匡胤。聯不需要效仿旁人,聯的天下,聯用聯的法子治理!”
走到午門的時候,楊浩輕輕嘆了口氣,他是真心希望趙匡胤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但他不知道在趙匡胤手足情深的那個兄弟什麼時候動手,是否能夠礙手?在他本心裡。是寧願與趙光義爲敵,也不願同趙匡胤做對手的。
不管如何,自己的路還要走下去,就像官家所言,每個人都是他自己,有他自己的路要走,不需要在別人的影子下面亦步亦趨,如今所有的差事已了,卸任之後,他也要歸去了。現在,是該向羅克敵攤牌的時候了”
楊浩一路想着,一路走出午門。無意中睨了午門口站崗的守卒一眼,隱隱泛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可是他正想着如何同羅克敵開口。保證自己在平安離開時才讓他知道真相,因此也未深思,便登車而去、,